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翰和扎那已经备好车,桑榆和南云坐上车。车马在大街上行走,桑榆无心看外面的风景。忽的前面的马停了下来,扎那过来回话:“回王妃,前面的路堵上了,王翰到前面去看情况。”桑榆知道这是上京城的主要街道,这条街上就是友梅家,街道很宽敞,没有特殊的事情,是不会拥堵的。桑榆正在疑虑,王翰过来回话:“回王妃的话,前面是官府在拿人,人员杂乱,一时过不去,咱们还是改道走吧?”
桑榆没有王翰的话,撩开帘子走下车来,一旁的南云急忙也下了车。南云在一旁劝说:“王妃,前面人多,咱们还是改道吧。”桑榆打断南云的话往前看去,问道:“官府这样大的阵仗,是抓什么人?前面就是石静斋侍郎的家,是友梅小姐的家,到底前面出了什么事情?”
王翰听到桑榆的问话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说道:“前面就是石侍郎的家被抄了,刚才小的到前面打探,抄家的京兆府的人,领头的人小的认识,领头的人告诉我他们有圣旨,说是石静斋侍郎违抗圣旨,私扣了运到清古的物资,延误了前方的战事,所以已经下旨抄家。”桑榆冷静地问道:“石静斋有罪被抓,友梅小姐怎么样?”王翰说道:“圣旨上将石家的人全部抄拿,他们只是来抓人,只知道石静斋已经在刑部大狱,其他人员他们都会送到城西的灰房子,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王翰知道桑榆不知道什么灰房子,解释道:“灰房子是专门关押犯事官员的家眷和府里人的地方,因为房子外面刷一层灰色的漆,所以我们都叫它灰房子。”
桑榆看着前面人头攒动,京兆府用绳子将捆好的人一个一个带上车,眼前是生离死别的泪水,耳旁的哭爹喊娘的哀号,桑榆知道友梅就在这群人中,那个娇贵的如同百合花一样的女子怎能受得这样的罪。南云脸上的泪水,似乎想起自己的过往,在一旁说道:“王妃,奴婢知道您担心石小姐,不过咱们站在这里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先回去,也许王爷会有好方法。”
南云能感觉到桑榆的手在颤抖,桑榆对扎那说道:“花多少银子没关系,让京兆府的人不要难为石家夫人还有石家小姐,给她们送进去一些碎银子,在灰房子里用得上。”桑榆在南云的搀扶下无奈地登上车,耳后是一片哭爹喊娘的声音。
桑榆径直来到长乐院,路上桑榆一直在调整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有一些生机。坐在长乐院的正厅里。桑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说道:“今日去逛熙园,回来路上遇到抄家,石静斋侍郎被抄家的事情王爷是否知道?石静斋到底犯了什么罪过?”
景宸的脸色有些灰暗,说道:“还记得大齐在清古和蓝人的战争吗?咱们大齐虽然是胜利,但实际上也是惨胜,是自损八千敌伤一万。出兵清古的陈将军回京述职,在朝堂上参了户部,状告户部办事不利,前方打仗的粮食、武器、药品都是由户部来统一调派,户部在粮草的运输上一直拖拖拉拉,导致出兵清古的士兵最终到无粮可用的地步,要不是清古当地提供了粮草,前线的战事不知怎样?还有上次说的战场上士兵得病的事情,大齐的士兵也有很多都得了癔症,户部的药品调配也是不利,也是由清古当地解决的。”桑榆的表情很是惊讶问道:“清古是边远之地,户部的调配难免出现问题。”
景宸接着说道:“若是战场上出现癔症,是偶发的情况,户部准备不足,还有情可原,但是粮草准备不足就是户部的失职,打仗打的就是后方的粮草供给,所谓大军未出,粮草先行。曾王爷剿灭天地军的粮草就是户部准备的,粮草充盈,可是到了清古的战场就出现问题,这就是渎职。”
桑榆又问道:“若是按照王爷这样说,惩治户部侍郎自然是应该的,可是不应祸及家人啊?今日我回府看到京兆府的人把石家抄了,为什么会遭此横祸?”
