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继来了一群人,各个都不似凡人,尤其是这与阿阮一样身着红衣的,神祗一般,金光闪闪,让人不敢久视。可很快,这几人就自顾自地消失在光芒之中,剩下三个凡人大眼瞪小眼,今日这事他们受了不小的刺激,但此时却被人遗忘了。
塑夜忘了一眼这前后脚走的果断的帝江和明成二人,叹了口气。没办法,幸而有他留下来善后,他与三人道:“今日让你们受惊了。放心,我可以让你们忘了这件事。”
闵文最先回过神来,记得这人是之前在金香阁里见过的,那两个神仙一般的人物里的其中一位,便对着塑夜鞠了一躬,“慢着,仙者,不必让我们忘了此事,阿阮和明轩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即便知道我们不是一类人,也让我们记着这恩吧。我们不会到处乱说话的。”飞云和杜飞雁也都是此意。
塑夜见他们面色坦荡,便淡笑一声,“也好。”难为阿阮遇到几个可以称为朋友的凡人,若非知道他们三人秉性不错,他也不会这样简单的同意。
他说罢,以法术修复了被冰蛟破坏的院子,那冰蛟没了元丹,魂飞魄散,没多久便消失了,了无痕迹,倒也省去了处理。
做完这一切之后,塑夜心中仍有些不安,院中忽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蹙眉望向院中那处,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不舒服的感觉,见那里飞出一只鸟儿来,心中虽疑,却忧心阿阮的情况,还是随着帝江他们去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宁,除了多了两具尸体之外,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闵文命飞云带走了齐远山的尸体,又帮助杜飞雁安置了思文的尸身,这一夜相当漫长,对他们而言却又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黑暗中,有影子从一个小黑点渐渐变大,而后无声无息地跃出了院墙。
明轩受伤很重,只是凭着坚韧的意识为了阿阮一直在硬撑,刚被明成架起来就失去了意识,因着帝江的关系,得以送去元清那里救治。所幸阿阮受的都只是些皮外伤,帝江蹭了元清一些伤药便又将她带回了彩云山。
不知怎么,有人在人界看到疑似修罗之火的事在仙界小道消息里传开来,因着修罗之火乃是修罗一族十分罕见的术法,见识过的人不多,故而很多人都道是谣传,这才没有大规模的传播。塑夜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立刻便坐不住了,去院中探望阿阮的时候,正撞见阿阮被帝江训斥。
“师父,阿阮知错了。”阿阮跪的规规矩矩的,却有些心不在焉。虽是有错,但毕竟事出有因,并非是她任性而为,故而她有些紧张,但也很是坦荡。
帝江居高临下睨着她,哼了一声,瞧见了她那副不专心的样子,忽然上前捏了她的下巴,“你这是不服?”
“师父,疼……”阿阮眉头皱了皱,师父正好捏在她脸上的伤口处了,让她本能地想要往后躲,却被他捏的更加用力,忍不住呼痛。
“很好啊,还知道疼。”帝江笑了,拇指摸过她脸上的伤痕,坏心眼地加力揉搓了两下,“啧,本来就不好看,这下子更丑了。说说,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寻常师父都是笑嘻嘻的,可他的笑不单单是只有高兴的意思,阿阮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却能感觉到,他现在这样笑着,绝对不是高兴,而是生气了,很不高兴才对。
阿阮心中敬他怕他,即便撒娇讨好,从来都是有着分寸,不敢真的妄为,她垂下头,小心翼翼地答:“师父,阿阮不该违背师父的话,用火系的法术……可是……”阿阮说着,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威压,让她忍不住心头一跳,犹豫着是不是要想清楚了再说才好。
“可是?可是什么?”帝江挑眉,依旧是笑,只是那笑着实飘渺,声音有些低沉地道:“接着说。”
阿阮感觉到来自师父身上的威压,察觉到了这是他非常非常不高兴的前兆,但又不明他为何不高兴,原本也只是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火系法术,可是又没有说是一定不能用啊……她心里打鼓,挺直了背,眼角扫到一抹清淡的蓝色袍角,心知是塑夜来了,心安了片刻,却仍是不敢去看帝江的眼睛。
“可是……当时事发紧急,明轩哥哥为了我受了很重的伤,我想……我想为他报仇!也因为要对付那冰蛟,火系是最快的攻法,阿阮当时拿不起罡宁剑了……想着师父说过万不得已之时才可以用火系法术,又记得师父要阿阮无论如何保住这条小命,所以……所以……”
帝江唔了一声,接上她的话,“所以,你是为了明轩。”
阿阮点头,若非是明轩为她挨了那一招,现在躺在师公殿里昏迷不醒的人就是她了,当时的情况,明轩受了伤,她又消耗了太多气力,那种情况难道还不能称为万不得已小命不保之时么?
