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在一旁揪着自己的头发,咬着自己的衣襟,含糊不清地说着:“唔……搜不鸟呢,瓦要告诉他们!”
云阮紧张地劝着:“别,别冲动!”
塑夜直接抓着小黑的衣领,像丢月老和司命那样将他丢了出去。
小黑:“……王,王,王~”声音和身影都渐远。
云阮:……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今天她可算是见识到了,而且对这三人组的办事能力深表怀疑,不知道这人界有多少糟心事是他们三个人搞出来的。
云阮瞧着那又被掀了掀的帐帘子,欲言又止。
塑夜拍拍她的头,“别担心,他么现在没心思看这帘子了。”
小黑一个人被丢出去,动静比月老和司命两个人小些,轻飘飘地像是被风吹动了一下,再加上帐子里彭阳和蓉娘都没有什么心思,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彭阳背对着蓉娘呆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就这样吧。我出去一下,你别乱跑。”
蓉娘乖顺地低着头,“阿阳哥,我听你的。”
彭阳听了这话,云阮只觉得他心头一颤,似乎发出一个抖音似的,一个大男人,心跳乱成这个样子,反而蓉娘那边是心如止水一般了,沉寂无声。
云阮和塑夜跟着彭阳出了军帐,外面贴着薄薄的帐子偷听的三人组见到塑夜立刻站得规规矩矩的。
塑夜:“都站着干什么,走了。”
三人组立刻跟上。
云阮走在塑夜身边,不解地问道:“大帝,咱们不跟着蓉娘么?”
塑夜道:“跟,先出来一下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下。”
这话他是随口说的,他们这些局外人,只要不用法力,根本影响不到蓉娘他们,也没什么留他们冷静的一说,他想出来,只是因为不忍见云阮为彭阳和蓉娘两人小脸紧皱。
他是酆都大帝,什么样的命都见过,凡人在他眼中也都是一些不过经年的幻影,人各有命而已,他鲜少有什么同情心,也不会有那么多多余的共情。倒是云阮,一个心如木石不懂情爱为何的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怎么就那么丰富呢。
方才云阮像看电影一样紧张地看着彭阳和蓉娘,塑夜却一直在看她。
那样多变的表情,仿佛是回到了梦里,对着那古灵精怪的阿阮,塑夜也仿佛裴瑾附体,心里像是拉着彩环吹着号角,一遍又一遍。
云阮还没从情绪里出来,想也没想就觉得塑夜说的很有道理,点了点头,敲着脑袋问:“大帝,您说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明明心里都是为对方好的,怎么就不说呢?为什么要隐瞒对方自己的真实想法?”
塑夜没有回答,而是淡淡地反问她:“若你是蓉娘,你师父是彭阳,你会怎么做?”
“我?”云阮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却没有去想这个问题是多怪异,“我师父可不会瞒我什么事。他也没有这个必要。所以肯定是有什么说什么了。而且,我肯定是要听师父话的。”
“是么。”塑夜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然后又问她:“那换个选项,如果你还是蓉娘,我是彭阳,你会怎么做?”
假设江熙宸是彭阳的时候云阮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彭阳这个选项突然换成了塑夜,云阮只觉得心里在打鼓,毕竟在前世里,她和一个和大帝极其相似,甚至很可能就是大帝转世的这个一个人组了一对CP啊……
这种再次被套进了CP组的感觉,似曾相识,让她胡思乱想地有些尴尬。
云阮干笑两声,总觉得像是被大帝抓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觉得自己前世是大错特错,招惹谁不好招惹一个和大帝长了同一张脸的,让她现在怎么看怎么别扭,因为她上辈子做阿阮的时候,像是真的很喜欢大帝,哦不,是阿瑾,裴瑾。
“我,我也会听话的!”云阮觉得自己这个大腿是抱定了,师尊说了,想要做个好天师,一定要和冥界的人搞好关系,眼前的大帝可是货真价实冥界最大的大佬,真真实实,如假包换,这个大腿不抱怎么可以?
塑夜抬抬眉毛,看不出是满意不满意,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要笑起来了,却听云阮在一旁继续说着:“大帝您是整个天师界的祖师爷,谁敢不听您的,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刚刚抬起的嘴角,立刻就落了下去。
小黑在一旁拉拉云阮的衣角:“……咳,过了啊,过了!”刚才他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呢,云阮那个话说到听话就得了,怎么又搞出来这画蛇添足的祖师爷一说,他们王明明玉树临风,哪像什么爷。
云阮停下,看看四周,不解地问道:“走过了么?”他们不是在没目的的在军营里兜圈子么,怎么会走过?
“没有,没有。你们聊……”小黑认输地捂脸,做了个请的姿势,强行拉着凑热闹听八卦的月老和司命往回走。
云阮又问塑夜:“大帝,要是您是蓉娘……”这个假设有点怪异,云阮立刻打住,问他:“要是您是彭阳,您会告诉她自己的心意么?”