景宸的脸色更加难看说道:“原本只是户部的失职,可是御史在朝堂上弹劾了石静斋,说是石静斋把户部的钱粮中饱私囊,皇上本来就对主和派不满,几天前先查抄了石静斋的书房,不想居然查到前方内应写给石静斋的书信,从书信上看,粮草和药品运送不及时都是石静斋在后面指示的,皇上大怒下旨抄了整个石家。”
桑榆的表情很愕然,疑惑问道:“石侍郎为什么要自毁长城?”景宸无奈地说道:“之前与你说过,石静斋是主和派,希望战争早日结束,若是后方供给不足这场仗自然打不下去,谁知前方的将士英勇杀敌,再有清古当地的支援,最终竟然赢了。现在东窗事发,皇帝自然不能放过这些人。”
“圣旨上怎样说的?”桑榆问话有些紧张。
景宸说道:“石静斋现在已经在刑部大狱了,由大理寺审理,结果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走一个过场,估计是流刑绝日台,按照大齐律法:罪犯的家眷十五岁以上也是流刑,一同前往绝日台,十五岁以下的女子会关在永巷做杂役,家奴会卖掉。”景宸知道桑榆最关心的就是友梅的归宿,无奈地说出结果。
桑榆似乎没有听懂景宸的话,又问道:“永巷是什么意思?“景宸答道:”永巷是皇宫最深处一条狭长的小巷,是皇城最后面盖的一排房子,很长,有侍卫把守。起初是宫内关犯错的宫女、嫔妃的地方,后来也关犯罪的大臣的女眷。“
桑榆拉着景宸说道:“按照王爷的话,石家夫人会判流刑,友梅不满十五岁,她是一位娇养的闺中小姐,除了琴棋书画别的什么也不会,如今要关在永巷,父母又不在身边,她是活不下去的,王爷,能把她救出来吗?石静斋犯的罪为什么要波及家人呢?”
景宸的表情很无奈,说道:“在永巷里的女子都是有罪之身,每天的生活、饮食,做什么都是有规定的,这些重罪之人没有皇帝的恩赦只能永远在永巷做杂役,永远是贱籍。王府最近的事情多,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王妃,我知道王妃和友梅小姐的关系,我已经打点的宫里的几位太监,在永巷里不会难为友梅的。”
桑榆似乎没有听懂景宸的话,仍旧拉着景宸的手说道:“友梅的生活里是诗和琴,在永巷里的日子只是死路一条,王爷求求您了,救救友梅吧!”
景宸有些烦躁,放开桑榆的手说道:“永巷并不是永无出头之地,有人就从永巷里走出来。唐朝上官婉儿,因为祖父和父亲的原因没入掖庭,受苦受累不说,还讨不到好处。在掖庭为奴期间,她的母亲精心培养,上官婉儿不仅能吟诗着文,而且明达吏事。仪凤二年,武则天召见了年仅十四岁的上官婉儿,当场出题考较。上官婉儿文不加点,须臾而成,文意通畅,武则天看后大悦,当即下令免其奴婢身份,让其掌管宫中诏命,随后被武后从提拔成亲信。”
桑榆冷冷地看着景宸说道:“幸好臣妾知道后面的事情,后来上官婉儿成了武则天的左膀右臂,是唐朝第一才女,做了李旦的昭仪,只是最终被李隆基杀死,死于宫廷之变。上官婉儿终究还是一个悲剧,在各种权利的夹缝中没有存活下来。”
景宸感觉到桑榆的失望,从桑榆的手中撤出自己的手,冷冷地说道:“我与石静斋在政见上一直不同,他锒铛入狱是咎由自取,至于他的家人的惩罚是皇上的旨意,无人能够撼动,请王妃还是不要动救石友梅的脑筋了。”说罢景宸起身离开长乐院。
桑榆追在后面说道:“王爷带着坏心情去丝厢阁,月侧妃会不高兴的!”
