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水君神色倏然一变,面露愁苦之色,道:“嫂子,我有个烦恼的事情和你说。”
王嫱转个身子,背对着刘爽,道:“你和嫂子说,嫂子给你做主。”
叶水君感受到王嫱的温暖,道:“这两个月我在宫中,年后没多久,淮阳王刘钦回到宫中,他……他说喜欢我……”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几不可闻。
王嫱道:“这是好事儿啊,被人喜爱有什么烦恼的?你不喜欢他?”叶水君思虑良久道:“我也不知道。嫂子,你别生气啊。我之前想过嫁给爽哥哥,但是有时候想想,不嫁也行,好像不是要一定这样……或者……必须这样那种感觉。淮阳王比我还小一些,我有一种姐姐照顾弟弟的感觉,但又不完全一样,有时候想嫁给他也不错,有时候又想我是不是因为爽哥哥,所以把他当成了弟弟,这个……我也搞不清楚。他最近来看我越来越频繁了,我一面想见他,一面又想躲着他,这个感受……嫂子你明白吗?”说着一脸渴求地看着王嫱。
之前刘爽在宫中时,刘钦正在封地,没有见到,这次趁着过年返回,至今还没有离开。
王嫱在她白玉一般的鼻子上轻轻刮一下,道:“你是不是还觉得你的爽哥哥给你看好了病,所以你只有以身相许才能报救命之恩?你现在嫁给了别的男人,是不是觉得对不起你爽哥哥?”叶水君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王嫱道:“水君,你若真的喜欢,我和太子妃帮你向母后求情,有机会的话,我也让子正和皇上说说,你觉得如何?”叶水君道:“那爽哥哥……”王嫱佯怒道:“现在我是王妃,家事我管,我们早就商议过了。”叶水君被她吓了一跳,忙道:“嫂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都很好,我是衷心祝福的。”
王嫱看她窘迫的样子,决定不再逗这个单纯的小姑娘了,道:“你的爽哥哥呢,别人的仇恨都未必记得住,至于别人的恩情,早就忘记了。说个你不开心的话,他秉持着是医者仁心的态度,只要是病人,他都会全力救治,你不要有什么要报恩的想法。如果你一定要按江湖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话,只要以后你不记仇你的爽哥哥就好了。”
叶水君忙道:“我怎么会和爽哥哥结仇呢?就算他性子大变,想要杀我,我也就任他杀了好了。”王嫱看着这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有些不忍,道:“世间很多事情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只要你能记住这话,也不枉你爽哥哥救你一次了。”
叶水君正要说:“我一定记住。”却见刘钦也走了过来,急忙别过脸去。
刘钦走近,先寻刘爽道:“二哥!”刘爽也忙起身道:“三弟。”刘爽是恭哀皇后许平君所生次子,排行第二,刘钦是张婕妤所生长子,在所有皇子中排名第三。
刘钦道:“二哥上次归来,小弟正在淮阳,未能与二哥相见。这次二哥凯旋,终于得见,小弟喜不自胜。”刘爽道:“三弟客气了。”刘钦道:“小弟听水君姑娘说起许多江湖上之事,光听就神往不已。闽越与淮阳相距不远,若有机会,小弟也想和二哥闯荡江湖,扫荡群贼。”刘爽道:“是水君谬赞。”
二人饮了一爵。
王嫱凑上道:“三弟,听说这些日子你和水君走的很近。”刘钦施礼道:“见过二嫂。”然后靠近刘爽,低声道:“二哥,小弟知道你和水君从小一起长大,若二哥有意,小弟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王嫱直接抢过话头,道:“三弟,这你就不懂了。我和你二哥已经商量好了,这外面的事情他说了算,这家里的事情我说了算。说实话,水君虽然有外公,有舅舅,但多年少走动,这感情肯定不如和你二哥近。所以她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是你二哥的事情。你二哥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是你二嫂的事情。”刘钦忙道:“是!二嫂!”
