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郁语来到屋门前,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的在树间纵跃,有的在地上簇拥,都向一个方向涌去。军中用餐本就是分批次进行,这么粗略估计下来,包含本就在村中的村民,此地至少有一千人。
虞郁语观察着这些人的动向,思维被转移,便觉没那么饿了。
这顿饭吃了约莫两刻钟,很快就换另一波来吃,看的出来,吃饭时间本身也是换班时间,如此提升效率。速风伦已经不是简单的山贼,至少是有简单的军士素养,能将如此多人笼络帐下,并非运气好而已。
第二波吃饭的人比较少,不到一刻钟就散伙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除了外面巡哨之人的火把,整个寨子陷入死一般的暗沉和寂静。
虞郁语估计着浓雾很快就要兴起,自己没有刘爽那般的虫兵带路,对这里也是人生地不熟的,不敢再待得晚了,身子如乳燕归林一般飞出,冲着埋锅造饭的地方而去。她站在树巅之上,远远高于树屋所在,村中再高明的人也无法够到此处,可谓如入无人之境。
虞郁语估摸着位置差不多了,如灵猿一般从树上攀附而下,刚刚吃过晚饭没多久,还不时能听到有人说话,大部分都准备休息了,毕竟天黑了,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虞郁语摸到饭堂附近,里面一群男男女女正在收拾,和大汉不同,此地的男女之别较少,一同干活做事也很寻常。
虞郁语悄然摸近,山中各种野果丰富,但粮食其实并不多,纵使有剩下的,也不会丢弃,而是想方设法存起来下一顿再吃。他们在此已经待了数十日,已经非常清楚每日的饭量,今日和以往一样,剩下的不多。
虞郁语趁着他们收拾东西,很快找到了吃了,只是一些寻常的粟米,随手抄起附近的一个碗,正要往嘴巴里塞,忽然听到阵阵香气,却是有人烤鸡。
虞郁语微微一愣,暗忖:有这等美味,还吃这些做什么?正要丢下粟米去寻鸡,猛地想道:“难不成速风伦已经回来了,如果真是如此,杀了他岂不是奇功一件?”这么一想,瞬间打消了偷偷吃鸡的念头,又绕转回来,把寡然无味的粟米全部塞入腹中,东西虽然不多,确实十分叮饿。
这时,鸡似乎已经烤好,与此相配的就是山泉中的鱼,还有山中的野兔之类的野味。一行当地少女一人端了一道菜,从炉灶离开。虞郁语化作深夜幽魂,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少女在丛林中穿梭,地方着实不远,加上天色愈深,浓雾再起,真的又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好在这些鸡香、鱼香并不会随着雾气而消散,反而愈发浓烈,虞郁语根据这些天练习的以耳代目,又循着这些香气,一直没有落下。
弯弯绕绕中,少女们最终到了一处大的木屋,这间木屋在三个大树中间,借着大树的枝干,又用了许多木头和柴草做成,莫说与中原坚城,哪怕是和建安府中的汉家院落相比,也简单的很。
到了屋前,少女鱼贯进入屋中,虞郁语正要跟着上前,却看到两边有人守卫,急忙后撤。浓雾中,几乎是面对面才能看得到,待她撤退时,那人忽然尖叫一声。
旁边的汉子道:“你叫什么?”那人愣了愣神,道:“没什么。”旁边的汉子道:“古古怪怪的。”二人说的都是汉话,尤其是其中一个声音,虞郁语觉得十分耳熟,快速扫过这几日见过的汉人,终于明白了,那个人正是昨天在丛林中建议戴尘撤退的那个汉子。
虞郁语想到刘爽就是那会儿消失的,以这些人的武功和手段,不可能是刘爽的对手,显然刘爽已经当做其中一个人混入其中。
虞郁语凝神静听,感知周围的气息,却觉整个小屋已经被四面八方的围住巡哨,少说有二十个人,其中一半左右像是当地村民,一半人就是这些百草山庄之人。
虞郁语缓缓退出,凭着刚刚的记忆退回,这时,听到一阵铃铛响起,又有一行女子从前方走过。虞郁语灵光一闪,觑着最后一个女子,伸手拉到一边,封住了她的穴道。
这女子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她无心欣赏另外一个女人的样子,只是看她头发和自己一样披散着,穿着单薄,和自己身上的也差不多,索性全扒下来,给自己换上,听铃声已经远去,顾不上给女子穿好,看旁边有杂草,随手一丢,只听得女子一个闷声,竟然死去,上前看时,原来此处立着一个镰刀,一来有杂草,二来雾很浓,根本没看到,那女子倒下后不偏不倚被镰刀割了喉,立刻死去。