景宸回头看看桑榆厌恶地说道:“王妃这样失仪了。”说完就大步走出长乐院。
一早桑榆就让格日乐图和扎那准备好车马,等景宸走后就准备出发,前往皇宫,给皇皇后娘娘请安。桑榆带上从草原带来的一张虎皮和一张熊皮,这是曾王给她的嫁妆,是皮货中的绝品,草原上绝顶皮货父亲都是要留上一些,之后才会送到上京城。
皇后用手抚摸柔滑的皮毛,一脸微笑说道:“睿王妃真是有心了,难得你还记得本宫,王妃送来的虎皮真是稀罕物。”桑榆看着皇皇后娘娘高兴的样子,在一旁说着:“我年纪轻,用不上这样的物件,还是皇后娘娘福寿绵延,挂在屋里有气派。”
和皇后娘娘聊上几句后,桑榆带着南云和惠官走出皇后娘娘的寿阳殿,桑榆知道今天来看皇后娘娘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目的是要在这皇宫里找到永巷,去看看友梅。只是这偌大的皇宫,永巷到底在哪里,景宸只说一句:永巷在皇宫的最深处,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可是到底是什么样子,自己是无从知道的?想到这些桑榆心里又急又担心。
桑榆和南云还有惠官在僻静的屋子里换衣服,惠官身形消瘦与桑榆的身形相近,惠官已经换上桑榆的外衣,带上头纱,远远看去,有南云在身边,皇宫的宫人都会认为是睿王妃。
惠官只知道今日要装作王妃的样子,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桑榆的心中眼中只有友梅,被担心冲昏了头脑,全然不顾生死,三个人中只有南云是最清醒的。南云拉着桑榆的手一脸焦虑地说道:“王妃,奴婢还是觉得这个法子不行,惠官穿上王妃的衣服,我们可以蒙混出去,可是只剩下王妃一个人,王妃之前只来过皇宫几次,对这里的道路并不熟悉,只靠一张草图,怎么行?若是迷路怎么办?若是路上遇到问话的掌事太监王妃要怎么办?问上三句话就会露馅?若是出不去王妃要怎样?奴婢还是觉得这个方法太冒险,王妃还是回去吧!”
南云说的这些事情桑榆心里也是知道的,她知道冒险去看友梅很危险,但是桑榆心中的信念就是:今天一定要看到友梅。冲动让一向行事稳重的桑榆变得鲁莽起来。桑榆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只要你们平安出去,那就是睿王妃出去了,我扮成小宫女的样子,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皇皇后娘娘宫里新来的宫女,到永巷找受罚的宫人问话,现在天已经快黑了,你们速速出宫,二更天我一定会回去的。”没有等南云说话,桑榆就从房间里出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外面走去。南云知道自己地阻拦没有用,只得和惠官也走出去,一路上很顺利,没有多久就出了午门,在远远的地方等着桑榆。
这是桑榆第六次来皇宫,这座宫殿雄伟威武,每一次来到皇宫桑榆的眼睛都是不够用的,那红墙黄瓦,那雕梁画柱,那房檐上的神兽都让桑榆流连忘返,只是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桑榆深知若是有意外,不是一个人的生死能解决的。桑榆低着头,目光朝前方看去,眼睛不敢往其他的方向看去,步伐很平稳,桑榆知道要保持一个宫女走路的姿势,只有看上去像个宫女,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现在自己已经来到皇宫的西墙,这里是宫墙,外面就不是皇宫了,一直向前走,走到头就是永巷的西口了,现在正是皇上和皇后、各宫嫔妃用晚膳的时候,太监和宫女是最忙碌的时候,这一路上的确遇到几个宫人,都没有人关注自己。桑榆的心怦怦地跳着,她知道距离永巷越来越近了,周边的房子逐渐变矮,天逐渐变黑,远处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灯笼,灯笼上依稀有“永”的字样,桑榆心中一紧,她知道胜利在望了,不禁加快了脚步。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这样不懂规矩,走得这样快,去干什么?”一个老太监的声音把桑榆从喜悦中拉了出来。桑榆停住脚步,她知道遇到麻烦了。
桑榆低着头声音不大说道:“回公公的话,奴婢是皇后娘娘宫里新来的宫女,皇后娘娘让奴婢到永巷问琪贵人的话,天黑奴婢有些害怕,走路有些急,请公公恕罪。”桑榆还是没有抬头,心里一直祈祷这个多事的太监早早离开。
老太监还是不依不饶地说着:“你说你是寿阳殿的宫女,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去年宫人府送来最后一批宫女,今天还没有新晋的宫女,你这个新来的宫女又是哪里来的?皇上有上谕,寿阳殿的宫人吃穿用度都是一等的,你这样行事鲁莽的宫女怎会入得皇后娘娘的法眼?还不跪下!”老太监的话如同一把利剑刺向桑榆,桑榆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不知怎样回答老太监的话,只得跪在地上。
“周公公一向可好,怎么在这里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老太监的训话。“睿王爷吉祥,天都黑了,您怎么在这?”周公公说道。
是景宸,是景宸,终于有了救命的稻草,桑榆心中窃喜。
“今日来宫里和皇上议事,皇上龙体欠安,本王也没有吃东西,在宫里到处走走,一会就回府。”景宸看向跪在墙根的桑榆说道:“这不是寿阳殿的小宫女吗?不在寿阳殿伺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身体不舒服,赶快回去吧。你回寿阳宫找找本王的玉佩是不是落在寿阳殿,要是找到就把玉佩送到西昭门。”
周太监忙着和景宸说话,根本就没有时间来管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宫女,也在一旁呵斥道:“快去给王爷找找玉佩!”
