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旭日东升。
迎着冬日第一缕阳光,整个靖嘉关就已经醒了过来。
城中随处可见或扛着锄头或挑着扁担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少齐齐上阵过,见面互相聊上几句。
“你这是挖池还是凿井?”
“开垦的。你呢?背个筐,准备去其他城里买东西吗?”
“那倒不是,我是去采石的。”
有力气的不是去挖池凿井、就是采石修城,没力气的全都去播种,或者上其他城镇采购物资。
也幸好燕昀霁这么多年一直将靖嘉关管理得很好,一道命令下去人人齐心协力。
看着忙碌的众人,李弘景也感到热血沸腾起来。
“凿井如果用普通的方法,半年才能打通一口百米左右的井。”
李弘景也忙碌起来,她咬着笔杆,绞尽脑汁地回忆在《天工开物》上看过的内容。
“西越绝对不会给我们半年的时间,当然我们也守城守不了那么久,我们凿浅井即可。”
但古代的人力就算凿浅井一口也大概需要一月有余,这个速度还是太慢了。
她差点把脑子翻出来,终于回忆起北宋年间的冲击式顿钻凿井法。
实际上这个时代已经开始有这种凿井方法了,但只在几个地域间流传,尚且未流通到全国。
李少阳曾经告诉过她,在蜀地曾见过当地人这样打盐井。
不过李弘景毕竟不是科班出身的,带着方法,她去找了其他人帮忙。
“这种设计的活别来找我,我真的一窍不通。”
因为和陈易还有卢元恭比较熟,李弘景最先找了他俩。
一听说是土木工程卢元恭就连连摇头,恨不得把脑袋给摇下来。
“你去找赵渠或者段承简吧,他俩接触这些比较多,说不定就会呢!”
于是李弘景又去找了这两个人。
“如果真能复刻出来的话,凿井的速度就快得不是一星半点了,还能省下不少力气!”
见多识广的塞上监军赵渠一听说具体内容就来了神,他直接拉上经常接触此类事项的边防使段承简,三人一起来到了凿井现场。
此刻百姓们正扛着锄头挖地,见到几人前来很是疑惑:“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我们有了更快的办法。”
李弘景摇头,然后开始讲解冲击式顿钻凿井法,其原理并不难,而且制作起来也简单。
无非就是设立一个木质碓架,顶端吊上锋利的锉,人一上一下地踩着,锉就会深深地凿进泥土中。
碓架是圆形的,两边人各自踩着,很轻松就能让锉挖到下方。
跟着燕昀霁一起在边疆生活的百姓一个个动手能力都强,一听内容顿时觉得可行。
众人七手八脚迅速找来了所需的工具,热火朝天地拼凑起来。
李弘景也只知道理论知识,实际上她本人也没见过这玩意,这导致最开始几次拼凑出的卓筒井很快就报废了。
但踩踏上迅速开垦土地的表现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原本看热闹的人也不禁开始动起手来,很快又拼凑出好几架卓筒井。
“这东西……”
段承简看到卓筒井运行的那刻睁大了眼睛,欣喜又带着几分复杂,他看上去有些喃喃。
“蜀地的百姓还真是厉害,竟然能想出这种方法。”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李弘景笑了笑,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卓筒井开创了人类机械钻井技术上先河,被誉为中国第五大发明。
这当然会让没有接触到这种技术、却又困于凿井的人感到震撼了。
段承简只是对着她笑了笑,他没有再说话,忍不住自己也挽起袖子,拿起工具敲打起来。
在李弘景等人研究冲击式顿钻凿井法的时候,无法提供脑力帮助的战争狂人征边使卢元恭实在是坐不住了。
在请示燕昀霁后干脆带着一队轻骑再次去扫荡了姜军,把没被烧毁的粮草也给抢走了。
姜军没想到卢元恭会在这个时候再次动手,因为营地被毁朱振做出的判断是全体后撤,等大部队到了再一起发动会战。
于是在营地里清理的人并不多,最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卢元恭把营地扫荡一空。
那惨状,简直男默女泪。
“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些姜军脸上都是什么表情。”
卢元恭回来后眉飞色舞地对着燕昀霁比划。
“真有点可惜,看不到朱振听到这件事的表情,不过想也知道会怎么样。哈哈哈哈!”