虞郁语第一次歉疚,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又听到了铃声,顾不得处置她的尸体,身子一晃,快步追去,虽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毕竟走了两次,也算熟悉了,又有铃声引路,悄无声息地跟在最后。
这时,女子已经快到了大屋前,和刚刚一样鱼贯而入,守卫没有一个一个查,如此大雾也不可能一个一个查,虞郁语轻而易举地混了进去。
屋中比想象中大,却只有两个人,一个身着黑衣,想来就是戴尘,另一个样貌和穿着都和这个寨子的差不多,只是头上多了一些花朵的装饰。在江东的有些寨子中——男子带花也是一种习俗——应该是挪亚。
二人席地而坐,红色的地摊上摆满了刚刚端上的鸡鸭鱼肉,二人盘膝而坐,手中握着竹筒杯,只是一会儿,饭菜还没怎么动筷,面上已经满是红霞。
屋内陈设也十分简单,除了一张软榻,只比萨克的屋多了一些兵器,有长枪,有短刀,有弓箭,甚至还有马鞍,确实有些将军的意思。
挪亚看到少女进来,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道:“戴先生,我知道你们中原女子各个都柔情似水,非我们山野女子可比。不过俗话说的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若说起这魅惑和野性,你们汉人女子与我们可是无法相提并论。”他说的是汉话。
虞郁语不知这话是夸人还是骂人,但她听得只想一掌毙了挪亚。
戴尘道:“挪亚将军,在下一直生活在江东地区,中原的花花世界也没见过。在在下看来,这江东的女子当冠绝天下,无与伦比。”一面说着,一面瞟一眼眼前的女子,再未多看一眼。
挪亚察言观色,道:“戴先生,这女子没有入得您的法眼?”戴尘干笑一声道:“挪亚将军,师父总是提醒我们,色乃剔骨之刀,不可过于贪婪。师父的教诲,在下一直不敢忘,故而见到女子都退避三舍。”
挪亚虽然学过汉话,但并不十分精通,这“剔骨之刀”简单粗暴,还可以理解,这“退避三舍”只是勉强能懂,以为是要多推几步才能接受,道:“那让女子走四舍就是了。山中女子最擅走路,莫说三舍,就算是七舍八舍,也走的来。”
戴尘哈哈笑道:“挪亚将军,不是这个意思。是在下从小不近女色。”挪亚道:“戴先生说笑了,天下哪有不近女色的男子,若都是如此,只怕就没有人了。”戴尘道:“师父如此传授,我等就如此遵照执行。”
挪亚眼睛一翻,对着女子摆摆手,虞郁语以为他是要将众人赶走,正要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不想前面三个女子各自抱着一个乐器,分别在二人两边坐下,戴尘一边两个,挪亚一边一个。
这乐器十分古怪,一个像是中原的笙,但整体简单,没有那么多音道,一个像是中原的筝,但没有那么多弦,还有一个圆圆的,扁扁的,上面满是孔洞,不知道是什么乐器。
随着挪亚一声令下,丝竹之声骤起,剩下的三个女子开始翩翩起舞,虞郁语微微一惊,她自幼习武,对于“舞”却并不擅长,有时想起,甚至觉得自己对不起先祖虞姬,自己冒用了她的姓,却没有继承了任何优良的品质。
虞郁语虽然没练过舞,但武功极高,反应极快,看到别人如何做,自己也跟着如何做,她本就躲在最后,挪亚一直关注着戴尘的反应,戴尘却恪守不近女色,一时没有察觉其中异样。
江东各村有各村的舞蹈,附近的村子可能还有些相似,稍远一点就各不相同了。这种舞蹈穿的虽然少,动作却十分保守,没有太多搔首弄姿,虞郁语还勉强可以接受,只是这音乐的声音十分古怪,欢快的节奏里夹杂着许多愁苦之音,十分不和谐。
戴尘似乎也觉得音乐古怪,面色微微一变,不过他修养也着实不错,乍一看并不容易察觉。随着音乐和舞蹈的进行,二人再次开始推杯换盏。戴尘也渐渐放下戒心,和挪亚攀谈起来。
戴尘道:“挪亚将军,此次速将军和敝庄联合,一定能打败那些汉人,将江东之地拢于山民掌控之下。”
挪亚道:“速将军也是这样期盼的,不过我听说大汉幅员辽阔,战将无数,百万大军,若真的来攻,我们如何能抵挡得住?”
