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元年,三月初,汤晋一案翻案,谭敬文上奏的冤诏书,仅三百字,哀感天地,不禁潸然泪下。
汤松白的秋后算账,虽然迟到,但不会缺席。
四书五经,江予霖足足抄了三遍,面壁被她躺尸躲过去了,汤松白瞧她那副可怜见的模样,戒尺拿起又放下,说到底,也只是责怪她不该以身试险。
次日,傅云春,汤松白,陆远道,三人齐聚净延寺的凉亭商讨国事。
江予霖远远看了一会儿,心中颇有些感慨,觉得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幕。
傅云春眼尖,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江予霖果断行礼作揖,转身离开了。
傅云春道:“这小丫头,跑什么?”
汤松白坦言道:“她说,怕被咱们度化了。”
陆远道:“......”
随即,凉亭里一阵笑声。
江予霖回到院子,桌上还摆着两盘水果,顺手拿了几个枇杷,又去了竹林,路上逮了个小东西。
净延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归地理位置有点偏僻,所以这些年寺里香火并不怎么旺盛,后院分东西两院,江予霖住的是东院,墙外有一大片竹林,再往后面走便是后山,禅室在西院。
路过西院,不知看见什么,退回来两步,站在院门口,揶揄道:“岑都督,今天抽出时间来砌墙了?”
几番周折,岑晋中不经意间就忽略了她是个女子,把铲子扔给旁边的士兵,拿袖子擦了擦汗,“听说,过一阵子你要南下?”
江予霖道:“嗯,跟老师一起。”
岑晋中道:“也好,荆州那块乱得很,你去,汤老先生也能省点心,回来后,老夫请你到家里吃饭。”
江予霖笑道:“好啊。”
岑晋中道:“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闲聊几句,江予霖便回去了,恭敬道:“太子殿下也在?”
“我是和恩师一起来的。”李瑥川看她怀里似乎有东西乱动,问道:“你这怀里,抱了什么?”
陆远道现在是太子太傅。
江予霖笑了笑,拎起后颈,是一只小橘猫,被人逮到似乎很不服气,晃着身子,伸着毛茸茸的爪子去够她,“在竹林逮到的野猫,它偷吃我的鱼,还打翻了我的茶。”
“你小心点,狸奴挠人,”李瑥川看了好笑,“你要把它抱回去养?”
江予霖戳了戳它的小脑袋,被它一口乳牙叼住,“送人,过一阵子就要去荆州了,放在老师府上没人照顾,而且我也不会养,这小东西一看就不喜欢我,追着我咬了半天,真怪,猫不都是喜欢挠人的,莫不是投错了胎?”
橘猫嗷了一声,好似在扬威。
李瑥川道:“既然如此,那就送我吧。”
江予霖还在欺负那只橘猫,“那就……送给殿下了。”
李瑥川看着她怀里的猫,明显是被逗得炸毛了,轻笑一声,道:“这只橘猫,我很喜欢。”
江予霖把猫递给他,嫌弃道:“一点也不可爱。”
侍卫上前接过橘猫,瞄瞄叫了几声,直接钻进他怀里。
江予霖:“???”
李瑥川道:“没想到,你会拒绝了县主的册封。”
江予霖道:“殿下,县主是皇族女子的封号,这等殊荣,我若是受封了,日后得有多少眼睛盯着我,而且还一大堆规矩约束,真不是适合我。”
焦应隆从龙之功,受封为封疆大吏,掌管益州军政大权,镇抚一方,还有汤松白,朝廷肱骨之臣,江予霖和这两人都沾了关系。宁王顺利登基,贺砚舟居首功,新帝到现在都没琢磨好封赏什么,只是先给他赐了婚,身后又有一个定远侯府,江予霖现在怕是整个晋安城最瞩目的人,实在不需要什么封号了。
李瑥川信她,只是她的身份争议太大,再封会直接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这样也好,她也不太可能和贵妇们待在一处喝茶摸牌过日。
“也好,”李瑥川递给她一块令牌,叮嘱道:“此行凶险,到了荆州行事千万小心,这块令牌能调两千兵力,以防不备。”
江予霖接过令牌,客气道:“好,那我就替老师收下了。”
李瑥川微怔,收了回手。
贺砚舟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行礼道:“太子殿下。”
江予霖循声回头察看。
李瑥川摆了摆手,“孤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聊吧。”
李瑥川没听出什么,人走后,江予霖还在琢磨刚才那句“太子殿下”。
寺里生活虽然简陋,但也是有两把椅子的。她把人带进屋子,很自然地坐在贺砚舟腿上。
贺砚舟不动声色地把人搂在怀里,手在她后背缓缓摩挲,淡声道:“聊得很开心?”
江予霖微微点头。
贺砚舟道:“聊了多久?”
