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真是好极了。
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竹竿子那么高,却已经播撒下万道金光,将一连几日的阴霾涤荡的干干净净。
陆琦贤已经换上了一身簇新的长袍,正在得意洋洋的炫耀他那匹新买的高头大马:“兄弟们,都过来瞅瞅,我新买的这匹马怎么样?”
这确实是一匹好马,不仅生的魁梧高大,而且体态修长,从头至尾少说也有一丈。粗壮的四肢,马蹄子就好像是倒扣的海碗,而且长的十分匀称。身上的毛片异常光滑,就好像是擦了油一样,油亮油亮的,长长的马鬃梳理的整整齐齐,看着就是那么的神骏。
“这马屁股上肉,少说也有四指厚,瞅瞅这垫鞍肉,啧啧……”陈二毛不住的夸赞着:“这得吃多少草料才能长成这般模样哦……”
古代的马匹,尤其是这种非常上乘的宝马,从来就是一种奢侈品。不仅价格高的不像话,而且“日常的保养”也要大笔大笔的花钱。
“饲喂草料?”陆琦贤用看待乡巴佬的眼神瞥了陈二毛一眼:“这是打亦力把里来的宝马良驹,不是拉磨的骡子,哪有喂草料的?”
陆琦贤的脸上全都是炫耀的表情:“我这匹宝马,就只吃最上乘的干草,每天还要添加十斤炒熟的青豆和洗过的谷糠,一天还得再吃二十个鸡蛋……”
“喂马吃鸡蛋?”
“不懂了吧?好马就得这么喂,要是只吃草的话,用不了多久就瘦下去了,平白的糟践了好这匹千里马……”
“这样的一匹宝马,怎么也得五百两银子吧?”
“五百两?”陆琦贤用鼻子发出一个代表不屑的声音:“一千两都打不住,你还别嫌贵,这玩意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呢!”
“这马……好是真的好,只是太贵了,真的是太贵了,我们可买不起。最多只能看一眼过过眼瘾……”
“很快兄弟们就能买得起了。”陆琦贤哈哈大笑着说道:“三天之后,会有一批上等的好货运过来,足足装满了四条大船……”
和海商相互勾结,从中牟取暴利,这种事情对于安北卫上上下下的人们而言,基本就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
按照以往的老规矩,谁也不允许私下独吞,而是按照官职高低出力的多少进行“合理分配”。这样的话,每个人都能捞到不少的油水。
有好处大家分,这本就是从孙成岩的安北所时代就沿袭“传统”。
听说又有好几船“好货”运过来了,每一个都眉开眼笑,因为这就意味着大家又能分到银子了。
“陆副指挥,这一次运的是什么货?还是生锡和香料么?”
“生锡?香料?那能值几个钱?”陆琦贤的神态稍稍显得有些夸张,他故意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这一次运的是全都是最顶级的金丝楠,合抱粗的金丝楠木,还有最上乘的白玉条石……”
金丝楠,是皇家专用的高档木料,严禁民间使用。
但朝廷的禁令是一回事,民间的事实又是一回事,其实民间对于包括金丝楠木和白玉条石的使用从来就没有真正被禁止过。为了彰显身份和地位,民间总是在偷偷摸摸的使用。
朝廷越禁止,价格就越高,走私贩卖的利润就越大,已经形成了一种无解的死循环,官府也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些东西大多是南洋一带的特产,比方说缅甸啊、暹罗呀都有大量出产,国内的产量少之又少,而且品相也不怎么好,所以就需要从海外运送。
一想到满满好几条船的金丝楠木和白玉条石,那得值多少钱哦?
