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侯虽然也是县侯,但地方偏远,比蔡侯低了好几个级别。王逸拜倒道:“谢主隆恩!”
刘询道:“临海侯先退下吧。”王逸道:“是皇上!臣告退!”缓缓退出。
刘询吩咐贴身太监道:“摆驾椒房殿,另外叫太子去椒房殿。”然后上前拉着刘爽的手,一同走出去。
刘爽第一次把手交给自己的父亲,感觉走路都有些不自如了。
刘询问道:“听说江湖中人的手都很粗糙,你的手却绵软的很,如同女子一般。”刘爽道:“回禀父皇,儿臣是先从内力练起的,故而手上的茧并不重。而且有时候为了装扮女子,还会把手上的茧刮掉,再用醋泡软,抹一层蜡。”
刘爽说得很清楚,生怕皇帝不懂。
刘询道:“你今年也有十六岁,过了年就十七岁了,可有心仪的女子?”刘爽摇摇头道:“全凭父皇做主。”刘询道:“我听临海侯说过,你在南中时有个一同长大的女子,叫青缦的,你觉得她如何?”刘询道:“青缦十分善良,是个好姑娘。可惜寨子中的人都死了,孤苦伶仃。”
刘询点点头,没有继续再问青缦,反而道:“后来你还认识了英一剑的外孙女叶水君,给她治好了从小的顽疾。”刘爽道:“水君心思单纯,也是个好姑娘。”他没有说其父母双亡的事情,毕竟和青缦相比,他还有舅舅和外公,而且他们都不是一般人。
刘询道:“如果娶了那个蛮女,倒是可以安定西南边陲。”刘爽不置可否,道:“但凭父皇安排。”
刘询道:“听说你在天王阁的时候还认识一个叫霍潮的女子,这次破获使团被杀案立了大功。”刘爽吃了一惊,忙拜倒道:“回禀父皇,她乃是天王阁的人,是天王亲手养大的,后来亲姐姐被天王所杀,这才反背天王。”
刘询将他扶起,道:“本朝以孝治天下。天王背反朝廷,大逆不道,她能及时悔悟,不与之同流合污也就是了。但天王对她有养育之恩,公然反叛终究不妥,此女当慎用之。”刘爽道:“是!父皇!”
刘询喃喃自语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当寻个妻子才是。”说话间已经到了椒房殿。
刘询站在殿前,抬头看着上面的匾额,长叹口气道:“当年你母后就是殂于此殿中。”刘爽想起淳于衍所言,不禁泪如雨下,双膝跪倒,伏地痛哭。
这时太子刘奭匆匆赶来,看眼前情形,立刻猜到了什么事情,他是许平君在民间时所生,来不及和刘询行礼,并排跪在刘爽身边伏地大哭。
二人哭了一会儿,渐渐停止哭声,相互搀扶着起来,刘爽拜倒向太子行礼。太子刘奭比之于刘爽微胖,更为白净,面上总带着淡淡的微笑,看之如沐春风。再看向刘询,也是满面泪痕,垂手低头立于一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询先推门进入,过了一会儿,太监才将二人引入,太子刘奭当先,刘爽跟随其后。
自许平君去世后,此殿一直空着,哪怕是霍光当权时,霍皇后也在别的宫居住,但十余年来,当年侍奉许平君的太监宫女一直在此做日常的清扫工作。他们也成为整个宫中最被人羡慕之人,毕竟除了皇帝偶尔来需要伺候,其他大多是时候都闲着无事。
二人随着宫女进入卧房,屋内有一张小桌子,三人正好坐定,留出一个位子,道:“就当你们的母后在这儿了。”二人齐声道:“是!父皇。”
丫鬟们快速将饭菜端上来,都是一些民间十分简单的菜肴,有丫鬟伺候着,也不用他们动手,真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刘询道:“这些是我和你们母后在民间时常吃的,子正应该也常吃,太子很小的时候吃过,现在估计也忘得差不多了。”