燕昀霁认真地听卢元恭将今天的事情全部说完,然后他沉默了。
就在卢元恭奇怪时,听到他幽幽地说。
“李柏舟为什么先向你和陈易求助……”
站在一旁因为是士族从小就认识燕昀霁的辅国将军李耀卿惊得手上书都掉了,他看看卢元恭,又看看燕昀霁,突然拍腿大笑起来。
“你该不是在嫉妒他俩吧?”
李耀卿笑得前仰后合,他故作认真地上下打量一番燕昀霁,然后无奈耸肩摇头。
“唉,谁叫燕大将军是大忙人,我有事都不敢找将军呢,每次就只会让我滚。”
接着胳膊肘撑在燕昀霁肩膀上,满脸心痛,“感情淡了啊!”
如李耀卿所愿,他再次得到了燕昀霁的“滚”,这一次还被扫地出门。
★
宫女提着东西匆匆忙忙向着天禄阁走去,还未到门口就被太监给拦下。
“尚食局的?陛下说了谁都不见,还是过会再来吧。”太监压低声音,“陛下正烦着呢!”
话音刚落,天禄阁就连滚带爬地跑出两人。
这两人正是西越使节,此刻被东方晟落了火也大气不敢出,灰溜溜地离开了。
宫女一见顿时不敢进去了,她对着太监连连道谢。
东方晟平日待人温和,下人们很少会见到皇帝发如此大的火。
她不敢再滞留,匆匆离开。
天禄阁内,被众人都认为怒火中烧的东方晟却只是微微皱眉。
他坐回桌前,思索着刚刚那两位使节的话。
“只是为了拉拢坪郡郡守的筹码,如果只有姜国和西越他还不敢动手,我们许诺了事成之后会给他在齐国谋个郡守之位,他这才同意……”
“此事确实没有齐国人参与?”
“千真万确!”
这几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了,还要拖齐国下水!
天知道他在听说梁国瘟疫和齐国扯上关系的时候有多么震惊,虽然这些年他也在想办法攻下梁国,但从未想过用如此丧尽天良的手段。
不过他不用,不代表齐国人都这样想,齐国人数几乎是梁国的一倍有余,出点渣滓再正常不过。
也因此他确认了好几次到底有没有齐国官员参与其中,得到确切的回答后才松了一口气。
要是有谁敢参与这种事,他非得砍了那个人全家不可。
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东方晟的思绪又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西越怕齐国,西越使节自然也怕他怕得狠,一见面他才问一句,这两人就和盘托出。
从计划瘟疫到拉拢郡守再到如何投放瘟疫,事无巨细全部说得一清二楚。
在听到这两人打算“让整个坪郡乃至梁国西北地区全部沦陷”的时候,东方晟真想把他俩拖下去车裂。
“鼠疫这种东西不可控。”那个时候他问,“你们如何保证不波及到其他国家?”
