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爽和叶水君练了一下午的武功,天黑才回来。他虽然没有学过英家的武功,但有了英一剑在山庄的指导,如今叶水君又不厌其烦地“强行”教他招式,英家的剑法也算学了了两三成。
休整一晚,第二天没有在洛阳停留,刘爽向史高告罪,说眼看要到新年,和叶水君去一趟藏剑山庄,之后快马加鞭赶上大队。后患已除,史高没有了别的担心,准许二人悄悄离开,悄悄返回。
大队当晚到了弘农修整,第二天一早出发径向京城而来,连续奔行一整日,终于赶到了长安城外。经过一整夜休息,刘爽也赶回了营中,叶水君却被英一剑暂时留下,没有赶回。
长安城门打开,史高先遣人回府,取了之前派人回来安排做的衣裳给刘爽换了,这是一身黑色斜领宽袖袍,和大汉官服有些相似,只是关键处的纹路不相同。
史高一面给刘爽置行头,一面早已遣使入宫,同时不停地叮嘱他宫中的规矩,随时准备皇帝的召见。
刘爽心绪激动,一直想着和皇帝见面时的情形,本来这宫中的规矩就多,这时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史高无奈,只好安排个下属来教,自己先去忙别的事情。
霍潮难得见他窘迫,道:“苟富贵,勿相忘。”刘爽笑道:“我可不敢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不然的话我这个脑袋可不够砍的。”霍潮道:“你至少是条凤,岂是鸿鹄可以媲美的?”
刘爽笑而不语,他已经修炼了几十年的表情管理,如今已经彻底失效。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双眉不自觉地弯曲,眼睛不自觉地眯成一条缝,刚刚史高说的东西又忘了大半。
这一等便是一上午,到了中午时分,还是没有宫中的天使传旨,刘爽的心绪也渐渐宁定,反而愈发冷静下来。暗想:父皇是不是还在核实我的身份?毕竟这是件大事,万一错了,那可就是皇家之耻了!或者是父皇公事繁忙,一时还来不及召见。但和匈奴的事情,大汉立国以来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天下有几件事情比这个更重?
他辗转反侧,心下焦虑,午餐也只是随意巴拉了几口,想回想一下宫中的规矩,结果脑中空空,什么都想不起来,反而更焦虑了。
转眼到了申时,朝中的太监终于传旨让史高和刘爽进宫面圣。
刘爽悬着的心瞬间放下,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宫中规矩,这时又瞬间想了起来,叮嘱完霍潮自己入宫后的事情,跟随前来传旨的太监和史高各自上了轿。随着轿子的颠簸,刘爽的心开始再次上下起伏,脑中想象着和皇帝见面的情形。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王逸所说身为皇家子弟,当端庄大气,处变不惊,猛地惊出一身冷汗,暗想:“若皇上见到我这般模样,岂不十分不喜?”当即暗自调息,让心情逐渐平静。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正南安门,随着太监的一声“落轿”之声,轿子缓缓落下,从轿中出来,刘爽气度雍容,举止大方,与入矫时截然不同,史高本想着低声吩咐几句,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暗想:不愧是皇家子弟,调整竟如此迅速。
下轿后,太监带着二人从正中走入,穿过长长的宫门,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极大的广场,整个广场十分平整,却无一株树,往来之间不停地有人巡逻。刘爽暗想:“如此广阔,刺客想要混入,那是难上加难了。”