刘奭道:“儿臣不敢!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儿臣时时铭记在心。”
刘询微微点头,道:“子正自小也有读书,不知读的什么书多一些?”刘爽道:“回禀父皇,儿臣久居南中,这读的最多的,乃是医书,其他的也有涉猎,但多浅尝辄止。”
刘询道:“不知这医道之核心是什么?”刘爽略加思索道:“在于平衡。”刘询笑吟吟地道:“何谓之平衡?”刘爽道:“儿臣以为,所谓平衡乃是阴阳平衡,五行协调。人体内有阴阳二气,若阴气过胜,则身体湿寒,疲劳易困。若阳气过胜,则身体亢奋,过度消耗,于身体皆无益。当阴阳调和,相生相长,方得长寿。人体内脏腑按藏五行之气,五行相生相克,其一过强,则必有一过弱,脏腑不调,性命不保。”
刘询连连点头,道:“想来治国也是如此。过于柔和,外让夷狄觉得软弱可欺,内让群臣觉得天子可诳,如春秋战国之宋国。弱于刚强,又容易变得刚愎自用,骄奢淫逸,最终民不聊生,如之前之暴秦。”
刘爽道:“儿臣不通国事,不敢乱言。”刘询道:“这样也好,年轻人锋芒毕露,也是正常。”刘奭道:“父皇。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当以儒治天下。”
刘询淡淡一笑,道:“子正,你以为太子说的如何?”刘爽道:“《论语》、《孟子》儿臣只读过一遍,不甚了了,不敢随意乱说。”
刘询不置可否道:“这也为难你了。太子,你的这位亲兄弟如今还没有封地,没有娶妻,你身为大哥,可要为他张罗张罗。”
刘奭道:“父皇,刚刚在来的途中,儿臣已经反复在思量。”刘询道:“你意如何?”刘奭道:“依儿臣之见,子正自幼长在南中,与南中百姓关系甚好,当封为蜀王,镇守蜀地,守护大汉西南边陲。”
刘询点点头道:“成都乃膏腴之地,物华天宝,草木兴旺,秦惠文王夺之方有觊觎天下之心。”刘爽一听,汗流浃背,立刻拜倒道:“儿臣万不敢有此心。”刘奭道:“父皇,子正出身贫苦,素来端严,乃至诚君子,绝不会有不臣之心。”
刘询道:“你们倒是兄友弟恭。”刘爽战战兢兢,不敢乱言,转向刘爽道:“子正,你先起来。我问你,你可知这么多年来,尤其是霍家倒台之后,为什么朕一直没有派人去寻过你?”
刘爽起身,仍不敢坐,道:“此乃皇家秘事,涉及皇家丑闻,想来父皇不想张扬。”刘询道:“这是原因之一,却不是根本原因。开始没有去寻你,是因为霍家势大,太子当年都差点被这群奸贼毒死。又听说一路之上,你们遭遇了天王阁的不少追杀,若不是王逸金蝉脱壳,估计你也早就命丧不知何人之手了。后来霍氏倒台,朕再无后顾之忧,但朕又怕大张旗鼓的寻找,江湖上会冒出无数个刘爽,毕竟一个人从婴儿到现在,变化太大,朕也不能完全相信,此事除了丙吉等几个大臣,朝中也没几个人知道。但朕一直相信,只要是朕的龙子,一定会主动回来找朕的。”
刘爽道:“父皇高瞻远瞩,儿臣远远不及。”刘询道:“你且坐好。如果让你自己选,你会挑哪里?”刘爽道:“儿臣但凭父皇吩咐,岂敢随意挑剔?”
刘询笑道:“今日只有你我父子三人,随意说说便是。”刘爽看刘询面带微笑,眼神中多是鼓励,道:“儿臣……儿臣想去江东之地。”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惊,毕竟吴王刘濞七国之乱过去未久,如今一选,竟然选了此地!
