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询道:“多了解一些也好。最近匈奴呼韩邪单于得知了左谷蠡王被害之事,派遣其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再拜朝廷,一来确定那个凶手的身份,二来入侍朝廷,以表诚意。”刘爽道:“看来这次呼韩邪单于很有诚意。”
刘询点点头道:“今日朝会,侍中史高举荐你作为接应使者一路护送右贤王来京。”刘爽微微一惊,道:“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走这一趟。”
刘询道:“朝会中大臣并未提及天王阁之事,只是一味觉得刘胥想要谋反,这次也是他个人之事。不过朕知道,那个女人是不会死心的。”连日与诸位大臣沟通,刘爽已经能听出不少弦外之音,这句话的意思是:护送右贤王入京固然重要,如果能以此事为诱饵,引蛇出洞,朝廷就能名正言顺出兵平定天王阁了——这也是之前父子三人夜间畅饮无意中提及之事。
刘爽道:“儿臣暂无良策,父皇可否给儿臣两日,容儿臣好生思量谋划一番。”刘询道:“你需要什么?”刘爽道:“儿臣需要一张地图,看走哪条路径入京。”刘询道:“准!还有别的吗?”刘爽想了想道:“儿臣暂时没有想到。”
刘询道:“好!这几日你可以直接去宣室办公,那里你要的都有。另外两天时间太短了,年关将近,要祭天保佑国泰民安,要祭祖来年风调雨顺,既要接受朝臣的叩拜,还要给宫中的长辈问安,这些都是你过去不知道的,朕给你七天的时间谋划,之后再给你七天的时间准备。过了元夕,立刻出发。”刘爽道:“是!父皇!”
宫中之人早就忙碌起来,张灯结彩,自不必说。除夕当晚,刘爽第一次去皇陵祭祖,第二天一早,又出发前往司天祭天。返回后按照后宫贵贱一一问安。之后朝臣不停地进宫朝觐问安,整日忙得不亦乐乎。
纵是如此,刘爽每日不多的闲暇,也会前往宣室,看着地图上的条条细线,点点方阵,凝思此次护送之法。
刘询是个勤政的皇帝,这几天也给自己放了假,只要不是十分紧急之事,基本都押后了,偶尔来到宣室,基本都能看到刘爽拿着火烛对着地图苦思,还不时在竹简上快速勾画。随手捡起一片,上面都是寥寥数语,什么雁门关、河套渡、诱饵等等,不一而足,有的上面只是一个简单的箭头。
石隐入宫还需要一些时间,一切只能刘爽一人思考。
这日刘爽对着地图正在深思,刘询又寻了进来,道:“子正,时间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刘爽吓了一跳,急忙拜倒道:“父皇!儿臣深思未察觉父皇已到身后,请恕儿臣大不敬之罪。”
刘询将他扶起道:“你可知如今已经是什么时辰了?”刘爽大概估摸,道:“应该是酉时吧。”刘询笑笑,道:“已经子时了。”刘爽吃了一惊道:“子时了?父皇请快快回宫安寝,儿臣让父皇担忧,真是该死。”
刘询笑道:“朕本来觉得朕这个皇帝虽然比不得高祖、武帝,至少做的还不错,或能和文、景二位先帝相提并论,看你这几日夙兴夜寐,朕都觉得自己疏于朝政了。”
刘爽吓了一跳,忙道:“儿臣让父皇担心,真是该死。”刘询笑而不答,反而道:“若太子能像你这般该多好。”
刘爽两鬓冷汗直冒,忙拜倒在地道:“太子殿下宽厚仁慈,替父皇分忧,臣如何敢和太子相提并论。”刘询走到榻边坐下,道:“太子软弱,专好儒学,朕常常担心,这大汉江山要葬送在他的手里。”
刘爽道:“太子宽厚仁慈,有长者之风。只是……只是……”说到此处,饶是他平日里舌灿莲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中乱做一团,口不择言道:“只是太子身有沉疴……”
刘询厉声道:“你说什么?太子怎么了?”