忽然,脖子一紧,阿阮惊恐地看着逼近脸前的帝江,他的手实在太过用力,她几乎无法呼吸,“师,师父……”
寻常训练中,师父总是任由她受伤,不管多严重的伤,总会是会带着她去找师公医治,偶有惩罚也不会真的对她动手,她不怕痛,却怕他失望,生气。
帝江压低了声音,手中的力道却是不减,“难受么?”
当然难受!可是阿阮却说不出话来,脸色憋得通红。
“帝江,放开,阿阮会死的!”塑夜大惊,原本他们师徒之间他是插不上手的,帝江素来严厉,但还是将阿阮照顾的很好,这样的帝江他也是第一次见,帝江可是神,出手没轻没重的,他慌忙上前,一掌劈向帝江的手腕。
帝江单手隔档,掐着阿阮的手也微微松开来,神色一凛,就算是对着塑夜也没有好脸色。阿阮无力地倒在地上,大声喘着气,像是怎么都吸不够似的。
“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儿么?”帝江不再看塑夜,半蹲在阿阮身边,轻声问她,“害怕么?”
阿阮从小就是个小哭包儿,可她现下却倔强地忍着眼泪,没有哭出来,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嫩白的脖子上还留着指痕,她咳了两声,虚弱道:“阿阮……阿阮不怕……”她怎么会不怕死,可是,这天底下,若是师父要她死,她就没什么好怕的,她只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不怕?”帝江嗤笑一声,指着她对塑夜道:“塑夜,看到了么,这小崽子死都不怕,你为她着什么急。”
塑夜蹙眉,轻轻拂了帝江的手臂,将阿阮半抱起来。阿阮虽然都是皮外伤,但是消耗了很大的精气,原本精神就不好,眼下看着,许是自从醒来就被帝江罚了。阿阮是她看着长大的,见她这般模样,塑夜顿觉心疼。
“哪有你这样做师父的。”塑夜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说他。“帝江,你也是看着阿阮长大的,又是师徒,你就……不心疼她么?”
帝江诧异:“心疼?”他教训自己的徒弟而已,有何好心疼的?难道做师父的,将徒弟教好,不也是心疼她么?
趴在青石榻上晒太阳的小白翻了翻肚皮,冷笑一声,“是啊,怎么会有这种师父。这人没心的,不懂得心疼人,也不晓得别人对他好,不过就是一个捡来养着玩儿的徒弟,合着,只要徒弟折腾不死,便折腾着,反正病了伤了,找那元清再治便是。”
这话说的实在让人心凉,就连阿阮也不忍听,她轻喝一声,“小白!”
小白哼了一声,翻过身子,懒得去理,这些年他看得多了,这对师徒,没有一个是正常的。师父教徒弟,也不管徒弟什么资质,什么妖魔鬼怪都来上,看徒弟被虐了个半死才会出手,伤了倒是管治,却不见一次心疼的。徒弟也是个受虐狂,拼了命的修行,虽修为大涨,脑子却不好使,每次痛得死去活来,好了伤疤忘了疼。
塑夜心里像是被人抓了一把,实在难受,抱着阿阮的手无意识的紧了紧。
“塑夜哥哥,阿阮没事。”塑夜向来性子冷淡,却总是给她温暖,阿阮不想他担心。
一直以来,许是塑夜是最初救了阿阮的人,他们二人一直关系很好,十分亲昵。却不知为何,帝江今日竟是觉得他们关系这样好,让他觉得有些心烦,凭什么呢,纵然最初救了阿阮的人是塑夜,可他才是她的师父,是她日日陪伴着的人,难道还比不上塑夜么?
人类的小崽子果然都是不可信的,明明说了师父最好,最喜欢师父,在别人怀抱里的时候,不也一样装乖么?
帝江哼了一声,转过身子,不愿再看到他们二人抱在一起的模样,他道:“阿阮,你错就错在,你是为了明轩。这世上,只有你自身陷入绝境,那才是你的万不得已之时。你身上的火系术法太过厉害,若是失控,走火入魔,你可是会死的。别人的安慰,与你何干?为了别人而以自己的性命相搏,傻不傻?”