桑榆只得起身退后,恭恭敬敬地转身往回走,桑榆的心冰冷,也许是刚才的惊吓让自己面如土色,缓缓地走向寿阳殿,在刚才换衣裳的房间换上惠官的衣服。
一炷香的功夫,桑榆来到西昭门,门口是一脸震怒的景宸。景宸冷冷地看着换上惠官衣服的桑榆,淡淡地说道:“你就跟在后面,你是今日和王妃进宫的宫女,现在和我一同出宫,路上遇到宫人不要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由于是各宫主子用晚膳的时间,这一路竟然没有遇到一个宫人。走出西昭门,桑榆看到景宸吐出一口气,虽然今日没有找到友梅,但还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景宸和桑榆的车马一前一后大街上默默地行进着,一同回到睿王府,走进二门景宸就拉着桑榆的手疾步向前走去。景宸从未如此生气,桑榆也没有说话,任由着景宸拉扯。两人来到王府里的佛堂。
已经到了二更时分,佛堂里的蜡烛寂寞地燃烧着,佛堂里只有景宸和桑榆两个人,高志很识趣地在外面候着,至于南云和惠官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
景宸的声音很冰冷:“请王妃跪下,王妃可知道今日的事情若是败露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桑榆看到景宸铁黑的脸色跪了下来。
景宸又说道:“王妃以为只去过几次皇宫就可以在皇宫里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行走,今日的老太监地拷问,王妃要怎样回答?”
桑榆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可是嘴上并没有道歉的意思:“请王爷放心,今日的事情若是被人发现,不会连累睿王府和曾王府的。我一直沿着皇宫的西墙走,一墙之外就是皇宫外面,今日的事情若是真的让人发现,我就翻墙而出,那皇墙的高度还是难不住我的。惠官已经扮成我的样子出去了,最坏的结果就是皇宫里发现个小毛贼,小毛贼最后翻墙而逃。对,我就是这样给自己设计的,这是最坏的结果。”
景宸的脸上露出一副奚落的样子,双手向桑榆作揖,说道:“多谢王妃没有翻身而出,这里不是你肆意而为的乌峰城,在乌峰城你是曾王宠爱的第一女儿,天老大,你老二,这里是上京城,在上京城有名有姓的王爷就有十几位,国侯伯爵还有三十几位,天上若是掉下来一块石头,都会砸在王公大臣的头上。伴君如伴虎,今日若是你翻墙而出,王妃以为皇宫外面就是普通百姓人家吗?那里每日都有近卫军巡查,哪怕就是一只飞鸟也逃不过那些近卫军的眼睛,王妃的身手对付太监没有问题,对付近卫军就不好说了,若是被抓到会什么罪名?私探罪女?偷盗皇宫?到时候不要咱们睿王府,就是你的曾王府也要受到牵连!”
