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净延寺云雾弥漫,天空昏暗,风声呼啸,乌云翻滚笼罩了整个晋安城。
文琳琅顺着窗外看了一眼站在屋檐下的人,身形太单薄,怎么看都禁不住外面的狂风,感觉下一瞬就会随风逝去。
“进来吧,眼睛禁不起风吹,就在别外面等着了。”
“变天了,”江予霖望着远处的天际,青丝已被风吹乱,“我没事,屋子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文琳琅知道她担心宫里的事,眼下谁不是坐如针毡,成王败寇,生死一瞬,大家都在等结果。
顿了须臾,说道:“前两天,你昏过去的时候,焦总督过来看过你。”
江予霖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脸色略显苍白,良久,垂眸道:“眼睛可以加药量吗?”
文琳琅皱眉道:“你想做什么?文章不是写完了吗?”
江予霖道:“老是这样昏昏沉沉的,想见的人都见不到,难受啊。”
文琳琅把熬好的药放在案几上,“别想了,你身体可抗不住。不是说这次政变势在必得吗?”
“内忧解决了,还有外患,北境烽火燃起,这才是最麻烦的。”江予霖掀帘进了屋子。
顷刻间,大雨如注,天地间好似挂上一条雨帘。
文琳琅关上门窗,道:“你操心这个也没用,这不是权谋算计能平息的,都是要真刀真枪去拼的,听两位老先生说,你写的《治国策》,若是能顺利实施也能救万民,我不懂这些,但你已经做的够多了,现在把眼睛养好才是最关键的。”
江予霖喝完药躺回床上,片刻,额头蒙上一层细汗。
“基层落实也是个问题,改不好,还是要乱的。”
“难不成你还要亲自去?”文琳琅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道:“若是没有温党,大梁是会个什么光景?”
江予霖停顿片刻,笑了一下,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说,文琳琅却坐在那里想了许多。
老侯爷一生驻守边关,忠君爱民,铮铮铁骨,慷慨赴死,为国土殉葬,马革裹尸,父死儿继,贺明戬国系于身,横刀疆场,宁死不退,守住半壁江山。
傅云春殚精竭虑一心力挽狂澜匡扶社稷,满腔热血付诸东流,汤松白赤子之心,肩扛家国重担,为国为民换来家破人亡。
贺明澜被困在深宫的七年,贺砚舟步步为营,满身的污名。
这行人一路走来,荆棘载途,生死劫关,想来全是遗憾。
文琳琅心里交织了太多情绪,低声道:“他们早就该死了。”
人生难万全,尘埃落定,终有抬头的日子。
午门,大局已定,晋王已被斩杀,雨幕中,一群人聚集在殿前,贺砚舟眸光微冷,手握刀柄,血水在刀尖凝成一道殷红的线,扔给曹进海一道明黄圣旨。
曹进海接过,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自登基......”
大梁宣政帝令旨,晋王在千秋宴上与内阁首辅合谋发动政变,凶逆之罪,止于晋王,党羽温永照一干人等人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残害忠良,罪行罄竹难书,择日问斩,宁王及时救驾,堪大任,即日起,军事,政治及其他一切大小政务,皆交于宁王裁决。
第二份诏书就是宣政帝禅位于宁王。
此事一出震惊朝野,却也不敢有半点争议,焦应隆已经带兵踏平三大营,晋安城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守,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惶惶不安的恐怖气息。
次日晨起,翠鸟鸣啼,清风徐徐,雨后的太阳格外明媚刺眼。
寅时,江予霖被门外的喧哗声吵醒。
过了一会儿,李策年激动地跑进屋子,王捷愣是没拦住,“姐姐!”
江予霖搁下手中的茶,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李策年道:“我还待在那里做什么,事情都已经解决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自然都交给新帝啊,他们还在皇宫,姐姐,我现在可以叫回原来的名字了。”
江予霖松了口气,道:“江子淼。”
往后只有江子淼。
江子淼摸了摸鼻子,说道:“说实话,我都不习惯这个名字了,姐姐眼睛好些了吗?”
江予霖道:“好多了,你呢,可有受伤?他们都怎么样了?”