正对宫门是一座大的宫殿,刘爽早就听王逸说过,这个正是未央宫,一般是皇帝举行朝会,会见大臣之地。所以这整座皇宫也被称为未央宫。
二人没有进入未央宫,而是从隔壁洞门穿过,绕了一个圈子,来到了未央宫之后的宣室。宣室乃未央宫的正堂,是皇帝日常起居办公之所。
到得殿门前,太监上前与守在殿外的太监低语。那太监瞥了刘爽一眼,低头匆匆转入,过了一会儿,那太监跑出来,大声道:“宣乐陵侯、侍中史高和公子刘爽进殿。”
刘爽的心也随着太监的说话声狂跳不止。史高大声道:“吾皇万岁!”刘爽也忙跟着大声喊道:“吾皇万岁。”跟着史高一同进入,只觉脚下轻浮,明明是踏在坚硬的石板上,总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
大殿很深,但设计精巧,虽然没有点灯,也很明亮。刘爽低着头,不敢肆意乱看。
史高快步上前,跪倒在地,高呼万岁。刘爽也一样上前,学着史高的模样。汉帝刘询道:“平身。”声音十分平和,似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刘爽的心似乎也被这简单平和的两个字稳住了,跟着史高起身,不敢抬头。
刘询道:“乐陵侯,你的呈报朕已经看过了,这个事情处理的不错。不但破获了使团被杀案,还将潜逃在外的李女须及一众党羽杀死。不仅让边关宁定,还扫除了国内祸患。于内于外都有大功。”史高忙道:“多谢皇上夸奖!此次一切能如此顺利,多亏了刘爽刘公子。”
刘询话锋一转道:“不过此事也有个疏漏,李女须在天王阁属于高层,如今竟能带着如此多的人公然进攻钦差卫队,看来天王阁尚未彻底毁灭。而且那个匈奴人的身份至今不清楚。”只字不提刘爽。
史高道:“这是臣的疏漏,请皇上责罚。”刘询叹口气道:“整体来说,还是功大于过。如今朕已经遣人将事情告知呼韩邪,估计不久之后他们会再次遣使而来。他们应该能认出哪个匈奴人吧。”史高道:“皇上明断。”
刘询道:“此事一了,呼韩邪和郅支必势同水火,如今呼韩邪势弱,若汉匈通商友好,很有可能会请求大汉出兵,依乐陵侯之见,当不当答应?”
史高道:“回皇上,此事臣这一路也在思索。出兵怕呼韩邪做大,到时候反而成了大汉边患。此次是呼韩邪主动称臣,若不出兵,便会失信于西域诸国,让他们觉得称臣于汉,也不过如此。此事着实难办。”
刘询道:“这一路过来,可思得良策?”史高道:“皇上英明神武,臣只有一不成熟之法,请皇上定夺。”不等刘询再问,直接道:“臣以为,此次于匈奴,关键不在于出不出兵,而在于出兵的时机和多少。”
刘询点点头道:“详细说说看。”史高道:“臣以为,如今呼韩邪弱势,其主动称臣,一方面却是是天威所慑,一方面也是郅支势大,逼其不得称臣。如今双方水火不容,迟早必有一战。这一战依臣看来,无非三个结果:
第一、呼韩邪获胜,但他兵马都不如郅支,呼韩邪又无十分之统军之能,可能性不大。第二、郅支大获全胜。如果是这种结果,我等当迅速出兵袭其后路,给呼韩邪以大恩,同时大幅削弱郅支。第三、呼韩邪虽然弱势,但一时不得败,双方僵持。此时一面让燕代一代的大军随时准备出击,同时以均需未妥为由,延迟出兵,待双方消耗的差不多了,再伺机出战。”
刘询过了许久才道:“此法确实稳妥,我方可立于不败之地。”随口问道:“子正,你以为呢?”
这是刘询第一次和刘爽说话,刘爽只觉一股热气从胸中腾起直冲脑门,脑中阵阵晕眩,讷讷地说不出话,恍惚间又听到一声:“子正,子正?”
刘爽猛地惊醒道:“回禀父皇,呼韩邪主动称臣,自然要主动进京才是,否则如何能彰显其诚意。只要其进京,纵是反悔,也要找个冠冕的理由。呼韩邪进京,群龙无首,郅支一定会主动出击,我等可趁机袭其后路,一举灭之。如此必能威震天下,彰显大汉之国威!”