刘爽心惊胆裂,早已没有了昔日的从容和淡定,战战兢兢道:“回皇上,儿臣这几日一直和太子一起,察觉他身有隐疾,不能久坐、久站,如果所料不错,太子难以活过四十岁。”
刘询冷冷地道:“那你看朕能活几岁?”刘爽道:“父皇中气十足,必可长命百岁。”
刘询不言,刘爽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只觉这短短一会儿比一年还要漫长。刘询终于开口道:“你起来回话。”刘爽忙道:“是!”想要起来,但双腿颤颤,竟站立不稳,两边太监忙上前来扶,他也暗自运气调息,才勉强站住了。
刘询看他不似做伪,面露丝丝微笑道:“子正,你说太子身有隐疾是什么意思?”
刘爽慑于皇帝之威,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太子并不十分肥胖,但走不了几步就气喘吁吁,隆冬之时也常常汗流浃背,此乃脾胃虚弱之兆。而且太子面上有阴郁之气,乃体内郁结所致。儿臣这才觉得太子可能有隐疾。”
刘询道:“可有治疗之法?”刘爽道:“按照扁鹊所创之四诊法,儿臣还得询问和切脉之后,方能下定论,如今只能说是看出些问题。”
刘询道:“好!你背后就是大汉的地图,你就对着这片大汉疆土和百姓发誓,你绝无觊觎太子之位之心。”刘爽这时才明白了皇帝的目的:汉朝自立国以来,就没有嫡子出使匈奴的,若自己外结匈奴,内抚大臣,等他百年之后,光继位这一件事,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刘爽内心不愿,倒不是他万分想当太子,只是刚刚入宫没几天,对于皇位、对于太子等尚不十分明白,如此糊里糊涂地发了誓,就再无回转的机会和可能。但看着刘询那犀利的眼神,知今日不为,恐要被立毙于当场,立刻转身,走到地图面前,拜倒在地,举起右手大声道:“臣刘爽,字子正,恭哀皇后次子,在此对着大汉江山和百姓发誓……”
“啊!”这时听到刘询一声惨叫,刘爽吃了一惊,顾不得后面的誓言,立刻起身,来到刘询身边,只见他全身紧绷,双目紧闭,似是忽然来了急病,大声道:“父皇!你怎么样?”一只手早就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刘询脉搏跳动规律有力,刘爽微微一愣,掀起刘询的眼皮,只有一个眼白,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心下立刻明白了:父皇并不希望自己真的盟誓,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还有机会做太子,但废长立幼,自古以来就是取乱之道,他尚在犹豫不决。
太监尖叫道:“太医,快叫太医!”刘爽道:“不必了!”说着将刘询扶起,右掌在其背后顺着督脉一路点下来,又绕到身前,顺着任脉一路点下来,他点穴看着重,入手轻,还有一股柔和之力从指尖散出,中指者只会觉得四肢百骸全部打开,浑身暖洋洋的。
刘询也十分配合的缓缓睁开眼睛。
太监们大喜,纷纷拜倒在地,高呼万岁。
刘询道:“朕怎么了?”刘爽道:“父皇操劳国事,只是有些太累了,当好生休息。”刘询点点头道:“是你救了朕?”旁边的贴身太监忙道:“皇上,闽越王神乎其技,手指只是在您龙体上隔空点这么几下,您就醒了。”
刘询立刻起身,向门外走去,道:“子正说的不错,朕确实太累了。摆驾四宝宫。”不再提立誓之事。太监们齐声道:“是!皇上。”
刘爽送走皇帝,这时才察觉衣服衬里全湿了,一股寒意裹着全身。匆匆返回椒房殿,让宫女安排沐浴,滚烫的水裹着全身,才感到丝丝暖意涌上心口。
皇帝知他这几日谋划辛苦,所有的心思都在如何向他汇报之上,丝毫没有戒备之心,今晚故意突袭,巧言试探。刘爽只觉平生从未遇到如此危险之事,现在回想起来,许多细节也不记得了,不知道这次试探皇帝到底有几分满意。
刘爽想着此事,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感觉到水渐渐凉了,这才醒来,猛地脑中灵光一闪,连夜起来,也不唤醒宫女太监,直奔宣室而去。