刘询不动声色,道:“为何选择此地?”刘爽道:“天王阁被并没有被一把火烧掉,那里只是他们掩人耳目之所,最近他们下属之人行事过于张扬暴露了,这才弃车保帅,一把火焚了这个假的总坛,他们真正的总坛在江东,臣只是想去江东彻底扫灭天王阁,至于封不封王,儿臣并不放在心上。”
刘询点点头道:“那天王到底是什么人?你可探查清楚?”刘爽在二人面上快速扫过,道:“是前皇后霍成君。”刘奭吃了一惊,道:“是她!”
刘询却似是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道:“她找你去作什么?”刘爽实话实说,道:“她要扶持儿臣上太子之位,然后替霍家平反。”
刘询道:“你如何回应她的?”刘爽道:“儿臣假意答应,想套她的话,但她也很谨慎,儿臣不进京,她什么也不说。儿臣探知她正在准备金蝉脱壳之计,故意促其成功,最后盗取了这‘孤身灭天王’的名声,但她武功太高,儿臣拦截不住,最后趁乱逃走了。”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他自知不能将天王阁的借尸还魂之计和盘托出,但皇帝十分英明,也不能胡乱编造,无法自圆其说。
刘询道:“这么说来,天王阁在宫中还有探子。”刘爽点头道:“儿臣也是这样以为。”刘询道:“天王阁有半江湖性质,纯粹用军队去围剿,也不是万全之策,当以江湖手段辅之以朝廷大军,双管齐下,才能将其斩草除根。”刘爽道:“父皇说的是!”
刘询道:“你仔细说说天王阁之行,容朕和太子参详参详。”刘爽应道:“是!”从成都开始说起,一直到最后黄江火烧天王阁。其中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有涉及到自己猜测霍成君之计的关键线索隐去,整体而言,九成九是真的,那一点点也不是假的,而是故意没有说而已。
这番讲述一直讲到了夜晚亥时,才勉强讲完,太监已经提醒了无数次。二人还是意犹未尽,刘询道:“太子,此事当如何处置?”刘奭想了想道:“二弟深入虎穴,临危不乱,让人敬佩。依照二弟所言,其中淳于衍、李女须、上官期、桑秋都是朝中大臣之后,只因受霍皇后蛊惑,这才背叛了朝廷。依儿臣之见,当离间之,示之以皇恩浩荡,到时候霍皇后成了孤家寡人,天王阁不攻自破。”
刘询道:“这也算是一家之言,子正,你觉得呢?”刘爽道:“儿臣这一路一直在思量此事。以儿臣之力,实难撼动天王阁之势。故而儿臣以为,借助江湖上英一剑、余飞鹤等人之力,围攻天王阁,方可一举破之。”
刘询点点头道:“太子所想,更为稳妥,毕竟朝廷出兵剿灭一个江湖门派,不免大材小用,若泄露了其中的秘密,更是整个皇家之耻。子正以江湖之法处置,十分高明,不过风险极大,还容易让霍成君狗急跳墙。”
二人齐声道:“父皇所言极是,如何处置,请父皇示下。”
刘询道:“子正,如果你是霍成君,天王阁上功亏一篑,接下来会如何处置?”刘爽不假思索,道:“继续寻找机会,对儿臣进行威逼利诱。尤其是如今儿臣已经和父皇相认,只要他们说动儿臣,便可暗中行事。最极端之情形,儿臣武功高强,若不入宫还则罢了,以现在和太子的距离,没有人能阻拦儿臣。等儿臣在朝中站稳脚跟,太子‘意外’身死,这皇位自然而然就是儿臣的了。”
这是一个十分寻常的计策,以刘爽只精明,霍成君之诡狡,若不说反而让刘询怀疑。
刘奭听得脸色大变,刘询反而得意起来,道:“子正说的对。”又问刘爽道:“你当如何处置?”刘爽恍然大悟道:“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刘询笑道:“不错!他们把自己隐藏起来,但总要有人和你接触,到时候所有要加诸太子之上的事情都可以加之于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