这些事情他事先没有想过,是刘询在询问史高时随意所想,被他一问,也不管是否合理,脱口而出。
刘询哈哈一笑道:“乐陵侯之策更为稳妥,子正之策更为激烈,各有所长,也各彰其能。”随即道:“此事朕还要好生思量一番,乐陵侯一路辛苦,听说还挂了彩,先回去休息吧。”史高拜倒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告退!”一面说着一面缓缓退出。
史高的步伐很轻,刘爽却听得清清楚楚,与此相对的,是他的心跳似乎也跟随着他的脚步砰砰直跳,似是要从嗓中跳出。
随着宫门关闭的声音传来,刘爽再也难以压抑内心之情感,不等刘询召唤,直接扑倒在地,抱着刘爽双腿大声呼号:“父皇!”
刘询本来还有许多话要说,被他真情流露一抱,心下也不由得为之颤动,心思瞬间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右手轻抚其头,道:“好孩子,好孩子。”
刘爽感受到久违的爱,内心压抑的情绪如大江决堤,奔流不止。
过了许久,刘爽情绪渐渐宁定,止住哭泣,道:“父皇,孩儿……孩儿情难自已,沾湿了父皇的袍子。”
刘询微笑道:“傻孩子。朕又不是只有一套衣裳,反而是你,行走江湖,没什么多余的换洗之物。”
刘爽这时才敢抬头看皇帝,只见他面带微笑,眼角噙着点点泪花,双鬓有稍许白发,与想象中那个威严的皇上不同,而是一个慈爱的父亲。
这时听到外面的太监道:“皇上,王逸带到。”刘询道:“请他进来。”那太监道:“是!皇上!”话音刚落,宫门已经打开,王逸佝偻着身子走进来,算起来他还不到五十岁,但十六年前武功尽废,八年前又身受重伤,差点死去,看着似是七八十岁的模样。
刘爽冲上拜倒道:“王叔!我……我……”王逸急忙要扶刘爽,但他年老体衰,如何能扶得动,只好跟着拜倒道:“王爷,今日尊卑有序,您这样是折煞草民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刘询道:“还不快把王子和王先生扶起来。”旁边的丫鬟、太监急忙上来,七手八脚地将二人扶起。
刘询道:“赐座。”刘爽在刘询面前坐了,王逸只敢把屁股轻轻地搭在凳子上,小心地陪侍。
刘询道:“子正,你那玉佩可还在?”刘爽知这是核实他的身份,立刻从胸口摸出玉佩,双手递给旁边的太监。太监接过了,递给刘询,刘询并没有伸手,太监四处转动,让他可以看得仔细,直到最后刘询点头道:“没错,就是那个。”
刘询道:“听王逸说,你曾经和当年王太后的女医学武?”刘爽道:“是!父皇。你随身的兵器和酒壶呢?”刘爽道:“儿臣不敢带兵器入宫,都在宫门口交给侍卫了。”
刘询眼神示意旁边的太监,那太监早就从侍卫手中得到了刘爽之物,一一打开给刘询展示。每展示一项,刘爽便解释一项,从银针到手术小刀,从酒葫芦到解毒器具,从龙渊剑到钩强,从来历到用法说的一字不差。
刘询一面看一面点头,有时对于宫外的奇思妙想,也啧啧称奇。
这番展示着实花了不少时间,刘询看完之后,让太监直接还给了刘爽,凝神许久,然后道:“王逸听封!”王逸立刻拜倒在地,山呼万岁:“王逸奉旨抚养小王子,十六年来不辞辛苦,夙兴夜寐。今王子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为人中龙凤,离不开王逸的辛苦教导。今特封王逸为蔡侯。”
蔡侯乃是县侯,已经超过了大多数披坚执锐的将军。王逸忙道:“皇上,王子天资聪颖,草民最多有养育之恩,实未尽教导之义,皇上不治罪已经是对草民最大的恩典,岂敢跃居诸位将军之上。”
刘询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国丈当年也不过是博望侯而已。就该封为临海侯吧。”这个国丈就是刘爽的外祖父,许皇后的父亲许广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