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爽道:“父皇高见。只是儿臣愚钝,还有一事不解。”刘询道:“你担心的是你上来就杀他们的首领,到时候和霍成君势成水火,不好深入。若你不这样做,与他们虚与委蛇,则要牺牲更多人的性命。”刘爽道:“父皇明鉴,不过儿臣更担心的是此事失控。毕竟敌方势大,万一失控,给皇家、给朝廷、给天下都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这时太监又来催促休息,刘询微微一笑道:“子正,朕知道该如何封赏你了。”看一眼那忧心忡忡的太监,起身看着刘爽道:“子正,今晚你就不必出宫了,在此休息吧。太子,子正能直言所有可能,可见其心胸宽广,咱们走吧。”
刘奭听到刘爽说这个距离随意杀人之事,心下惴惴不安,后面刘询和刘爽的话根本没有听进去,这时听到刘询询问,才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二弟武功高强,在宫中也可横行不忌。”刘爽急忙拜倒道:“太子殿下,刚刚臣弟只是说天王阁的阴谋,请太子恕罪。”刘询道:“都是酒后之言。”说着便和太监一同离开了。
刘爽将二人送出,待二人远远离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只觉这顿饭乃是天下最煎熬的一顿饭,慢慢踱着脚步返回。
有了天王阁之行,刘爽对于宫中的宫女太监的侍奉伺候已经十分坦然了,他几乎不用做任何事情,事情就都做完了。躺在温暖的被褥中,刘爽渐渐放下了刚刚的不快,想到这里是母亲的卧室,感觉置身于母亲的宽广的怀抱,内心的温暖难以自已,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不亮,太监就将他唤醒,通知早朝。宫女辛苦一晚缝制的朝服早已准备好,和睡觉一样,刘爽只用睁眼,剩下的都不需要他操心。
刘爽赶到大殿时,天已大亮,早朝也早已开始,宫门前的太监拦住刘爽,让他等候传召。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升起,估摸着站了至少半个多时辰,终于有太监从宫中出来传唤。
刘爽暗中运气舒活筋骨,让双腿麻痛的感觉消失,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大步上了层层台阶,小步快趋进入殿中。只听得太监道:“公子爽觐见。”刘爽按照史高所教,恭恭敬敬地施了个大礼。
刘询道:“太史。”旁边的太史令早就准备好,打开竹简,大声道:“本史三年,恭哀皇后许氏平君中毒,于椒房殿崩,临终得子,赐名曰爽,字子正。上忧霍氏专权,博阳侯丙吉、光禄大夫许延寿、乐陵侯史高协助将公子爽携带出宫,由江湖中人‘闪电手’王逸抚养成人,今十有六年矣。”
博阳侯丙吉已于三年前去世,许延寿也于本年去世,只有乐陵侯史高尚在。
群臣听罢,纷纷垂泪,尤其是史高,连连感慨。
刘询示意旁边的太监宣读旨意,那太监打开圣旨,大声道:“诏曰:公子刘爽,恭哀皇后许氏平君之次子也,幼失所亲,流离失所,承蒙江湖中人王逸养大,今已认祖归宗,列入皇籍,封闽越王。朕念其多年颠沛,又逢新年将至,暂时不去封地,留于宫中椒房殿,许皇后所留之宫女太监暂归闽越王。待来年开春,再前往闽越。王逸抚养皇子成人,厥功甚伟,封临海侯,钦此。”
刘爽高呼万岁,领旨谢恩。群臣也纷纷跟着拜谢。闽越之地也是蛮夷之地,山越横行,但离天王阁近,刘爽终于明白刘询昨夜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
