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晟见了这两个使节一眼就把他们赶出去了,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放过西越?”
这话对正热烈的情绪简直是浇了一桶凉水,段承简看上去有些郁闷。
原本还站着的他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情绪也没那么激动了。
“我有幸见过东方晟几面,不管是在齐国还是梁国,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个难得温和的皇帝。”
李弘景皱着眉头,“但齐国皇位之争极其激烈,他身为太子周围兄弟互相厮杀自己却安然到最后,怎么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我推断,此人若是动手必定会出其不意且悄无声息,像现在这样弄得声势浩大,反而可能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别忘了,齐国和梁国这些年的关系也越来越差,齐国不动手,不代表他不会默许其他国家动手。”
“这倒也是。”李耀卿赞同地点头。
“再怎么说也关系到两个国家的脸面,直接把人赶出去实在有些不太尊重人,东方晟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就是直接在打西越的脸。”
“唉,我还以为能放松点了呢。”
段承简也回过味来,他无奈地伸了个懒腰,像是没骨头那样靠在椅背上。
“不过李柏舟竟然能一下就听出不对劲来,还真是厉害。”
“毕竟我一直在京城,这边疆之中可不好见齐国皇帝。”李弘景笑着说。
“不过我也只是提个建议。”
众人讨论一轮后皆看向主位上的燕昀霁,不论其他人如何异议,边疆一切事物变动全权由燕昀霁掌控。
针对西越动向该如何,还是燕昀霁说了算。
“谨慎点总是好的。”燕昀霁自然不会反驳李弘景的话。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见过东方晟的人,他相信李弘景的直觉不会错。
“不过两天就改命令,会不会有点不好?”
在燕昀霁起草新的命令时,段承简和李弘景咬耳朵。
“一个月内要进行这么多准备,别说军营里的弟兄们,就算是靖嘉关里的百姓估计都要夜以继日地忙碌。”
“要是一个月后战争没开始,将军的威望会受到损害的。”
“一个月只是最紧急的情况。”李弘景打心底不认为西越和姜国一个月就能集结,当初对越就算是苏联都花了半个月集结军队呢。
虽然两国大小天差地别,但现代化和军纪也天差地别,西越和姜国一个月的时间能把人赶到战场就不错了。
“只是按照这个标准进行最快的准备。”
“我知道你很担心,不过也不能过于紧张了。”
段承简叹气,“我作为边防使,天天都和边防事务还有土地居民打交道,这命令一旦下去,很多人估计这个月都很难睡个好觉了。”
他这话说出后李弘景半天没有回应,再看去时李弘景才抬起头。
“是啊。”李弘景说,“但总比战争开打后,什么都少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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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总是黑的,昏沉沉,压抑得心里不舒服。
她总是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就离开家,太阳下山的时候才回去。
春夏秋冬都有各种农作物丰收,于是她不停歇地收小麦、掰棉花、插水稻……
烈日烤干了她的皮肤,大雪冻裂了她的身体。
每次在她劳作的时候,那个男孩总是悠哉地躺在家中。
小小荧幕里传来刺耳的声响,噼里啪啦的,听得她头昏脑胀。
“乖崽,作业做完了再看电视。”
女人温柔地对男孩说,还不忘将零食放在桌前。
“要是期末能考及格,妈妈就带你去城里玩。”
她舔了舔因为灼热而起皮的唇,用带着希翼的目光看着被扔在地上的书本。
“我、我也想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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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承简说得没错,燕昀霁第二道命令下去后城中起了不少反对的声音。
一个月准备这些实在是太紧急了,距离这里最近的城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要近半个月,有些东西根本就来不及买。
对此李弘景也开发了新打法,她废了很大劲才让燕昀霁松口,给了她一队人马。
拿到人马后她让所有人都打扮成边商的模样,一行几十人,直接带队去了西越边境。
一行人到西越边境的时候,这里很明显已经不如之前那样警戒了。
尚有放哨的士兵,但显得极为松散,对于他们的身份也没怎么盘问,看了眼假冒的身份文牒就放他们通过。
“这次查的怎么这么松?”
边商都喜欢聊天,李弘景便也和士兵聊了起来。
“我上次过的时候盘问了我老半天,最后也没让我进,我媳妇觉得我得罪了人,这次都不愿意跟着我一起来了。”
说着还不断摇头,看上去很惨的样子。
见状士兵大笑起来:“这离靖嘉关太近了,之前眼瞅着西越和梁国就要开战,担心奸细,自然就查得严了。”
说完士兵将文牒递还过来,“现在嘛……”
他一努嘴,“使节都被赶出门了,被齐国盯上,西越还敢打吗?”
东方晟很少会发这样大的火,以至于这个爆炸性消息在极短时间内迅速传遍七国。
在听见连边境一个看门的士兵都对这件事如此了解,李弘景越发坚定认定这就是一场戏。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东方晟已经在想对梁国动手了。
按捺下心中情绪,李弘景又陪着笑了一阵,感叹“总算能和平几天”云云,然后带着人马进了城中。
在出发之前她也曾经和燕昀霁讨论过关于如果西越看守确实放松的话,要不要突袭的事情。
两人最后都觉得不妥,首先进去的人不能多,其次现在大部分人都觉得西越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梁国这个时候突袭会落了下风——
人总会同情弱者,如果他们不占势,很多人就会借题发挥,到时候反而形式更不利。
借口之前被阻拦所以没买到东西,李弘景这次买得比常人多也没人觉得有什么。
等她满载而归后,听说了这番操作的卢元恭都惊呆了。
“和敌人进行交易,真有你的。”
卢元恭拉着一堆人一起检查了遍东西,确认都没什么问题后才和李弘景嘻嘻哈哈起来。
“你这脑瓜子怎么长的?”