闻言,塑夜和小白都说不出话来,他们想到了为了这六界而殒身的父帝,为了别人为了大义去死,这不是傻,仅仅是帝江心里无法接受而已啊。
唯有阿阮虚弱地笑了一下,道:“阿阮就知道,师父你是为了阿阮才这么生气……阿阮自然是更愿意活着,可是,阿阮让师父失望了,阿阮是个傻的,如果不是明轩哥哥,而是师父的话,阿阮也会愿意为了师父去死,就算是刚才,师父不问阿阮一句,要阿阮死,阿阮也绝没有怨言。”
帝江:……
这般说辞,帝江却并未觉得高兴,他在气恼,这个小崽子,她怎么就听不懂人话?!
“哼。”帝江拂袖离开,“我可用不着你这般好意。”
塑夜也未留他,想着他又想起了父帝,许是心里不好受,便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只将阿阮抱去竹屋。
“阿阮,你好生休息,其实……你师父他并不是在生你的气,他只是在气他自己罢了。”塑夜安慰着阿阮,却又不好猜测帝江的心情。
阿阮点头,抓住了塑夜的袖子,这是她自小就有的依恋,自从塑夜从天而降救下她时,她就对塑夜有了一种信任和依赖,这些年的照顾和陪伴,让她这种依赖越来越深,她喜欢师父,也喜欢塑夜哥哥,因为塑夜哥哥对她来说,就像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和师父是不同的,师父总是高高在上,是她遥不可及的神。
“塑夜哥哥,我长得……很难看么?”阿阮怔怔地摸了摸脸上的伤,师父方才说她脸伤了就更丑了,话本里都说男子爱慕美人,没有人喜欢丑的。
“嗯?”塑夜微凉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脸,以为她是担心脸上的伤会留疤,便道:“之前你师公给的玉肌膏还有么?用那个,不会留疤的。”
阿阮想到这个,慌忙将乾坤袋翻出来往外倒:“我记得有的,之前随手放进来了……”
她这乾坤袋还是第一年年夜里塑夜送给她的礼物,原本他们也是不过人间的节日的,只是因为她羡慕那三里地外的邻居大娘,塑夜便自作主张要帝江一起给她过了个年,帝江对此兴趣不大,但那年夜饭是他做的,便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倒是塑夜有心,族里出了一批新的乾坤袋,他也给阿阮拿了一个。
只是没想到,她这乾坤袋里什么东西都有,呼啦啦倒出来,撒了满床,有几样笨重的,砸的竹床咚咚响。
塑夜翻来一看,竟是些人界的话本子,只是这些话本子的名字……
《鸳鸯谱之鬼夫人》《莺莺传之书生那夜的事》《断桥之人妖情未了》……
“阿阮……这些……”塑夜隐隐有些头疼,不知道怎么教育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心道还是回到族中问问家中有和阿阮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的人……
阿阮却坦坦荡荡,瞧着塑夜手里拿着一本话本子,便很大方地说:“塑夜哥哥,这些是前段在人界买来打发时间的,挺有意思,你想看就拿去,不用和我客气,不过我比较推荐那本,喏,就在你手边,《明月照故人之狐念情》。”
塑夜:……
嘴角扯了扯,塑夜淡笑着随手拿过那本,“好,那我就拿这本。讲的什么?”
阿阮终于翻到那瓶玉肌膏,与他道:“讲的是一只小狐狸,被天上的神仙救了,还做了那人的徒弟,只是后来这小狐狸爱上了她的师父,可是天规不许师徒相恋,她师父为了护她而被天帝贬为凡人,她为了救自己爱的人甘愿自毁元丹重新变成一只小狐狸,最终感动了天帝,让他们在人世圆满了一回。”
塑夜垂了眼睫,这还真是个胡掰瞎扯的故事啊,漏洞百出,也并没有那么感人。
“塑夜哥哥……天规真的不允许师徒相恋么?”
塑夜无奈地叹息一声,摸了摸阿阮的头,“阿阮,天规是天帝定下来约束仙界的,你师父,他可是神啊。你……喜欢他了,对么?”帝江,神界皇族,可谓是天之骄子,他要做什么,这六界之内,又岂会有人能够阻拦?只是……他对阿阮这般无心,到头来,只会是阿阮一个人受苦罢了。
阿阮眼睛有些发亮,却又很快闪了闪,致使那亮光暗了下去,她声音很低很低,道:“塑夜哥哥,我……我喜欢师父。可师父他并不像阿阮喜欢他这般喜欢阿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