王嫱道:“这就对了。关于水君的事情,我只有一个条件,你如果答应了,我立刻替你二哥答应了。”刘钦大喜道:“二嫂请说。”
王嫱道:“水君和你二哥一同长大,你二哥从小不知道父母所在,一直以为自己孤苦伶仃。水君从小恶病缠身,父母什么也做不了,旁边的人也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从小也是孤苦伶仃。孤苦之人,最渴望爱,你要更加主动、更加热烈地爱她,爱她一生一世,不可让她受了半点委屈。”说到情深处,刘爽也有想落泪之感。
王嫱话锋一转道:“如果我听到任何你对她不好的话,就算是你二哥拦着,我这个又当嫂子又当姐姐的,一定要上门找你讨个公道。”
刘钦忙道:“不敢!小弟绝对不敢!小弟现在就发誓,小弟一定一生一世对叶水君好……”刘爽道:“不!你不能这样发誓。你应该这样说:我高祖之后,大汉第十位皇帝之子,张婕殊的长子刘钦宣誓……”这话是当年叶水君和青缦说的。
叶水君从王嫱身后跑出来,说了句“丢死人了”,捂着脸跑了出去。刘钦还在原地发呆,王嫱道:“快去追啊。”刘钦这才反应过来,简单施个礼,追了上去。
刘爽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王嫱嗔道:“怎么?舍不得了?要不要我再帮你追回来?”刘爽笑道:“不必了,我只希望这样的开心永远能挂在她脸上。”
王嫱知他又想起和英一剑之事,伸手握住他的手道:“我们不能渴望她原谅,只求他开心,不是吗?”刘爽深以为安,重重点点头。
晚宴一直到了半夜才结束,各人各自回去。刘爽本来酒量极好,又有解酒之法,本不应该罪,但想到和英一剑之战便心烦意乱,不知不觉竟喝多了。
第二天一早,尚未早朝,刘询便来寻刘爽,道:“准备的如何了?”刘爽尚未完全醒酒道:“儿臣当全力以赴。”刘询道:“好!今日我会放出话去,将刘田等三人在天牢中秘密处死,你现在先去天牢埋伏吧。”
刘爽道:“如今刘田对他们全然无用,他们为何还要救他?”刘询道:“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把密道之门打开。”刘爽恍然大悟:这么长的时间,英桨等人完全有可能把狱中的刘田换掉,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和天王阁亦敌亦友的关系。这个他本来早就能想到的,只是过去一直期望英一剑只是一时糊涂,忽略了这些事情。
想明此节,刘爽立刻想清楚英一剑为何会故意绕道去王家,这不止是和天王阁的博弈,也是和皇帝的博弈。皇帝刚刚想启用王家,结果王君身死,王家实力大损,此消彼长之下,平原府在晋阳的江湖地位和朝廷地位大幅提升。
皇帝封赵馨儿为平原夫人,一来是示弱,二来也是安抚,如今他有了刘爽,再也不用顾忌英一剑养寇自重了。
刘爽心也逐渐安定,英一剑谋划多年,已经不可能收手,皇帝也隐忍多年,不想放过他。他无论如何都是皇家之人,维护皇家的颜面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刘询道:“英桨也不容易对付,你要带谁一同前往?”刘爽本想带着王嫱,但昨天与她拉手,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自然不能带她了。其他的真凝等人没有一个是英桨的对手,日月虽然学的是天下绝学,毕竟年轻,甚至还不如真凝。刘爽第一次对霍潮甚为想念。
刘询道:“人我已经给你找好了。”刘爽问道:“是谁?”刘询招手道:“进来吧。”话音刚落,一个人从刘询背后钻出,径直冲向刘爽,道:“爽哥哥,我好想你。”正是青缦。
刘爽轻轻抱一下,急忙松开道:“皇上面前,不可无礼。”青缦这才察觉自己失态,急忙松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刘询道:“真情流露,不能算罪。而且此女胆大心细,不似寻常蛮女。”刘爽道:“是!”
