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奇颔首应了声是,他年少时便跟随极王,明白他的顾虑,没有多说,请示之后便退下了。
阿阮归族,落魄还是尊贵全凭极王一句话,只是片刻功夫,因内乱而流落人界的圣女归族,一时间山呼阵阵恭迎圣女,对此,阿阮只是勾唇自嘲一笑。
再尊贵的身份,也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若不是因为她有用,极王怎么会找她这么多年,早就一刀杀了省事。修罗一族地处仙岛,无季节变换,也无不同天气,日日都是繁花锦簇,岛上弥漫着芳香,沁人心脾。修罗一族向来奢靡,喜欢享受,仙岛上时不时就能听到丝竹悦耳之音,很是怡然。
阿阮不习惯有人服侍,挥退了屋子里的侍女,泡进了浴桶。
原本被养的白嫩的肌肤再一次布满了伤痕,这一次,没有师父用药,恐怕会留下疤痕吧……阿阮捧了一捧水,溅起的水花打断了思路,她回过神来,强迫自己不再想着帝江,心中担忧塑夜此刻是帮不上忙的,还是要尽快去看看骆叔叔才是。水温舒适,微微发绿的水不知混了什么药材,混着各类花瓣儿,简直让人沉醉,然而阿阮并没有这样的心情,迅速将自己清理干净就踏出了浴桶。
侍女退出去时放了干净的衣服在房间里,阿阮拿着自己以前的衣裳,她的衣服大多数师父给她准备的,塑夜哥哥给的自然多,可师父却不喜欢她穿,总说她更衬红色。其实只是他自己喜欢穿红衣罢了……
衣裳破了几处,又沾了血污,不好再穿,恐骆叔叔看到担心,阿阮手中顿了顿,将这衣裳放下,转而拿起了修罗族的衣服穿上。
修罗族人大多喜欢穿黑色,但并不似魔界人那般沉闷,反而是极其用心,与其他颜色产生各种搭配不说,金丝银线缝制,宝石玛瑙点缀,极为奢侈。
阿阮这件便就很特别,黑色外袍飘逸却不透明,滚边儿镶着一圈儿深红色的宝石,无光看着像是黑色,阳光下却闪着红亮的光,内裳是红色的,衣襟上绣着金丝莲花,半掩在外袍下,下摆微微拖地,处处显出一种低调的华丽。侍女敲门得了许可才进屋,细细将她头发梳了起来。
简单的发式,没有过多的点缀,斜插了一只流苏浓密的金蝶簪,每条金片流苏下都缀着和外袍上一样的深红色宝石,正好与衣着搭配。
阿阮鲜少梳发髻,毕竟身边都是男人,从未有过侍女,她也不怎么讲究,顶多就是用诛邪绫一扎,此时瞧着水晶镜里的自己觉得还挺稀罕,忍不住左右摆头多看了两眼。
侍女见她单纯娇憨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圣女原本就生的美,这样装扮起来更是我族第一美人了。”
阿阮淡淡一笑,心想那是你没见过我师父。虽男女不可同论,但她一直都觉得,论容貌美,师父才是这天下第一。
侍女将她衣服抚平,又道:“这衣服是极王亲自命人赶制的,只有我族圣女才能穿,用的是最好的黑云丝,最好的血灵石,金线金簪都是实心,没有一份偷工减料。可见,极王对圣女是极为用心的,您是极王唯一的亲人了,到底是不同的。”
阿阮跟着帝江塑夜他们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早就脱离了这种物质追求,横眉冷笑道:“亲人?你莫不是不知道,极王是杀了亲兄嫂才坐上的王座?”