景宸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力量,桑榆知道今日的事情是自己做得有失偏颇,但是自己的骄傲让自己不能低下头,桑榆并没有示弱,说道:“臣妾不向王爷一心为王府着想,连曾王府都想着,臣妾只知道要为自己的朋友尽上一份力量,请王爷上书皇上为石家母女求情,这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王爷会做吗?“
景宸的目光灼灼,直视桑榆说道:“我与石静斋的政见不同,石静斋违抗圣旨,他罪不当赦,至于他的家眷关在永巷,我是不会为她们求情的。”
桑榆听到景宸的回答,心中只有愤恨说道:“看来王爷之前的话只是敷衍臣妾了,王爷还在写弹劾石静斋的奏折吧,最好把清河王也能牵扯进去,清河王是王爷的堂兄,王爷大义灭亲,这样一石二鸟,岂不是美谈?”桑榆开始奚落景宸。
景宸的脸色已经变成铁青色说道:“王妃说得没错,现在是打击清河王最好的时机,把清河王打倒就是我的真实想法,不过我是一心为朝廷,不向王妃行事鲁莽,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桑榆对景宸从未有过的失望,对自己妻子的冷漠,落井下石打击自己的兄长,桑榆仔细端详面前这个男人,觉得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现在的景宸只有利益,只有权利,如同草原上的豺狼,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这样的景宸让桑榆很陌生。
景宸继续说道:“永巷是皇家的监狱,不要看只是一条常常的巷子,里面又重兵守卫,没有旨意谁也不能踏入半步的。现在是打击清河王最关键的时候,我不会为那些小事分心的。今晚王妃就在佛堂好好想想吧,想想睿王府,想想曾王府,你是身肩两府的王妃,做事要前思后想。”景宸向外面走去,对高志说道:“王妃今晚要给先人祈祷,不要别人打扰,之后王妃就在邀月阁抄经,经书要供奉在佛堂,无事不要打扰王妃。”
一慢两快,“咚!——咚,咚!”“平安无事”。更夫悠悠地敲着梆子。桑榆一个人跪在佛堂的蒲团上,外面有高志安排值夜的太监,死静死静的夜如同恶魔在桑榆的周围环绕着。从小到大就算是在贤妃娘娘跟前习字最辛苦的那几年,背不下诗文被罚时身边也是有南云陪伴,今日只有两根白亮白亮的蜡烛陪伴自己。一阵夜风袭来,桑榆把自己的身体缩起来。桑榆知道南云、之桃、春竹还有惠官都在惦记自己,只是没有景宸的命令她们是不能进来的,桑榆的眼睛空洞地看着白色的蜡烛,眼前闪现这自己来到上京城的三年的光阴,自己和景宸的恩恩爱爱和吵吵闹闹,不知不觉中一行泪水流了下来。
一个声音在桑榆的耳旁念叨着,是春竹的声音:“王妃,王妃,醒醒吧!”桑榆睁开睡眼,回身一看,自己竟然在蒲团上睡着了,之桃扶起桑榆,桑榆勉强站起来。高志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站着,见桑榆已经醒来,行礼说道:“回王妃的话,王爷一早上朝了,说王妃身体不舒服,这几日就在邀月阁好好休息,府里的事情都有世子妃来料理,王妃好生休息就行了。”
桑榆从鼻孔里哼一声说道:“高公公真是会说话,明明是禁足,说得好像忙里偷闲地养病,我还是要谢谢王爷的好心啊。”高志在王府多年,自然是最能够左右逢源的人,高志心里知道,这位王妃的手段是很高明的,后面还有曾王这个封疆大吏,自己是得罪不起的,若是曾王爷现在在上京城,景宸可是不敢对这位王妃发火的。高志满脸堆笑地说道:“王妃真是玩笑了,暑热还没有散尽,甜丸子早就准备好了,哪个敢怠慢王妃?”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扶着桑榆。
桑榆看到高志一副讨好的嘴脸,甩开高志迎上的手和春竹、之桃径直走出佛堂。回到邀月阁,门口已经站立几个太监守在门口。走进邀月阁,桑榆能感到邀月阁里的气氛与平时不同,南云在门口扶着桑榆进门后就让之桃马上关上门,还没有等桑榆坐定,南云就跪在桑榆面前,着急地说道:“王妃赶紧救救惠官吧,昨天我们回到王府就被带走,是张玉管家问话的,张玉让几个太监把惠官绑走了,说是惠官身穿王妃的衣服,冒充王妃在皇宫里行走,要重罚惠官,奴婢一直被关在屋子里,能听到棍棒责打惠官的声音,惠官叫的声音很大,早上奴婢被放出来,没有看到惠官,现在不知惠官的生死,请王妃救救惠官吧!”桑榆听到惠官被打的消息,把手中的水杯使劲地摔在地上,杯子被摔得粉碎。