戴尘道:“挪亚将军不必担心,大汉虽然强大,但北有匈奴,西域还有诸部,时而投靠大汉,时而投靠匈奴,大量的兵力都在对付匈奴。不然的话,当年的南越王赵佗,如何能反汉自立?”
挪亚不过是个部落首领,对于天下之事并不知道,更不知道汉匈和解,只是知道汉朝和匈奴确实已经打了上百年。至于南越王赵佗,也没有听过,只是十分感兴趣,道:“这南越王赵佗是何等人物,还请戴先生说说。”
戴尘饮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口鸡肉,这才悠哉悠哉和挪亚说了起来。这其中自会把赵佗当年的困难夸大十倍,再把汉初大将的水平再拔高十倍,饶是如此,赵佗还是绝境中求生存,夹缝中找机会,竟然在汉朝的围追堵截下活了下来。
赵佗的故事本就惊险离奇,在戴尘这般夸张的叙述之下,更离奇了十倍不止。赵佗的寿命本来就是个迷,在戴尘的吹嘘之下,赵佗最后竟然活了两百多岁,需知大汉立国至今都没有两百年。
虞郁语本来在跟着跳舞,一曲舞罢,暂时休息,听戴尘胡乱吹嘘,也不禁感慨:若自己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怕也会被他说的飘飘然。
其实戴尘不过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和项奉一样,除了看了基本医术,其他的几乎都没看过,不过他既然做了一庄的庄主,待人接物等比项奉强一点,会说几句成语,回拽几个文。只是这次前来,常百草特意交代了劝服各寨之言语,背的熟了,加上他先天擅长添油加醋的本事,竟成了另外一番故事。
挪亚听得神魂颠倒,只觉自己马上就成了开国元勋,一品大员,裂土分疆,加上酒醉得熏熏然,眼神已经变得迷离。
戴尘道:“挪亚将军,此次天王阁祸水东引,将江湖正派全部引到了百草山庄。很快的,朝廷大军误以为百草山庄才是天王阁真正的总舵,一定派大军前来。百草山庄不过是个山庄而已,如果朝廷趁此机会,重新设立郡县,再派大军镇压山民,到那时候,整个江东全部掌握在大汉手中,那时候再谋求突围,可就晚了。”
挪亚道:“戴先生此来,意思很清楚。速将军的安排也很清楚,一定要协助百草山庄。但最近汉人的山贼猖獗,一会儿打着官府剿灭的名义四处劫掠,一会儿冒充山民四处抢夺,我等也是不厌其烦,不堪其扰,最近速将军调派大军去剿汉贼了。我还要严守伦有谷,能派出的人着实不多。”
戴尘面色微变,没想到自己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此人竟油盐不进,道:“这江东山民数百万,就算其中只有一成能打,也有数十万。数十万大军中选出一万精锐,将军身为速将军手下最信任的三个人之一,少说也有两千精锐,只要调动一千,便能彻底扭转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