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日头已经下山了,黄昏正在渐渐谢去,夜幕徐徐铺展开来,大水门外的码头上却依旧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忙碌场面。
“头儿,你能不能再去找货主说道说道?稍稍的给咱们涨点工钱?哪怕是稍微涨个十文八文的也好哇,这个大活儿确实太累人了。”
也无怪乎这些在码头上搬运货物的苦力们抱怨,因为这个活儿确实很费力气。
虽说装卸货物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所有的这些个苦哈哈的兄弟们全都凭力气吃饭的。但是那些用苇席子包裹的石条子实在太过于笨重,压的肩膀头子上的皮肤都出了血。还有那巨大的木料,简直沉重的不像话,就算是四条打了赤膊的好汉子也扛起来,偏偏还有个很大的斜坡,简直要命啊。
必须先用铺设木板和滚杠子,好几个棒小伙齐心合力,一点一点的缓缓移动,才能把这些沉重的木料运到船上去。四个人大伙,累死累活的从早晨干到晚上,也只能搬运二十来根巨大的木料,辛辛苦苦干一天也就只能赚到六升糙米。这六升米自己差不多就要吃掉一小半,剩下的那点拿到家里,最多也就够家里的婆娘和娃娃们喝几天稀粥。若仅仅只是干活累收入少,大家也就忍了,毕竟现如今是码头上的淡季,没有那么多活儿可干,总不能让一家老小挨饿吧?但这个活儿的危险程度可不低哦,稍不留神就会伤到自身。
就在昨天,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推动沉重的木料上船之时,垫在木料下面的滚杠子竟然滑落了,导致巨大的木料顺着斜坡滚落下来,还伤了两个人呢。
如此繁重而又危险的工作,却只有那么一点点少的可怜的工钱,大家都有些不满意。
“涨工钱?做梦娶媳妇,你想的美。”工头儿把脸一落:“你也不看看现如今是什么样的行市?眼下已经过了霜降,田地里没有了活计,数不清的乡巴佬一窝蜂的涌进了城找活儿干,咱们要是挑肥拣瘦的不干了,有的是人打破脑袋抢着干哩……”
每到秋冬季节,都是码头上的淡季。因为正处于农闲季节,那么多的乡下人过来抢大家的饭碗。那些个没见识的乡下人可不在乎工钱的多少,只要能够一天的嚼裹,他们就会象牛马一样卖力的干活,抢走了大家不少的“业务”呢。
“俺也知道眼下的行市不好,能有活干有钱赚就已经很不错了呢,只是……”苦力愁着个脸,小声的嘀咕着:“这装货卸货的价钱也忒低了些,而且这营生沉重且又危险,一个弄不好就会滑落,真要是把木料落入水中祭了龙王爷是小,伤了咱们这些个干活的苦哈哈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木料落水是小事?”听了这句话,工头儿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一副极其夸张的表情:“你个没见识的家伙,竟然说出这种屁话,你知道那些木料是啥东西不?”
“就是木料罢了,还能是啥?”
“那是金丝楠。”说出“金丝楠”这三个字的时候,工头上的表情就愈发的夸张了:“你知道那玩意多值钱吗?我这么和你说吧,就算是最小的一根木料,把你……哦不,把你一家老小全都卖了,把咱们这些全都当猪羊卖了,也卖不出一根金丝楠的价钱。”
这个工头儿多少还是有些见识的,至少他知道金丝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在自己小时候,曾经在私塾先生的家里见过一小块这样的木材,是被私塾先生当做镇纸来使用的,那东西好看的紧,不仅象金属一样沉重扎实,而且还有一条条隐隐约约的金色花纹,虽然仅仅只有小小的一块,却被那老学究视若珍宝。他只是偶尔把玩了几下,就被私塾先生揍的屁股开花……
镇纸大小的一块金丝楠就如此的宝贵,那么大的木料到底能值多少钱,他已经无法想象了。
他手下的这个苦力确实没有见识,也不关心金丝楠的价值,只是一个劲的小声嘟囔着:“无论再怎么值钱,也不过是木头而已……头儿,你就是找货主说说吧,好歹给咱们涨几文工钱,好不好?”
“好了,好了,你别再磨唧了,赶紧好好干活去,我这就去找货主说道说道涨工钱的事儿。”
“好嘞。”
苦力欢天喜地的走了,工头儿则踩着小碎步,来到栈桥旁边,朝着年轻的陈二毛说道:“这位爷……”
陈二毛穿了一身的便服,把自己打扮的就好像是个很有钱的富家公子,他笑呵呵的看了看这个工头儿:“什么事儿啊?”