“他们都没事,我也没事,”江子淼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阵后怕,“姐姐,我亲眼看见了,贺砚舟一刀捅了晋王,他还想杀温序骅被宁王拦下了。”
他就是想趁乱把温序骅也杀了,这话江子淼没说出来。
“......”江予霖掩面咳了一声,“你见过宁王了?”
江子淼轻描淡写道:“见了,他说给我一个亲王的封号,每年都有俸禄,我本来想拒绝的,我说我要跟着姐姐待在一起,贺砚舟就瞪了我一眼。”
江予霖道:“宁,新帝念及手足之情,对你多有愧疚,没有其他意思。”
江子淼继续说道:“傅先生入了内阁,担任吏部尚书一职,王越以大学士的身份也入了内阁,汤先生官复原职,担任都察员右都御史,曹进海原本想告老还乡,但眼下朝廷正缺人手,被宁王被留下来了,至于那个贺,砚舟的封赏,宁王还没想好,焦应隆暂时担任禁军,为了让朝廷赶快运作,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仔细敲定,毕竟三品以上的官员没和温党扯上关系的太少了,还有,昨晚太后在慈宁宫自缢了。”
江予霖叹了口气,“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几日,午门的血都会流不尽。”
江子淼想了想,“姐姐,太后原本是想见你一面,我给忘了。”
江予霖道:“都过去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
江子淼望着她,问道:“那姐姐呢?姐姐要留在这里吗?”
“我还有事没做完。”江予霖道,“你若是有想去的地方,就去。”
“我要留下来陪姐姐。”江子淼眨了眨眼,是一个俊朗又少年的脸庞。
转眼又过了十日,江予霖的眼睛恢复的差不多了,虽然只有先前一半的视力,但至少出门不用人领着了,人精神不少,自然也少不了折腾。
净延寺后山有几条小溪汇成了湖,江子淼的那群鸟都转移到了这儿。
江予霖靠在一块石头上,支起鱼竿,听见脚步声,微微掀起斗笠,“殿下.....”
李瑥川一怔,“你,怎么在这?”
江予霖道:“我都快要被药腌了,寺里又无聊,出来透口气,殿下还知道这里?”
李瑥川笑了笑,“以前你带我来过这儿,他们都在寻你呢,快回去吧。”
江予霖不动,又躺了回去,“谁来了?”
两日后登基大典,那群人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搭理她。
李瑥川缓缓说道:“人很多,我母妃也在。”
江予霖坐起身,斗笠掉落一旁,“嗯?”
李瑥川笑道:“走吧。”
江予霖拍了拍衣服上的土,鱼竿也没收,两人一同回了寺里。
刚到后院,江予霖就看到一身绯红色官袍耀眼夺目,快走了两步,“老师今日怎么有空到这来了?”
汤松白听出她的阴阳怪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和煦道:“那老师派人让你搬出来,你怎不动?”
江予霖轻轻哼了一声。
汤松白看见李瑥川走来行礼作揖:“殿下。”
见状,江予霖突然想起什么,也行了一礼。
李瑥川道:“进去说吧。”
进了屋子,江予霖觑了李瑥川一眼,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民女给王妃问安......”
李瑥川看她束手束脚的样子,忍俊不禁。
宁王妃听宁王说起过她,只是没想到是个年轻的姑娘,笑道:“罢了,既然是在这儿,就没那么多规矩,本来就是我来找你的,只是想问问你要什么赏赐?”
江予霖偷偷看了老师一眼,诚恳道:“民女想请命去荆州,跟老师一同去。”
宁王妃顿了顿,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况且去荆州可不是什么赏赐。”
就在这时,宁王,傅云春,焦应隆,贺砚舟也进了屋子。
宁王妃淡淡一笑,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然招来这么多人,她只得让位,无奈道:“你们这群人,还怕欺负她不成,看看这小屋子,放得下这么多人吗?”
三月初,宁王李策弘以雷霆手段铲除温党和晋王残余势力,接受群臣敬献的尊号,称“昭元帝”,朝廷大赦天下,改元贞元。
自此,大梁的历史掀开了全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