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竹竿子那么高,却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适和惬意。
但大殿之内的气氛却一点都没让人感到舒适,反而格外的压抑。
十来个朝廷重臣全都沉默不语,仿佛老僧入定般的呆立着,偶然相互对视几眼,然后就又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殿内的气氛愈发的沉闷,仿佛密云不雨的天空。
朱棣的面前,悬挂着一幅一人多高的地图,上面用朱笔描绘出几个弯弯曲曲的线条,还有几个黑色的小点儿,那显然就是五马岭一带的孙成岩驻地。
相较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孙成岩,朱棣显然更清楚的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上个月开始,西边那边就接连收到了几份战报:明军接连挫败帖木儿的进攻。
现在看来,这些个战报根本就是障眼法,是帖木儿在故布疑阵,他故意做出一副在西边蠢蠢欲动的假象,然后唱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好戏,他真正的目标根本就不在西边,而是东线。
只可惜,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一直处于“数次击败敌之挑衅”的盲目乐观当中。
从收到孙成岩的紧急战报的那一刻开始,朱棣就已经看透了帖木儿的套路,但已经太晚了。
在上一次的北伐当中,其实明军并没有取得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战果,反而是在徒劳的虚耗国力。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不过是东线那点微不足道的小小胜利:漠东联盟的建立。
关于漠东联盟,与其说是一场军事上的胜利,还不如说是一次外交上的辉煌成功。为了维系朝廷的体面,说的更准确一点,为了照顾到朱棣这位真龙天子的面子,才故意大加宣扬,说成是战争的巨大成果。
漠东联盟建立,阿巴哈尔汗来朝,看起来确确实实大涨了朝廷的脸面,给朱棣增添了不少的“武功”,也蛮像那么回事。但是,帖木儿的这次反扑,却毫不留情的扯下了这块遮羞布。
朱棣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冷着个脸,始终注视着那幅一人多高的巨大地图……
“陛下,陈长生到了,正在殿外候命。”
“让他进来。”
陈长生和陈石基二人并肩进殿,叩头行礼:“微臣叩见陛下。”
“奴婢给陛下磕头。”
“都起来吧。”虽然朱棣的语气平淡,但从他的神态可以看出,他的内心一定非常焦急。朱棣拿起书案上的一份奏报扔给了陈长生:“你自己看……”
孙成岩部遇袭,而且形势非常的不乐观,这是在路途之上陈石基陈公公透露给陈长生的信息,他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看完了这份奏报之后,陈长生大吃一惊。
这份奏报是孙成岩发过来的,这是一份紧急军情:帖木儿的数万铁骑,突然横穿大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了五马岭,并且在一夜之间接连攻克了两座警戒用的外围堡垒……
从这份紧急军情来看,这已经是孙成岩第四次派人求援了,但朝廷这边却只收到了这一份告急文书,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再看看书文上的日期,是十日之前。
如此重要的紧急军情,肯定要用六百里加急送过来,但却在路上足足耽误了十天,这就说明军情送过来的非常艰难:敌人的骑兵已经截断了孙成岩的后路,让他根本就发不出求援的信号。
就算陈长生不是带兵出身的,也就立刻明白问题到底有多么严重了。
根据时间推算,现在的孙成岩肯有可能已经战败,五马岭一带的明军应该已经不复存在了。
永乐皇帝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死死的盯着陈长生:“五马岭以北就是阿巴哈尔的地盘了吧?”
“是。”
“那边的情形你最清楚,你来给朕说一说那边的情形?帖木儿的大军真的能够穿越大漠吗?”
阿巴哈尔那边的情形,陈长生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而且他本人就曾经深入过大漠当中,这个问题只能问他。
“数万大军横穿大漠,绝无这种可能……”陈长生很小心的分析着那边的形势:“除非……”
朱棣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等待着陈长生继续说下去。
“除非帖木儿的大军早就已经做好了横穿大漠的准备,至少在去年冬天,他们就已经在开始筹划这个事情了。”
几万大军,横穿大漠隔壁,这本身就是一个军事上的奇迹。虽说大漠并非绝对不能横穿,但那是好几万人马呀,帖木儿之所以敢这么做,而且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只能有一种解释:当大明朝廷还沉浸在东线的胜利之时,他就已经开始为这次战斗做准备了。
哪怕是用脚丫子想想也可以知道,帖木儿必然投入了难以想象的人力和物力,在大漠当中修建了一连串的补给点,要不然的话那几万大军根本就不可能过去袭击孙成岩。
“朕意二次北伐。”朱棣这个人素来就不喜欢和别人商量,而是本着“乾纲独断”的原则,直接公布了一个结果:“御驾亲征,一举荡平北患。”
御驾亲征?