“他们有货,我们有钱,正常交易罢了。”李弘景掏出清单对比着还差的东西。
“不过西越百姓真的以为不打了,在街上我听见很多人都在说这件事。”
“西越人也这样觉得吗?”从外面回来的段承简脸色莫名非常不好看。
他定定地看了李弘景好一会,才缓缓开口,“说不定真的会不打了。”
“可是……”
李弘景刚准备反驳,卢元恭却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旁边扯了两下,声音也猛地提高。
“别管他,东西买到就行。”
李弘景被扯得一个踉跄,她正试图让卢元恭动作轻点,段承简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了起来。
“卢元恭!”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几个人互相如此正式地叫全名,几乎是瞬间,营地的氛围冷了下来。
“你也看到了,就因为她的一个可能会发生的想法,现在城中混乱成什么样子了?!”
李弘景扭头,看到段承简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她。
段承简的眼眶好像都有些发红,盯着她的眼神十分复杂,她一时不能说清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相较于她的不安,被点名道姓的卢元恭反而反应平淡。
“我知道你心系城中百姓,有人受伤你难过,我也难过。”
卢元恭对上她的视线,对着她笑了笑,然后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但百姓受伤,不是因为被强要求做什么,她是自己想要多带点东西,被压伤的。”
“你得弄清楚一点,没有任何人强迫谁去做什么,就算将军也没有这样要求,他们愿意为这座城准备更多的物资,她的想法和李柏舟如出一辙。”
到最后,卢元恭才回头看向段承简。
“更何况,我也赞同李柏舟。如果你一定要指责她,那就应当也指责我。”
面对这番话,段承简张了张嘴,他看上去很想反驳,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李弘景,转身出了营帐。
“边防使!”
李弘景就准备跟着出去,一直围观的陈易却出手抓住了她,对着她摇了摇头。
“让他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吧。”
出现这么一茬李弘景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她强颜欢笑地和其他几个人将东西整理好。
李耀卿看出她不在状态,故作心痛地塞给她一本话本。
“将军不让带这些东西进军营,我好不容易藏了一本,就借给你看两天吧。”
李弘景翻开一看,好家伙,还是本赘婿流。看来七国百姓的日常娱乐还是挺丰富的。
垂头丧气地往住所走,她意识到自己还是把战争想的简单了。
虽然看过很多文献记录,但毕竟都只是看,真的到战场还是头一遭。
她只想着东方晟此举不同寻常,却忘记一句话背后会导致各种情况发生。
段承简作为边防使最注重民生,每日都与百姓打交道的段承简看到这种景象,也难怪会那么生气了。
“砰!”
燕昀霁一早就注意到低头踢路边小石子闷闷不乐的李弘景,他本想打个招呼,却没想到对方完全没往这边看,便干脆走到了路上。
结果李弘景这都没有注意到,一头撞了上去。
措不及防撞到人李弘景被吓了一跳,她急忙后退,赶紧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光顾着……燕昀霁?”
“是我。”燕昀霁见她站稳了才后退两步,单膝跪了下来,仰头看着她,“有什么心事吗?”
“你不用每次见我都这样的,总让我感觉自己很矮。”
李弘景真是被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出去一趟有些累罢了。”
燕昀霁看着她躲闪的视线,露出了然的神情。
“陛下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吗?”
见燕昀霁早就知道,撒谎被抓住、还是这种对她来说很不光彩的谎,李弘景脸上一热,头低得更狠了。
“……我不知道。”她小声嘀咕,“但如果西越真的已经在备战,我们不提前,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她说着看到燕昀霁还半跪在她面前,上前拽着燕昀霁的手臂就想把燕昀霁拖起来。
却没想到她刚抱住燕昀霁的手臂,对方就立刻站了起来,像是受到什么刺激那样后退好几步。
“陛下如果想让末将起来的话,只需一声令下即可。”
燕昀霁抬手将手背贴在面颊上,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他沉默了片刻,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如果西越真的被阻拦在了齐国,陛下会怎么想?”
对于这个问题,李弘景倒是很快就给出了回答。
“那样再好不过。”她说,“西越不加入战争,光对付姜国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结束了。”
她这样说完后,不知为何燕昀霁直直地盯着她看,那视线像是带了热度,不知为何她有些无法承受这种眼神。
她避开燕昀霁的视线,对面这才像是反应过来,神情变得慌乱。
“我、不是,末将刚刚……”
燕昀霁急忙地想解释什么,开口就语无伦次,他有些急了,干脆上前一步,凑到李弘景的面前。
“末将没想到陛下会这样想。”燕昀霁热切地看着她。
“如果是末将的话,甚至可能会希望西越真的打来。”
李弘景笑了起来,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如果西越打过来了,大家会觉得她运筹帷幄、都会纷纷夸赞她的先见之明;
如果西越没有打过来,大家会觉得她劳民伤财,为此受伤和耗费的精力钱财,最后都会算到她的头上。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是一些非议而已。”她轻描淡写地说,“我早就习惯了。如果被骂两句就能停止战争,我宁愿他们每天只用骂我。”
“所以陛下为何要在意呢?”燕昀霁呼出一口气。
“边防使忧心百姓,这很好,但他估计忘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战争,而非做决策的人。”
说完他对着李弘景笑了笑。
“要去看看那个受伤的人吗?去听听他们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