到了宣室,值守的太监打开门点燃火烛,他思如泉涌,快速在竹简上勾画,右手抄起银针,把一个个竹简钉在地图上。不多时,地图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分布了许多竹简,把从长安到匈奴中间的一大片都占满了。
刘爽又顺着竹简一一查看,确认没有要修改的,这才满意的离开。
回到椒房殿,已经听到了鸡鸣声,刘爽只觉完成一件大事,心无挂碍,趴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爽被太监唤醒,说皇帝请他去太子宫。刘爽不敢怠慢,匆忙起身,冲到太子宫,却见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都在,看刘爽过来,不待他拜倒施礼,便招手进来。
王皇后道:“听皇上说,子正看出太子有隐疾?”刘爽不知道皇帝说了什么,只好道:“是!皇后娘娘。”王皇后道:“我身居后宫,这许多事情也不懂,只是太医都没有看出,你如何能看出?”刘爽道:“儿臣师从武帝时期王太后的贴身女医义妁前辈。义妁前辈医术精湛,深得王太后和武帝的信任。非儿臣有过人之处,实是武帝英明。”
王皇后道:“原来如此。听说义妁神乎其技,被称为女国手。”太子妃上前敛衽道:“请闽越王为太子诊治。”刘爽急忙拜倒道:“太子妃请上座,臣岂敢受这份大礼!”
刘奭笑道:“政君,子正这几日刚刚学了一些宫中的规矩,你这样他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说着,伸出手道:“子正治好了水君山庄叶水君的顽疾,这医疗之术不说是冠绝天下,至少也是屈指可数。子正,快给哥哥看看。”
刘爽半蹲这来到刘奭身边,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眉头渐渐锁紧,太子妃神情焦虑道:“子正,太子身体如何?”刘爽道:“回禀母后、太子妃,太子多年前曾中过毒,虽经良医诊治,当时得以生龙活虎,但未彻底解掉排出,如今体内余毒未消,故而呈现病症。”太子妃道:“有法子治疗吗?”
刘爽看到顽疾,如同鱼儿遇水,飞蛾遇火,不自觉陷入沉思之中,三人看他思索,也不打断。过了许久,刘爽才道:“这毒已经和身体浑然一体,若要解毒,对身体也有害,到底孰轻孰种,我也无法评估。”太子妃道:“这是什么意思?”
刘爽道:“此毒在体内对身体有害,这也不假。但要排出此毒,需先以膏药将之聚集,再将聚集之中用刀划开,吸出毒物。但这毒在体内太久,以膏药聚集,需要加大药量。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对身体也是不好。更不必说后面的开刀,若是顺利,伤口愈合,一切如常。如不小心,伤口化脓而……也有不少。”他说的惯了,一切都是随口而来,但在这个“死”前,还是紧急停下了。
刘询今日第一次开口,问道:“这毒在体内有多久了?”刘爽道:“少说十五年了,具体儿臣也算不清楚。”刘询眼种闪过一丝寒光,冷冷地道:“霍显!”
众皆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当今皇帝对这个人是多么的痛恨和厌恶。只有刘爽还在想有没有什么更稳妥的方法给太子疗毒。
刘询看着刘爽,眼神深邃清澈,又看看太子,眼神坦然淡泊,忍不住轻叹一声,道:“此事也不急于一时,待子正归来,再和太医院的商议商议,最终确定个法子。”不待众人应和,直接到:“子正,你出使匈奴谋划的如何了?”
刘爽还想着如何给太子看病,置若罔闻。
刘奭轻推刘爽,道:“子正。”刘爽还是没有反应,又推一下,刘爽还是没有反应。用力推一下,刘爽脚下趔趄,差点摔倒,本能用轻功稳住,这才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