“爷,”面对陈二毛这个“货主”的时候,工头儿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盛气凌人,始终哈着腰陪着笑,恭敬谦卑的都没边儿了:“您这么多货,我手下的兄弟们拼死拼活的给您装船,这装船的费用……”
“费用?”陈二毛微微的皱起眉头:“费用的事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是,是,是。”工头儿一叠声的应承着,不住的点着头:“按说小人就不应该对您起这个事儿。只是您也看到了,您的这些货实在是太过于沉重,我手下的这些个兄弟们也是真的卖了力气。这不是在装船的时候伤了俩人么……”
“当然啊。”说起这事的时候,工头儿的表情就愈发的谦卑谨慎起来:“干我们这一行的,生死各安天命,无论被货物砸了还伤人,都只能怪自己倒霉,就不应该和您提起。可毕竟已经伤了人,您能不能赏点汤药费?我知道您是做大生意的,肯定不在乎这几个小钱,就只当是赏了兄弟们几个烧饼,大家全都承您的恩情……”
这个时代可没有“工伤”的说法,干活的时候伤了人也只能自认倒霉。要是货主愿意给点汤药费就是天大的人情,若是一文钱都不出也是道理。
金丝楠和白玉条石都是朝廷禁物,虽说这样的禁令早已形同虚设,但禁物毕竟是禁物,能以这种半公开的方式贩运禁物的生意人,肯定不在乎这点小钱,所以工头儿才敢上来讨要一点汤药费……
陈二毛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些苦力的身上,而且他也不确实不在乎这点小钱儿,于是就很是爽利的随口说道:“行,等货物全都装船之后,再多给你们五吊钱……”
五吊铜钱啊,相当于四两银子还要多一点呢,可不是个小数目了哦。果然是做“大生意”的,随随便便就赏了五两下俩。
工头儿顿时大喜,立刻就高声吆喝起来:“货主老爷赏下来了,赏了五两哩,兄弟们都再把子力气,一定要对得住货主老爷的赏钱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条彪形大汉。
见到这几个人,工头儿那洪亮的嗓门顿时就哑了,连得到赏钱之后的喜悦表情也随之馁了下去,就好像是见到了大猫的老鼠一般,连话都不敢说就“乖乖”的退到了一旁。
因为这几个全都穿着“官衣”,腰里还挎着刀,一看就知道是锦衣卫啊。
锦衣卫最是飞扬跋扈素又凶名,一般的老百姓可惹不起他们。
“你是货主?”
“怎么了?”当那个面色凶狠的锦衣卫问起之时,陈二毛心中暗喜: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们锦衣卫一定会来。
“老子问你是不是货主。”
“我是不是货主和你还有什么关系?”
锦衣卫素来跋扈惯了,只要他们出现,别人都会象躲避瘟神一样远远的避开,但陈二毛却一点都不怕。
“你知道不知道这白玉石和金丝楠是朝廷禁物?”
“我知不知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违反朝廷禁令,还敢如此嚣张,真是反了……”一个锦衣卫上前就扭陈二毛的胳膊。
陈二毛本就存着闹事的心思,唯恐事情闹的不够大,眼看着机会终于来了,顺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这个锦衣卫的头上:“什么狗屁的锦衣卫,你们算是什么东西?别人怕你们,老子可不怕……”
“真是反了,给我拿下。”
眼看着气势汹汹的锦衣卫就要一拥而上,面无惧色的陈二毛顺手从腰里摸出一面黄铜的腰牌:“老子是安北卫的人,正在执行公务,全他娘的给老子滚一边去,要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嘿嘿,拿的就是你们安北卫,你们私贩朝廷禁物,人证物证俱在,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拿下,给我拿下……”
陈二毛也不客气,顺势一个冲拳,直接就砸在那个锦衣卫的脸上,打了他一个鼻血长流。
就在陈二毛准备“负隅顽抗”的时候,几个锦衣卫早已经拥了上来,三下两下就把陈二毛打倒在地,活像是捉猪一样把他死死的按在地上。
陈二毛声嘶力竭的大声叫骂着、挣扎着……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正有一大群人飞奔而来,这些人全都穿着安北卫的服色。
就好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终于见到了娘家人一样,已经被按在地上的陈二毛大声喊叫:“锦衣卫的人来砸咱们的锅了,兄弟们给我打……”
锦衣卫和安北卫本就很不和睦,眼看着陈二毛已经吃了亏,他手下的那些弟兄自然不会客气,异口同声的发了一声喊,就和这些人扭打成为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