江予霖反应了一下,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口聊了两句,你怎么突然变得可爱了?这几日这么忙,累不累?”
贺砚舟抓住重点,“两句?”
“哎呀,贺淮安,你怎么回事,让我看看,身上怎么这么酸,是不是让醋腌着了?”一边说着,江予霖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脸一点点凑近,蹭了蹭鼻尖,“难怪我一直见不到殿下,原来你是故意的,说说,这么多年,你断了我多少桃花?”
贺砚舟眼里多了几分侵略性,扣着江予霖的后脑吻了下去,“我们订了婚,还做了一夜夫妻,以后只能是我的人。”
江予霖道:“只是一夜夫妻?”
贺砚舟的手收得愈紧,咬住了莹白如玉的耳垂,嗓音艰涩,“婚事,耽搁了。”
屋内静了一瞬,江予霖敛去眸中的神色,“我以为,至少会完婚,什么时候走?”
贺砚舟眼底晦涩难辨,回道:“两日后。”
情况和他们想得一样,北齐这次的攻势非同小可。
江予霖摸了一下他的脸,笑道:“放心,我不会背着你偷偷嫁人,要不,我跟你去燕北?”
“你不是去荆州吗?”
“我听你的。”
贺砚舟问道:“是吗?”
江予霖重重地点了个头,还嗯了一声,但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贺砚舟低声道:“荆州很危险,我让影卫跟着你。”
“他们是燕北铁骑,应该去燕北,太子和义父已经派人给我了,我不会有危险,”江予霖捧着他的脸在嘴角烙下一吻,站起身,“不说这个了,陛下赐给你的那处别庄已经收拾好了,郊外春色正好,我们去看看。”
“嗯。”
出了净延寺,贺砚舟抱着江予霖的腰身直接将人带上马。
汤松白看了个正着,但也没说什么,婚事耽搁,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今后一别,还不知何时再相见。
江予霖先前学骑马的时候,和他共骑过一匹马,只是那时候,她既嫌弃又别扭,嘴上没少嘀咕他,如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心绪缭乱,等回过神,已经到了别庄,贺砚舟又把她拦腰抱了下来。
门外看守的人大步上前,双手作揖,“贺大人。”
新帝登基,取消了锦衣卫,贺砚舟暂时为五军都督府大都督。
两人比肩而立,江予霖抬头看了一眼,庄子门口未加雕饰,一派清新自然。
晚风倏至,月色倾覆,烛火影影绰绰。
用过晚饭,江予霖人就消失了,半晌找不见人,后来还是自己冒了出来。
“常翊,他人呢?”
常翊道:“主子在沐浴,属下正要去送皂角,江姑娘,主子在找你,要不……你去?”
想起上次王捷把她敲晕,江予霖接过东西,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你们这群人,真是一言难尽。”
贺砚舟靠在池边的石头,月光的映衬下,润肤如玉,乌黑亮丽的长发飘散在水面,肩背宽阔,身体的线条精悍有力,池水刚好到他腰身,不知在想什么,眉眼凌人,眼神还带了几分不让人触碰的危险,摄人至极。
江予霖绕过屏风,热汽缭绕,青纱重重逦迤,才知道这里是处温泉,端着东西走到池子旁边,目光相对一瞬,心脏颤了颤,景色甚佳,说是像是白玉雕琢的美人,也不足为过,笑道:“应该撒点花瓣。”
贺砚舟注视着她,道:“刚才去哪了?”
江予霖蹲下身,拢了拢他湿漉漉的头发,池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我去给你拿皂角,需不需要我帮你洗头?”
她是这么说的,但贺砚舟已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道:“不用。”
江予霖道:“当真不用?我可是第一次给人洗头。”
贺砚舟沉声道:“下来。”
江予霖一愣,脸色微红,警觉道:“你可别乱来,这里可没有我换洗的衣服,到时候我怎么——”
尚未说完,贺砚舟猛地一拽,江予霖就被拖进了池子。
水花四溅,贺砚舟一手抱住了她,在发间细细亲吻,压低声音,说道:“穿我的。”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密无缝隙地辗转着头部接吻,凌乱的喘息声中,四目相对,一双眼睛深沉炽热,江予霖面色潮红,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不要乱想了,我不喜欢太子殿下,贺淮安,我从未想过和一个人共度余生,一辈子能遇见的人太多了,适逢其会,情意拳拳,然而人性使然,世间没有永恒一说,残云断雨才是常事,可你太好了,太重要了,让我觉得所有人都不过尔尔,我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不可能再把另一个人放在心上了。”
话音未落,贺砚舟已经堵住了她的嘴,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要把人勒断气了。
两日后,城门口上,江予霖目送着渐行渐远的人,次日南下去了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