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寒门出身,家世清贫,苦学多年,三十一岁才考中进士,做了庶吉士,后因为学识过人,傅云春将他选入翰林院做编修。这么多年,王越一直品行端正,立志以身许国,匡扶天下,忠正之臣。
奈何生不逢时,温序骅专政三十余年,满朝皆是沾亲带故的官员,朝政腐败阴暗,普通官员难以有出头之日。
后因母亲离世,王越丁忧去职,回乡守制,持丧三年。
再回到晋安城,朝廷已经发生巨变。帝师傅云春因屡次劝谏先帝无果,愤然离去,朝廷的中流砥柱汤松白也因为汤晋一案遭受牵连,被贬去职位。
先帝驾崩,立最年幼的皇子登基。温永照的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王越买通关系偷偷进宫,为小皇帝授课,半年来,为了伪装,穿着一身太监的衣服藏于宫中,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胡子都刮了个干净,只是这么多年的习惯,还是会时不时抬手捋一捋不存在的胡子。
曹进海把江予霖带到文华殿偏殿,王越端坐在藤椅上,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
江予霖对他有一些印象,进屋行了一礼。
王越的李策年的老师,借着汤松白的名号,她也算文人子弟,所以行得是拱手礼,当然,也是间接的否认她和李策年谣传的关系。
“王老先生。”
王越放下手中的书,示意她落座,他性情耿直,向来有话直说,直言道:“陛下说你是他姐姐,所以老夫信你,近日发生的事,老夫也和曹公公聊过几句,敢问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如何打算?
江予霖略做思考,摸了摸鼻子,认真回道:“可能,回家种地吧。”
经历这么多事,尤其是今晚过后,她觉得这个想法才最贴合实际。
起码离开这儿,越远越好,也不奢求去多富饶的地方,她就是个逃命的,就去交州,那是她老家,找个人少的村子,隐姓埋名,安安分分地种地。
“姑娘莫拿老夫说笑了,以姑娘的谋略,去乡下耕地实在可惜了,将来可以当个谋士,一展宏图。”
江予霖不敢吭声,王越不知道她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她留在这只会死的更快。
“老夫当初进宫,就是不忍皇权旁落,温党把控朝政多年,贪官污吏沆瀣一气,祸乱朝纲,这是太祖耗尽心血打下来的江山,他姓李,不该姓温,现在的大梁王朝摇摇欲坠,早已不复当年,可他们还要残害新帝,想把人养废,老夫实在不过去,只能尽些绵薄之力。”王越的语气里有几分无可奈何。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先生忠君报国之心,民女钦佩。”
王越皱眉看着她,说道:“老夫不和你绕弯子,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陛下掌控皇宫是好事,那姑娘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把这件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内阁也会对陛下有所怀疑,从今往后,陛下没了那份伪装,该如何?”
“老先生觉得陛下是个合格的君主吗?”
“陛下凤表龙姿,天纵多能,勤身苦己,假以时日,定能克成帝业。”
江予霖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至少需要六七载,这是最好的结果。”
大梁现在的处境是外有强敌,内有党患,尤其是北齐,一直以来对大梁都有不小的威胁,倘若北齐这次的攻势和上次一样,贺家还有多少人可以牺牲?
赋税一再加重,国库却依然空虚,大梁政治上存在的弊端已然不是一处两处,没钱就没办法打仗,这个道理谁都懂,粮食和军械都需要银子,燕北一旦失守,北齐定然大举入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越闻言陷入沉思,这六七载,政治混乱,民不聊生。
气氛很安静,江予霖垂眸思虑一会儿,说道:“我相信老先生不顾性命进宫,不仅是为了扞卫李家百年的心血,更是为民请命,老先生出身寒门,知道外敌入侵和党派之争对百姓造成的影响,陛下尚且年幼,担负不起这天下的兴亡,他一没有宗族支撑,二没有政绩服众,三在军中没有威望,不是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人,更何况陛下的志向也不在此处,若执意选他,受苦的只有百姓,想必,老先生也肯定不愿见到民生多艰。”
一将功成万骨枯,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李策年坐在那个冰冷彻骨的皇位。
王越先是震惊,而后也开始思考,她说的没错,大梁现在需要的是一位敢于破旧立新,能撑起这半壁江山的君主,可陛下是先帝赋予重任,亲封的太子,将来无论是哪个藩王登上皇位,都有谋权篡位之嫌。
再抬起头,江予霖已经行礼告退,离开文华殿,估计等他缓过神儿来,会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她本不该说这么多的。
天色微明,皇宫的景致依旧如常,庄严肃穆,美丽安详。
李清薇一夜未眠,从晚上她就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刀剑无眼,她不敢踏出院门一步。
卯时刚到,她便穿上宫女衣服,偷偷跑去尚食局却没找见人,又跑到乾清宫,发现守卫森严,难以靠近。
巡逻的将士看见他鬼鬼祟祟的,二话没说就把人拿下了,带到值房。
“岑都督,此人行迹可疑,一直躲在乾清宫外。”
岑晋中眉头微皱,沉声道:“嘉平公主,为何这身打扮?还出现在这里?”
李清薇挣开束缚,“我,我是来找人的,找江予霖!”
“找我?”江予霖掀帘而入,“何事?”
岑晋中转身看着她,温和道:“江姑娘,我也正找你呢。”
李清薇瞪了他一眼。
江予霖道:“宫里守备都换下来了吗?”
岑晋中道:“换下来了,各个城楼和城门的守卫也换了人,三大营那边也派了人盯着“”。”
江予霖微微点头,看向李清薇,“你找我何事?”
李清薇撇了撇嘴,嗔声道:“我只和你一个人说!”
值班室是守卫换职的地方,江予霖带她离开了这里,“没人了,说吧。”
“你,”李清薇挺直腰板,看着她,“你上次答应我的事,你是不是忘了。”
江予霖想了想,“云婴?”
“你说过你会放人的!结果一直到现在都没消息!这场宫变,是你搞出来的吧?”李清薇见她不说话,递给她一个暗示的眼神,“现在立刻放了云婴。”
江予霖思量了一下,“说。”
“你猜,宫外的神策军是谁帮你拦下的?”
江予霖如是道:“锦衣卫。”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皇帝也往宫外派了人,让他们暗杀锦衣卫?”
江予霖心头一震,“你说什么?”
“我是说,陛下派人暗杀贺砚舟,一举剿灭锦衣卫。”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语气森然,李清薇略有些心虚,小声嘀咕道:“我一直派人跟着他,这次趁乱,侍卫好不容易有近身的机会,他告诉我,锦衣卫刚镇压完神策军,后面又来了一波人,贺砚舟挨了一刀,听侍卫说流了不少血,应该伤的很重。”
话还未说完,江予霖便转身离开。
李清薇赶紧把未说完的话补充上,“千万别和陛下说是我说的,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从亲密无间再到利用欺瞒。
江予霖眼泪夺眶而出,前所未有的酸楚和悔恨缠绕在心头,像是梦中人被强行扯醒,是她太自负了,她根本无力改变现在的局面,姐弟两人的心早已殊途,又是她,为什么做错的总是她,如果出车祸死的人是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