刘询道:“子正,刚刚群臣正商议呼韩邪和郅支之事,你破获匈奴使团被杀案,居功甚伟,也听听吧。”刘爽应道:“是,父皇!”不知道该站在哪里,太监搬来一条软榻,放在最靠近皇帝的位置,刘爽看周围大臣都跪坐其上,也依样学样。
刘询道:“刚刚史侍中已经详细说了此案的过程,诸位臣工以为当如何处置?”这时,一个大臣道:“臣以为……”这时,旁边的太监低声在刘爽耳边道:“大司马车骑将军韩增。”
刘爽看他身子雄壮,确是疆场悍将。
韩增道:“皇上,我大汉自立国以来,久遭匈奴祸乱。如今匈奴大乱,正是用兵之时。可假借此事,发兵呼韩邪。”此言一出,众将纷纷跃跃欲试。
这时,刘爽这边一个大臣道:“大司马谬矣,匈奴使臣死在大汉境内,已先失礼。借此攻伐,出师无名。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胜?臣以为,汉匈对立多年,互有胜负。只因匈奴出身野蛮,不通王化。如今正是天赐良机,当立刻遣使前往呼韩邪中庭大帐,解释其中之事,趁机议和盟好,结为姻亲,边境通商互市。以此布王化于匈奴,匈奴百姓得到圣人的教化,自会纷纷归降。如此匈奴之患才能彻底消除。”此言一出,这边的文官纷纷点头。
那太监低声道:“御史大夫萧望之。”刘爽一听是许商的师父,不禁有了亲近之意。
刘询道:“太子你的意思呢?”刘爽斜眼上瞟,看到太子刘奭跪坐在皇帝身前,微微回头示意,道:“儿臣以为,萧御史所言极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今匈奴使臣死在大汉境内,趁机出兵,不但师出无名,还让周围诸国觉得我大汉是个毫无礼教信义之国,难以宾服天下。”
刘询道:“不错,尊师重道。”萧望之还领太傅之职,是刘奭的师父之一,转向刘爽道:“闽越王,此事你也有所参与,昨天朕也问过你的意见,不知今日的主意可有改变?”
刘爽道:“儿臣不通国事,朝堂之上,不敢胡言乱语。”刘询道:“这些都是你的长辈,他们不会介意的,你说吧。”刘爽正襟危坐,道:“儿臣不懂朝堂之事,只以江湖之事管窥蠡测,望皇上、太子和诸位大臣不要见怪。
江湖之上,有大门派,有小门派,大门派作风正,武功高,弟子优良。小门派中虽不乏正人君子,但毕竟在江湖上为了生存,大多都有黑暗往事。哪怕是现在的大门派曾经小的时候,也做了不少不正之举。既然如此,为何还有小门派纷纷成立?这大门派不将小门派直接吞并?只因双方理念不同,利益各异。寻常的江湖中人当然想拜入大门派,但一来要有机缘,二来大门派门规严苛,自身也难以忍受。如此一来,小门派便也能活的下去,更有甚者,这就是许多小门派的生存之道。
因此,江湖之上,以武功为尊,但高手如云的大派也不能随意灭掉一个小派。武功平平的小派也不会随意屈从于一个大派。但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也是各种小派所敬服的。
儿臣以为,这国与国之间,大抵如此。若要让四方宾服,当讨抚并用。正如萧御史所言,此次匈奴主动和好,和谈使臣却死在大汉境内。于情于理,都当据实告知,而非征讨。然匈奴不服王化也确是事实,光靠安抚也不能让匈奴明事理,通王化。郅支入境百里在我大汉境内随意杀人,只此一条,即当伐之。
哪怕是对呼韩邪,双方议和之后,一面要传圣言、布王化,一面也要明规矩,立标准。若不逾矩,则教化有效,四海宾服。若有逾矩,则三令五申其罪责,其再不改,当以王师伐之,四夷亦不会不服。
故而儿臣以为,当先抚呼韩邪,然后助其出兵郅支,一来师出有名,二来将郅支赶到漠北,也可换边境安宁,双方互市也有保障。”
刘爽说完,有的大臣点头,有的大臣摇头,均沉默不语。
刘奭道:“闽越王所言极是,不过寒冬用兵,粮草不济。当先与呼韩邪示好,静观其反应,而后再有应对。”刘爽道:“是!太子殿下!”