听到这个问题后,两个使节第一次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终于他不耐烦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左边那个立刻结结巴巴开口。
“我、我们打算从靖嘉关攻下,到时候……”
时节咽了咽,眼睛不住地瞥他。
“准备、准备一把火直接……烧了西北地区,这样就能隔绝了。”
虽然是装的,但在把这两人赶出去的那刻,东方晟也确实真心实意。
“其实事态一直都在掌握里,不过时间比我们想的快了很多。本来那个时候梁国先帝驾崩,九皇子风评极差肯定无回天之力,谁能想到……”
东方晟脑内浮现出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他的眉头再次紧皱,想起离开两国京城的那天。
跟着齐国使团一起去梁国皇宫的不只有三公主明澹月,谁也不会想到,在那支使团的队伍里还混着一个齐国皇帝。
并且当着整个梁国百官的面,让装醉发疯让李弘景下不来台——
东方晟其实也没想到,他本身只是想看看梁国上层是否真的像外界说得那样不和。
亲眼见过才发现外界说得还太轻了,他真怀疑哪天会听说李弘景和大臣在朝堂上打起来的流言。
——不,除了一个人。
他想起那天跟着使团离开的时候,隐隐感到人群中有个视线在盯着他。
在他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就发现一个陌生人正盯着他。
他完全不认识那人,更不清楚为什么要盯着他。
直到那个人开口了。
东方晟。
那个陌生人说的是他的名字。
他有瞬间的愣怔,直到出城,他的视线都一直落在那个人的身上。
东方晟的视线有些放空,他撑着额头,手无意识地把玩起腰间玉佩。
指腹滑过温润软玉,让他又想起了齐天赐。
西越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虽然梁国和李弘景都很可怜,但既然和齐国无关,那他就没必要管了。
梁国与姜西越起冲突,他乐见其成。
毕竟,谁不想一统天下,成就千古一帝?
不过该表明的态度不能少,东方晟坐直,拿了支笔。
不多时,太监就带着一卷圣旨离开了天禄阁。
★
这几日李弘景每天三出工,不得不说人的记忆很神奇,本以为一点也记不得的在接触到类似工事的时候就想了起来。
这几天她可劲薅《天工开物》,感叹果真是奇书。
还好她曾经所处的职位让她接触过这些书籍和项目,不然还真两眼一黑。
“累死我了。”
一从屋外回来,她就直直躺了下来,整个人彻底软成一滩。
卢元恭试图将她拎起来,但她就像猫一样,拎得越来越长,人却还坐在那里。
最后卢元恭顶着燕昀霁冷飕飕的眼刀松手,由衷感叹。
“你这体质不行啊,每天只是跟着爬一下山什么都不做,怎么就累成这样了?”
说着他还困惑地摸了摸下巴,“这样真的能做御前带刀侍卫吗?”
燕昀霁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他正想解围,却见李弘景为卢元恭鼓掌,理直气壮地说。
“你猜对了卢大哥,我就是侍卫里最差的那个。但是我长得好看,所以陛下一直留我到现在。”
卢元恭:“……”
卢元恭:“老子承认你长得确实好看,不过也不能就真的直接说出来吧?”
“嘿!别扯你那什么谦逊美德了,长得好看不招摇,那不成锦衣夜行了?”
李耀卿本来准备路过,一听这话倒退着走了回来。
不同于军营里的绝大部分人,他长了一张看上去就桃花很多的纨绔子弟脸。
此刻撑着李弘景身后座椅靠背,笑眼弯弯。
“像我这种拥有一张迷人的脸,就算离京这么多年了,广闾坊的姑娘们都对我念念不忘呢。”
“我看她们惦记的只有你的钱,还有,只被广闾坊的人惦记可不是夸人的话。”
卢元恭嫌弃地后退两步,对着李耀卿指指点点。
“李小兄弟,你可千万别学他。”
李弘景躺在那都快睡着了,听到这话勉强抬了抬眼皮。
正欲开口,门突然被推开,段承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风风火火的,看上去十分兴奋。
“东方晟直接把西越的两个使节给赶出了天禄阁,听说他们两个离开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了!”
段承简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比划,就好像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场景那般。
他神色激动,语气也极为上扬。
“这么看来,西越使节肯定没在东方晟那讨到什么好,说不定西越会就此撤军也说不定。”
这是个好消息,闻言屋内其他几人也变得轻松起来。
就在气氛融洽之时,原本还瘫在那里的李弘景突然坐直,眉宇间的疲惫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坏了。”她说,“我们不能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准备了。”
“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好在一个月内将所有物资全部准备到位!”
“西越马上就要和姜国组成联盟,会战就要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