当陈长生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忍不住的抬头看了朱棣一眼。
这位永乐皇帝的脸色十分平静,就好像这是一件小事儿似的。
但御驾亲征,绝对不是什么小事儿。
虽然历史上的朱棣确实曾经数次北伐,御驾亲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在这个使用当中,还是第一次提起。
若是皇帝御驾亲征的话,那就不是什么边患了,而是立刻就升级成为国战级别。
上一次的北伐,光是筹备工作就准备了差不多一年之久,要是御驾亲征的话,方方面面的准备工作,对于人力和物力的筹集,军队的调度等等等等这些,必然会上升一个数量级。
除了物资和军事方面的考虑之外,此事还有非常重要的政治影响:这是皇帝亲自带兵作战啊,只能胜不能败,要是真打了败仗,皇帝本人的颜面就会瞬间荡然无存,这是必须要考虑的后果。
事情是明摆着的:帖木儿已经把东西两线打通了,把两个战场变成了一个更大的战场。若是没有真正重量级的人物坐镇指挥,恐怕很难做到东西两个方向上的协同配合,稍微出点什么事情就很有可能引发更大规模的战败,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来。
单纯从军事角度考虑,皇帝本人御驾亲征,确实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根本就不是一件纯军事示意。
但朱棣的态度非常坚决,谁也不敢反对。
“儿臣以为……”关键时刻,汉王朱高煦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了反对:“父皇御驾亲征之事,还需慎重,或许……可以再斟酌斟酌……”
汉王朱高煦当然会反对皇帝本人的御驾亲征,他反对的原因几乎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是明摆着的事情:若是朱棣真的御驾亲征带兵北上了,朝中的大小事务必然会交给太子处理,会在事实上形成太子监国的局面,一定会极大的增加太子的实力,这对汉王是非常不利的。
对于儿子的这点小心思,朱棣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眯缝着眼睛看了看朱高煦,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的神色却非常的不悦:“你是担心朕会败于帖木儿之手么?”
“父皇雄才大略,那帖木儿不过逞一时之强而已,量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帖木儿的大军都已经打通东西两线了,汉王朱高煦还在说着这种不痛不痒的废话,其实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样的说法真的没有什么说服力,但他只能这么说:“父皇亲征,事关重大,必然天下震动,儿臣以为还是应该再慎重一些的好。”
这样苍白无力的话语,显然不能改变朱棣的心意,汉王朱高煦只能偷偷摸摸的环视了众人一眼,希望得到某种声援,但所有的那些朝廷重臣全都装聋作哑沉默不语。
在这种事情上,多说就是多错,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话都不所,不做任何表态,只有这样才能犯错。
朱高煦朝着陈长生努了努嘴儿,示意他说点什么。
陈长生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当中,自己发言好像有点不合适,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了:“微臣愚见,孙成岩孙指挥部遭遇敌袭,很有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五马岭一线已不可守……”
孙成岩已经非常非常的危险了,从时间上推断,五马岭一线应该已经岌岌可危,这是每一个人都能想到的结果。
“但至今还没有收到赵深的奏报,想来那赵深应该还在抵抗,战斗尚未结束,胜负之事还言之过早。”
直到现在,朝廷都没有得到赵深那边的消息,根据陈长生的判断: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可以说明赵深还没有战败,无论那边的情形有多么险恶,都还没有到最坏的程度。
“就算赵深不敌,只要他聚起漠东各部人马,即便是不能战胜当面之敌,亦可以继续东撤或者是北走,敌军并不能站稳脚跟……”陈长生深知那赵深的厉害之处,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战败,就算真的打了败仗,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带走漠东各部的人口,让敌人除了一片空荡荡的地盘之外什么都得不到,要是这样的话,敌军的补给线就会进一步的来拉长……
“对,对……”朱高煦马上就附和了陈长生的这个说法:“胜负尚未可知,儿臣以为还可以再等等……”
朱棣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一个小太监急急匆匆的又送来了一份紧急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