王府里的宫女与皇宫的宫女有所不同,一部分是宫人府直接分配来的,一部分是王府下面的庄子上送来的,还有王府从外面置办来的。这些宫人的来源不同,自然地位也是不同的。王爷和王妃身边的宫人是第一等,手脚勤快,会看眼色,像:高志、南云、还有弘轩身边的赵成,这些宫人都是王府里最有头面的人,第二等就是从小跟着主子的宫人,比如:景宸身边的几个老太监,还有纯侧妃身边的丹雪,月侧妃身边的桂兰,桑榆身边的之桃、春竹,各位才人身边贴身的宫女在王府也算是二等的宫人,在王府这样一等和二等的宫人并不多,宫人府分配来的宫人多半是三等,在王府里人数很多,这些宫人若是犯下事情都要交回宫人府来处理,从庄子上送来的宫女和王府自己置办的宫女是王府里最末等的,都是家生的奴才,生死都在王府,打死就是裹一条席子抬出去埋了,所以在睿王府若是要责罚一二等的宫人要有王爷和王妃才能做主。
惠官只是王府买来的一个伶人,地位是最低的,就算打死也是没有关系的,不过惠官终究是伺候王妃的人,桑榆知道张玉是不敢做这个决定的,下令责打惠官的一定是景宸,在这个王府没有人敢触自己的霉头,只有景宸可以不给她面子。想到景宸下令责打惠官的样子,桑榆就如同一个发疯的狮子开始咆哮起来。桑榆不顾南云和春竹地拉扯,就走出邀月阁的正厅,用脚踹开关着的门,抡起手掌向一个小太监左右开弓甩去两记耳光,呵斥道:“让高志快点把惠官送回来,若是有闪失,不要怪我不客气。”后面跟来的南云和春竹已经跟过来,南云说道:“王妃何必要和这些奴才发这样大的火,小心自己的身体。”说完就和春竹把桑榆拖回正屋。
“王妃,今日过于鲁莽了,若是论起罪过,奴婢和惠官冒充王妃的事情是欺君之罪,就是把奴婢和惠官乱棍打死也是无话可说啊,奴婢想王爷没有责罚奴婢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惠官一定会送回来的,这个时候不是和王爷生气的时候。”南云苦苦哀求着桑榆。
桑榆的火还没有发完,对南云奚落道:“看来你还要好好感谢王爷,给你留着面子,王爷不愿落个苛责奴仆的恶名而已。”
春竹端上一杯绿茶说道:“王妃还是不要生气了,哪个奴婢不挨打,只要王爷和王妃不要有什么嫌隙就是平安无事,今日咱们院被禁足,门口站着太监,现在恐怕整个王府已经都知道了,那些从门口路过的太监和宫女的眼光都不对,王妃还是琢磨让王爷不要生气最要紧。”
春竹的话让桑榆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入府三年没有生出一男半女,每日不是在生病就是在休息要么就是解决七七八八的事情,今日的事情触及了景宸的底线,现在自己自保都是一个问题,怎么能救惠官呢?桑榆看看外面的大树,心想:现在不能退下来,自己是堂堂的和亲郡主,一府王妃,若是连一个婢女都救不了,今后在王府还有什么脸面!
早上的两记耳光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丝的回声,这种平静让桑榆如坐针毡。
如坐针毡的不止桑榆还有高志和张玉,守门太监被打的事情是高志和张玉早就料到的,两个人对于景宸和桑榆的反目都是讳如莫深,作为首席太监和当家主管都是不愿意看到的,对于这位王妃高志和张玉都是由衷的佩服,虽是身体不好,但做起事情来从不优柔寡段,有雷霆手段,脾气自是有些大,但是持家还是秉公,在上京城也是名声在外,王妃和王爷不睦自然是两个人不愿意看到的,但是有一件事情是两个人解决不了的——惠官死了。
张玉在王府从记账先生做到管家有三十年,宫人被杖责而死的之前只有一次,是老王妃跟前的一个宫女偷拿老王妃陪嫁的翡翠镯子,找到后镯子已经碎了,老王妃气急败坏之下就下令杖责这个宫女,老王妃火气很大,当时的管家原本就不喜欢那个宫女,就顺势要了这个宫女的命。杖责是个力气活也是一个技术活,别看就是两块板子,可以让人几天就下地,也可以把人打残或是要了人的性命。张玉做管家已经老手深知里面的门道,施行者先在人屁股上打三下用来热身,然后再听管家的话,如果说“用力打”,那么这顿板子就是马马虎虎,施行者的板子会高起轻落,声音大,力道小,但是如果说的是“用心打”,施行者的落板就是阎罗派来的黑白无常,那十有八九,不残也要丢上半条命。张玉明明说了“用力打”,让施刑的张三手下留情,张玉知道惠官对于桑榆的重要性,张三打板子的时候自己也是在一旁,看着打得没问题,不想天亮一个宫女回话,到夜里惠官就死了,张玉知道这下算是通了桑榆的马蜂窝了。