就好像已经看到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一样,陆琦贤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全都眉开眼笑。
“这些个玩意儿全都是犯禁的,大家的嘴巴都严实一点,别满世界的瞎嚷嚷……”陆琦贤大声的嘱咐着。
“放心好了,放心好了,这是咱们自己的生意,包着藏着都还来不及呢,谁也不会到外面去乱说的,陆副指挥放心好了。”
“等我有了钱,也买一匹陆副指挥这样的宝马,好好的威风威风……”
“好了,好了,都各忙各的去吧。”
众人纷纷散去,陆琦贤不动声色的遥望着那个略显矮瘦的身影,微微的朝着陈二毛努了努嘴儿,陈二毛立刻心领神会……
安北卫内部一定有锦衣卫的眼线,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要想查出这个“内奸”,确实有些不容易,但陆琦贤在这一行里已经干了这么久,早已经积累了无数的经验,在安北卫里边安插耳目,根本就是班门弄斧,只要他稍微用一些心思,就能把这个“内奸”给查出来。
首先,那些孙成岩时代的老弟兄是不会有什么嫌疑的,也不会成为陆琦贤的怀疑对象。因为大家全都知根知底,不可能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来。
缩小了怀疑范围之后,只要用一些“引蛇出洞”的小手段,就能基本确定那个“内奸”到底是谁了。
就是那个身材略小矮小的家伙,他是去年才进入安北卫的。
以陆琦贤的心机,就算是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也绝对不会戳穿,而是故做不知,依旧象以前那样和他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并且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透露出一些“不怎么重要”的情报。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陈二毛就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哼唱着不成曲调的小曲儿,走进了陆琦贤的署房……
“怎么样?”
“他刚刚和锦衣卫的人接触过。”
“你看清楚了没有?”陆琦贤问道。
陈二毛嘿嘿的笑着:“我看的清清楚楚,就在春阳茶馆里头,他对锦衣卫的那个旗头说了点什么,然后就又出来了。”
“好几船的金丝楠木,还有白玉条石什么的,这么大一块诱饵,他们肯定忍不住要吞下去的。”陆琦贤嘿嘿的笑着:“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先不要动他。”
“我知道。”
“锦衣卫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要打咱们安北卫的主意,狗爪子伸的太长了,这一回我就要把他们的狗爪子剁下来……”
与此同时,在皇宫之内,李芳李公公正在苦口婆心的说着:“按说你们锦衣卫的事儿,我一个内廷宦者是管不着的,也轮不到我说三道四……”
这个时代的锦衣卫,和明朝中后期的锦衣卫还不尽相同,至少还没有出现刘瑾或者是魏忠贤式的“厂臣”、“督工”什么的,毕竟这个时代的锦衣卫还是属于军队的一部分,至少还有这么个名义。
只是锦衣卫是直接向皇帝本人负责的,作为居中联络的李芳李公公才对锦衣卫有了很大的影响力,或者就是以后太监掌控锦衣卫的起源吧。
站在李公公面前的这个男子约莫四十几岁的模样,他生的很高,但却显得过于消瘦了,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根竹竿的样子:“李公公乃是小人的恩主,若不是当初李公公竭力举荐,哪有小人的今日?”
“当初我向万岁爷举荐了你,就是看你是个实心用事的干才,说起来你和我还算是有些渊源……有几句逆耳之言,我总是要说一说的。”
“请李公公训下,小人洗耳恭听。”
“这一晌子来,你们锦衣卫和安北卫那边闹的有些过分了。”李公公说道:“你们参奏安北卫勾结奸商,说他们有走私牟利之实。安北卫那边又参奏你们压榨商户趁机牟利……”
“李公公,安北卫是在血口喷人,他们是在构陷污蔑……”
“你不用解释,听我把话说完。”
“是。”这位锦衣卫的齐指挥使知道自己过于心急的辩解了,赶紧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态,再也不敢打断李芳的谈话。
“到底是不是构陷污蔑,你自己最清楚,我也心中有数。”李芳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安北卫不干净,我早已有所耳闻,但你们锦衣卫就真的那么干净吗?”
“你们锦衣卫和安北卫,相互揪住对方的把柄,平日里闹些生份也就罢了,我才懒得理会。”李芳轻轻的拍打着桌子上的一些奏章,说的意味深长:“但你们把官司打到了明面上,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相互攻讦,不过是让别人看笑话。”
“不管是你们攻击安北卫,还是安北卫参奏你们锦衣卫,全都是捕风捉影,没有什么实证的事情就不要拿到台面上来说。好在我已经把你们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是按下来了,就到此为止吧,以后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锦衣卫和安北卫的只能原本就有很大的重叠,相互之间难免会有些摩擦,早在孙成岩时代就已经争斗过好几个回合了,这不算什么大事,至少以李芳的手段和影响力,还能把两者之间的争斗强行按下去,不至于引发让争斗变得更加激烈。
息事宁人,到此维持,就是李芳的目的。
“李公公的教诲,卑职铭记在心,只是安北卫那边一直都在找我们的麻烦……”
“安北卫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对陈长生说起,他也是个懂事的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就这样吧,你下去吧。”
“卑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