刘询道:“好了,朕不打扰你们了。早朝过后,朕就会把消息放出去,最晚午时前往天牢。”说完摆驾离开。
一行人送走了皇帝,青缦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思念,抱着刘爽嚎啕大哭。刘爽一面轻抚其背,一面轻声安慰,道:“公输前辈如何了?”青缦哭了好久才停下,脸上已经糊成了大花脸。
王嫱递上手绢给她擦,石隐低声道:“这是王妃。”青缦吃了一惊道:“爽嫂子,对不起。我……我和爽哥哥……”说着又哭了起来。王嫱上前把她搂在怀中道:“好孩子,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和嫂子说说。”青缦一听,哭的更厉害了。
青缦哭了一会儿,王嫱道:“不能再哭喽,不然我就让你爽哥哥以后再也不理你了。”这一吓果然有效,青缦立刻停止了哭泣,只是不停的啜泣。
王嫱帮她擦干净脸道:“这才对嘛。快和你爽哥哥说说,公输前辈怎么了?”青缦一面抽噎,一面道:“师父……师父她……她三个月前过世了……”刘爽道:“公输前辈一代女中豪杰,真是可惜。”王嫱道:“那青缦妹妹是不是公输前辈的本事都学到手了?”青缦点点头道:“师父好像预料到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天天让我学,我一天要学十个时辰,有时候睡着了都要被师父叫醒。”
刘爽看她比之当年,身子略微长高,不到一年,已经成熟了许多,不再是只会跟着他屁股后面喊“爽哥哥”的小孩子了。
王嫱道:“那你和嫂子说说,学了什么?”青缦想了想道:“说起来都不太好听,都是什么机关、陷阱、谜宫、器械之类的。哦,对了,爽哥哥,《身通经》我练成了,以前我就是个榆木疙瘩,什么也不懂,我在和师父学一个人形机关的时候,忽然就明白了,很快就练成了。”
王嫱道:“真是可喜可贺。子正,我们有了这么强的助手,要攻破名剑山庄并不是难事。”刘爽微微点头,心中却想着:“青缦和水君姐妹情深,尤其是青缦,最是重情,这种事情只怕是不会去做的。”
青缦道:“爽哥哥,我现在可厉害了,咱们还要准备什么吗?”刘爽有些惊讶,道:“这次去打的是你的好姐妹水君的外公。”
青缦冷冷地道:“那算什么外公?水君从小大病,他却从来没有去看完过她,英缘阿姨和余鹰叔叔结婚的时候,他都到了蜀中,也不南下去看看。这么多年来对水君好的,只有英林叔叔。”
江湖传闻,当年英柳嫁给叶咨,英一剑就十分反对,但英缘执意出嫁,甚至不惜和父兄决裂,最后在英林的斡旋之下才促成此事。自那之后,也只有英林和他们一家关系不错。不过这些消息随着他们夫妻双双葬身火海,再没有人提及。加之叶水君在藏剑山庄还过得不错,这些恩怨应该随着时间推移而消散了。
刘爽道:“这些是水君和你说的?”青缦道:“是啊!爽哥哥!我一个人到了京城,听说你去了九原,本来是想去九原寻你。结果遇到了许商许先生。”刘爽惊道:“你遇到了长伯兄!我到了京城一直想与他相见,结果一直无缘。”
青缦道:“是啊!他好厉害的,把我介绍给了萧望之萧大人,萧大人进宫告诉了皇上,皇上就把我接入了宫和水君作伴。”
青缦过去有些胆小怕事,加之自己蛮女的身份,进入中原后更是谨慎,如今却是开朗大方,侃侃而谈,看来公输秋华并未失言,把依赖从她脑中拿去,灌入了自信。
刘爽看着青缦,似是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