刘询察言观色,差不多心中了然,道:“此事重大,非一时可以商议清楚。韩将军,萧御史,你们再商议出一个法子,明日直接来宣室禀告。”二人齐声道:“臣领旨。”
刘询目视旁边太监,太监大声道:“退朝。”众臣纷纷起身山呼万岁,缓缓退出大殿。
刘爽正不知所措,刘询道:“太子,你和子正先来宣室。”说完就转入后堂。刘奭、刘爽齐声道:“是!父皇。”
待群臣退去,刘爽跟着刘奭先走出大殿,绕了个大圈子,从旁门来到宣室,在室内等候。过了一会儿,刘询从内室出来,已经换了常服,对刘奭道:“昨夜说到子正的婚事,你考虑的如何了?”刘奭道:“回禀父皇,儿臣接触的女子也少,不知二弟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女子?”
刘询道:“昨天他说天王阁之事的时候已经提过了,蛮女青缦、侠女叶水君、妖女霍潮。”刘奭道:“若是前往蜀中或是南中,以蛮女为妻还好,如今到了江东,便不太合适了。”
刘询已经坐在榻上,准备批阅奏折,道:“这几日你先不用来此,带着子正在宫中四处转转,另外特许你二人出宫拜会大臣,看看诸位臣工之中,有没有良配。哦,对了,子正,宫中规矩多,他们未必照顾得好你,过去一半都是谁照顾你,看能不能入宫?”
刘爽略加思索道:“皇上,臣有一好友,名曰石隐,字饰之。因家境贫寒想入宫做事,甚至已经自行阉割。”刘询直接打断道:“民间自阉,乃是大罪,看在你的份上,先不处罚了,让他去敬事房办理手续,入宫伺候你把。”
刘爽忙道:“多谢父皇!”刘询已经双手据案,道:“你们先去吧。”
太子不许私会外臣,这条规矩由来已久,这算是给刘爽的特批。
刘爽和刘奭从宣室退出,和他说了许多宫中的规矩,许多是史高之前都没有与他说过的。之后先带着他去拜会了王皇后,王皇后出身平民,温良谦恭,说了许多溢美之词,赏赐了刘爽不少东西。又去拜会了太子妃,太子妃也姓王,和王皇后不属一家,太子妃温婉柔和,得知皇帝让太子给刘爽寻个王妃,也想着张罗。
从太子宫出来,又去见了弟弟刘嚣和刘宇,二人还小,尚未封王,面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刘嚣名如其人,十分不屑。刘宇似是听说过一些刘爽的故事,敬重得很。
之后又拜会了光禄大夫周堪。周堪一代大儒,曾入宫教授刘奭,刘奭对他很是尊重。刘爽知许商曾求学于他,特意问了许多阴阳五行之事,周堪以之为旁门杂学,不假辞色。刘爽悻悻而归。
接下来数日,二人一同拜会了京中的文武百官,有些是刘爽认识的,如史高、萧望之,大多是闻所未闻,一面拜会,一面暗中记忆。最后还特意祭拜了对自己有恩的丙吉和许延寿。
刘爽一直想去见王逸,但一来时间有限,二来的他的安排都是太子早已确定,一直没有时间前往。偶尔和刘奭提及王逸,刘奭也只是一言带过。
如此一圈走下来,已经过了十几天,渐渐到了除夕,宫中也张灯结彩,准备过年。
这日刘爽刚刚从宫外返回,今日他拜会了大司马韩增,了解了许多匈奴之事。除此之外,还了解了许多闽越地区的山越之事,韩增以南中为引,和山越对比,详细剖析两者的相同与不同之处,耽搁了不少时间,乃至回宫的途中,还在回味白天所知所晓。尚未回到椒房殿,就看到太监匆匆赶来,道:“王爷!皇上在椒房殿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刘爽吃了一惊,道:“可知是什么事?”那太监道:“我们做奴才的,哪里敢问。”刘爽暗想:难不成父皇已经选定了亲事?快步向椒房殿走去。
回到殿中,看刘询迎风站在门口,忙冲上前拜倒道:“儿臣拜见父皇。”刘询微微一笑道:“回来了。今日去了何处?”刘爽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