一直等到景宸下朝,高志和张玉把惠官死掉的消息告诉了景宸。景宸的脸色也不好看。张玉在一旁说道:“回王爷,都是小的办事不利,小的知道惠官是王妃身边的人,只是想做做样子看看,小的已经暗示张三,手下留情,按说只要有几天惠官就能下地,照样能伺候王妃,可是不知怎的,小的有问过张三,张三说是按照高起轻落的手法打的,他也不清楚惠官怎么就死了。”
高志看到张玉的额头上渗出汗珠,在一旁接过话:“一早王妃就知道惠官被打的事情,已经很生气,还打了守门的太监,现在一天已经过去了,要给王妃一个交代,请王爷示下。”
昨日和桑榆争吵的火气还没有消散,景宸没有好气地说道:“一个小小的宫女把你们两个吓成这样,王妃有错在先,责罚惠官并无过错,就直接告诉王妃吧,对外就说惠官是跌落水井而死吧。不要让王妃禁足了,这样王府上下就不会有人议论了。”高志和张玉觉得也只得如此。
“你说什么?惠官死了?你们二十板子打死了惠官?”桑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玉战战兢兢地说道:“板子打得不重,可能是惠官姑娘的身体不够结实,没有扛住吧。王爷已经说了,从现在起王妃就可以自由出入了,王府上下只知道惠官是落井而死的,一定会厚葬,这样王府上下就不会有什么议论了。一片云彩就散了,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张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一阵沉默,高志和张玉都在等待王妃的暴风骤雨,应该是喷向脸来的口水或是满地的杯盘,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桑榆的手在发抖,她的眼前都是满身伤痕的惠官。南云在后面用手捏着桑榆的肩膀,桑榆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间,顿了顿开腔了:“替我谢谢王爷想得如此周全,惠官和我主仆一番,后事就有劳张管家了,再有通报王爷一声,我的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头昏,恶心难受了,府里的事情多,我也无心过问,我准备回曾王府养病,你们去向王爷说一声,明日我就回去了。请王爷放心,我一定会在曾王府安心养病,不会做出错事的。”高志和张玉面面相觑。
第二天早晨,盼云和冬卉把桑榆身边常用的东西整理一下,小德子带着几个太监把东西运到车上,桑榆和南云站在一旁,整整一个早上景宸都没有出现,尽管高志在一旁很殷勤,张玉也是忙前忙后,但是景宸始终都是没有出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王府里的人都是耳报神,尽管不知道原因,但是大家都是知道王爷和王妃吵架了。纯侧妃和月侧妃都没有来相送,几位才人也是没有露头,桑榆带着自己身边的人孤零零地往外走。
二门口弘辕还有世子妃站在一旁,见到桑榆一行人,弘辕行礼说道:“纯侧妃的身体不好不能来送王妃,特地让我来送王妃,母亲说等身体好一些后一定会每日为王妃祈祷,祝王妃身体早日康复。”
桑榆看到弘辕很是感激,在这个王府弘辕算是一个有大局的人,没有向别人那样墙倒众人推,自己这个冷灶也要烧烧,是一个有远见的人。
桑榆保持着王妃的微笑说道:“老毛病了,我离开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母亲了,替我问你母亲辛苦。”
淑惠还是保持以往的优雅,给桑榆行礼,说道:“王妃一直操劳,我和世子的婚事、招待蓝人,操办吉祥格格的满月酒,王妃都是亲力亲为,身体一直没有康健,原本到了我好好孝敬王妃的时候,不想王妃要回曾王府休养,王妃要好好养病,世子已经上朝了,过段时日我和世子回到曾王府请安的。”
眼前的世子妃入府有半年了,也是一个自己看不懂的人。桑榆强打出微笑说道:“辛苦世子妃,王府的事情还要辛苦世子妃,也要保重身体。”
桑榆走出睿王府的大门,回头望去,睿王府的大门已经关上了,桑榆心中暗暗地想:“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