“这……”侍女自知说错了话,低头道:“青莲有错,还请圣女责罚。”她在族中长大,自然知道族中的事,只是方才想着为极王说话,一时忘了,极王和圣女之所以成为了彼此唯一的亲人,那也是因为极王杀了圣女的父母……这事在族中不是秘密,也不是什么族人难以接受的事,但是说给当事人之一来听,那就不合适了。
阿阮冷冷地看她一眼,“废话就不用多说了。不用想着替极王讨好我,没有这个必要。带我去见骆叔叔。”
青莲愣了一下,便道:“请圣女随我前来。”她原本就是极王培养的亲信之一,并非一般侍女,被安排在圣女身边也是为了监视她,防止她出什么异常状况。只不过她还没有表明身份,倒是叫对方看穿了,直接便开口让自己去带她看人。
圣女冷淡,青莲也怕多说多错,索性闭了嘴,带着她到达一处山洞。山洞越往里走便就越是寒冷刺骨,阿阮一颗心也越来越沉。沦为囚徒,本就没什么好待遇,只是她一想到护着她的人遭受如此待遇,心里就难受地无法呼吸。
山洞尽头没什么光亮,只有一个拳头大的洞,露出一缕天光,时不时有滴水的声音。
一个黑影被困在水系术法幻化的牢笼之中,阿阮根本看不出那是谁,却还是缠着声音叫了一声,“……骆叔叔?”
过了一会儿,那黑影才僵硬地动了动,像是一个老旧到无法转动的机械般,操着有些刺耳的声音回应着:“阿……阮?”
过了这么多年,骆商的声音她早就不记得了,可她还是激动地眼泪直流,立刻便以火系法术融了那牢笼。
青莲本欲阻止,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站到了阴影处,不远不近地安静待着,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圣女,即便没有那水牢,这人身上还缠着寒冰链,挣不开,也离不开。
骆商太久没有说话,嗓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了,他不断地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熟悉说话的感觉。开口便是急切,“阿阮,你怎么会在这里?”
水牢消融,阿阮走进了,这才看见骆商手腕脚腕都有一条极细的链子,散发着股股寒气,如冰如晶,她扯着链子,手中红光闪现,脚下又是火系的法阵展开。
骆商赶紧一手压住她的心,将她蓄力而发的法阵一下子捏散了,“别白费力气了,这是寒冰链,火系法术也没有用。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初见时第一句的问候带来的惊讶已经淡去,骆商恢复了往常的安静沉稳。
阿阮抹了一把眼泪,“你才是要告诉我,你和木叔叔不是逃走了么,怎么你会被困在这里?木叔叔呢?”
骆商再是沉稳,也是心中激荡,他遇难离开时,阿阮还是个孩子,再见她,却已经长大成人,他心中愧疚,未能完成主上托付,也不知道阿阮这些年过的如何。事情已经至此,正如她所看到的,他被极王困在这里多年,早不知木万年的踪迹,没什么好解释的,倒是她……恐怕是遭遇了不少事情。
骆商想要说什么,却抬眼看见了青莲,忽然闭了口。
青莲知道他们顾忌自己,只好接了骆商之前的一个问题,道了句:“圣女今日被极王寻回,已然归族了。”
这道貌岸然的话阿阮听了不舒服,“我这个圣女不知道说话好不好使……你能出去等我么?”她没好气地指指头顶上那个拳头大的洞,“难不成我还能带着人从这个洞里飞出去?我又不会七十二变。”
青莲闻言一囧,知道他们是出不去的,且不说会不会七十二变,山洞外有结界,整个族外也有结界,仙岛更是有一层结界,想要层层冲破畅通无阻又不惊动任何人是不可能的。她垂首恭敬道:“圣女身份尊贵,说话自然是好使的。青莲这就去洞外听命。”
骆商见青莲消失不见,这才开口道:“极王是不是以我为要挟,强迫你归族?”
阿阮在他面前避重就轻,“不止是你,还有北武神全族。”
“北武神全族?这些年你在北武神族里?”骆商纳罕,极王手下的那些人素来没有章法地胡来,要去灭人家全族也是做得出来。
阿阮摇摇头,将自己和骆商他们失散之后的事大概讲了一下,只说是做了帝江的徒弟,受了塑夜的照顾,到头来连累了北武神一族,虽然记忆没有恢复,但是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骆商长吁一口气,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感叹,“你竟然做了少帝的徒弟……”
阿阮心里纠结成一团,不仅是徒弟,还是个大逆不道喜欢上师父还被师父赶出门的徒弟,但这个她就没有说了。
骆商道:“阿阮,你找机会离开吧,不用管我,极王关了我这么多年是因为我还有用,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回到你师父身边,他能保住你。至于木万年,若是可以,你就找找他这个废物,找到他看着他,别让他来犯险。”
阿阮拒绝:“不,我走不了了。”即便能走,也没办法回到师父身边了吧。
“我会去找木叔叔的,我身上有极王想要的东西,他不会伤我的。骆叔叔,你看我这一身穿戴,都是他给的,以后我会是修罗族尊贵的圣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想做的事,他管不了我。”阿阮笃定了极王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要她不会影响到他,他就不会动她分毫。
骆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阿阮……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阿阮垂了眼睫:“封印。”
骆商心觉沉重,她知道了封印,那定然也知道这封印带走的代价是什么,瞧着她垂下头的样子便知道她这是伤心了,他抬起拴着链子的手,像对小时候的阿阮那般,拍了拍她的头。忽觉刚才的话哪里不对,有些紧张地问道:“阿阮,极王他不可能只是用我来控制你,他为人多疑,必然是用了别的法子对不对?”
阿阮心道瞒不过他,说了也无妨,便道:“他给我吃了一种叫傀儡丹的东西,说是要每月两次找他拿解药,若是不吃解药就……”
不用她说完骆商也都知道,他目露沉痛,紧紧抓着腕上的寒冰链,“阿阮,是骆叔叔无能,愧对了王上和王后的嘱托……我……”现在说这些也都没什么用处,他确实无能,连寒冰链也斩不断,出不去,骆商很快镇定下来,抹了把脸道:“阿阮,极王是想破除你身上的封印,且一定会以你身上的傀儡丹为要挟逼迫你配合血祭。你且记住每月乖乖去拿了解药对付着,他想破除这封印没那么容易,咱们有的是时间来周旋。”
虽是这么说,骆商也只是在安慰阿阮,虽然破除封印不容易,但身上有着傀儡丹总归是受制于人。
阿阮乖顺地点头,认真道:“骆叔叔,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骆商知道这寒冰链不是轻易能够破坏的东西,却也没有和阿阮说,只道:“好。你先回去,没事也不要急着总是来看我,我在这里已经习惯了,不用担心我吃苦头。极王此人心机深沉,你不要一开始便太过不将他放在眼里,试探着些,摸清了他的底线,有傀儡丹在你身上,他应该不会对你约束过多。”
“还有,你见过骆奇了吧,他是我的双生兄弟,虽然我们长得一样,但我们志不同道不合,早就断了兄弟之情。若有一日你有机会杀他,也不必留情。”
“嗯,阿阮知道了。那……骆叔叔,我先回去了。”阿阮不舍的离开,一步三回头,次次见骆商冲他摆手,叫她走。
阿阮想着骆商说的试探,脸色不郁地出了山洞,青莲笑脸迎来,并不多话。
修罗族夜夜笙歌,没什么辟谷一说,兴致到了高处,筵席可月余不停。修罗一族虽不知何时才会出一个圣女,圣女殿倒是从未荒废过,此时便是阿阮住了进去,到了晚膳时间,宽敞的厅堂里亮如白昼,有人抬了膳食安顿,各大家族前来布置了筵席,想要与阿阮这个难得一见的圣女套近乎,阿阮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回了房间,留下所有人面面相觑。
第二日,第三日……不论何时有人排了膳食筵席,皆是如此。只是各家的长辈渐渐不来了,只派了些小辈来,瞧着也是有些要不得好便要开始怠慢的意思,小辈们没有长辈的沉稳,心里想什么便就说什么,议论纷纷,越发看不上这个半路归族的圣女,觉得阿阮定然不会为修罗族效力。
阿阮看他们也很可笑,他们是她的族人,往日内乱时,贼人杀她父王,逼死了母亲,这些人也都是族人,那时怎么就不见人,此时她回来了就不要脸的贴上来想唤起同族之情。她占了个可要可不要的圣女位,真当她稀罕不成?
直到第七日,阿阮没再离开,而是忽然一手提了桌角,掀翻了一整张长桌,揍了最先叫嚣起来的几个长老家的小辈,将整个厅堂糟蹋的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