塑夜看了她一眼,“也许。”下意识地答案,塑夜觉得自己当真是清修的路子,心思淡的很。若他是彭阳,他自然也是一心希望对方好,至于心意这个东西,说出来不过是折磨人心,若是岁月静好,说出来也没什么,像彭阳和蓉娘这样的境地,说出来并没什么意义。
所以,他或许更会像彭阳这样,藏在心里,保全自己的爱人。而不是儿女情深,快意一时。
他想,论起快意,他当真是比不过江熙宸的,江熙宸这个人从来没什么顾虑,只凭自己高兴或不高兴,他有足够的能力放荡不羁,在红尘里掀风作浪。可他自己呢,是一贯心情平稳,性子清冷,从未强求过什么,做不来不管不顾任凭心意,倒不是拘束着,而是他这样的性情,原本就没有什么浓重的欲念,心意自然也没有那么强烈。
他想,要是有一天,他不会强留一个人,也不会趁人之危,江熙宸并非是对云阮不管不顾,而是无暇顾及,这个时候,他虽然很开心云阮可以与他多相处一会儿,但也从未想过强留她或者与她表明心迹。
只是想,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挺开心的,就好了。
她毕竟不是阿阮,自己,也不是裴瑾。
蓉娘到底是个弱女子,不是会武功的侠女,也不是什么权贵之女,她什么都没有,唯有乖乖地被彭阳送走。
长途跋涉,对一个几千年前的女孩子来说是想当辛苦的,云阮无法想象蓉娘是如何一路跟过来的,饶是被人护送着回去,一路上也是艰难,甚至还得了病。
彭阳对蓉娘珍视,派的是自己的护卫,近侍兵,为人憨厚老实,对彭阳很是忠心,话少尽责,在家中排行老大,便被人叫作阿大。
女子瘦弱,不禁折腾,阿大心中想着提前把人送到提前回军营的想法破灭了,因为蓉娘病了,原本只是小小咳嗽,但似乎愈演愈烈,颇有病来如山倒的意思。
没有办法,两个人只能扮作兄妹,在路上停留,暂时借住在一户匠人家。
“咳咳,阿大哥,我可能活不了太久了。”蓉娘说着这话的时候,竟然没什么情绪起伏,仿佛在说着今天阳光好,万里无云一般。但云阮他们看到了她昨晚的记忆,早就是痛过哭过的。
阿大本来就是话少,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了两句:“姑娘别多想了,治得好,将军给了很多银两。”他也是热血男儿,虽然不满将军叫他护送一个女人,一心想赶紧完成任务回去,但是现在这女人生病了,将军明显在意的很,他也不希望出什么岔子,不然他也没脸回去,而且……这位赵姑娘人很好,一直对他礼貌有加,没给他添过麻烦,还帮他补衣服,他着急赶路催着她她也没有恼过。
若不是他赶路赶得快,兴许她也不会生病。想到这里,阿大心里有愧,也生了怜悯。
听到他那蹩脚的安慰,蓉娘笑了笑,很快收起了笑容,郑重地说道:“阿大哥,蓉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阿大连忙点头:“你说就是。”
“阿大哥,我会铸剑。”
蓉娘还没说完,阿大却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截了她的话,“你?铸剑?”这细胳膊细腿的柔弱女人竟说自己会铸剑,阿大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差点没被惊地掉下来,那可是重体力活儿。
“嗯,我会。阿阳哥他……将军他不相信。”蓉娘笑了笑,将耳边的头发捋在耳后,道:“阿大哥,我想给将军铸把好剑,你能帮我么?”
老实的阿大还处在震惊里,木讷地答:“好好好。”
此后的一个月多里,蓉娘几乎日日都让阿大那份震惊加高一寸,最后,终于在一柄泛着光的上好青铜剑上回魂。她是铸剑大师的徒弟,凭着一张木牌拿到了上好的材料,连头发都卖了也不肯花彭阳给她留的钱银。
因为她说,这柄剑是完完全全以自己的能力留给他的。
阿大不是个心细的老爷们儿,他完完全全没有留意到她说的是留。
蓉娘本来就病了,这些日子里却也都亲力亲为,只有一些实在干不动的体力活才给了阿大来帮忙,就连阿大都忍不住觉得心疼这个假妹子。
阿大觉得,女人从来都是柔柔弱弱放在家里没什么用的,还从未听说过女子铸剑,更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强大到这样的地步,一柄上好的青铜剑,是他见过最好的剑,比将军身上那把还要好,不仅是样式还是材料,都要好,他虽然不懂,但就是觉得好,尤其是好就好在,那剑的长度,配将军的身高正好,那握柄的地方也更舒服。
可是病来如山倒的蓉娘,终于山崩了,天崩地裂,像是黏土都黏不起来的土渣子。
阿大恍恍惚惚地站在她病榻前,也忘了男女大防,他现在对蓉娘只有敬畏,不敢再看不起女子,他甚至敬她如英雄。可是他有点慌了,这么一个英雄,他没有将她带回将军身边,也没有将她安全送回家,她颤颤巍巍脸色苍白地缩在床上,身子薄的几乎看不出被子下的痕迹来。
这些日子他只顾着惊叹敬畏,他是个粗糙汉子,不会照顾女儿家,没想到她也不顾着自己,怎么就折腾到现在这种地步了呢?他请了大夫,可是大夫却让他准备后事。
他喉头涩然,“赵姑娘,别担心,大夫说了,会好的……怪我,要不是我……”
阿大到底是个实诚人,说谎都不会,他说着,忍不住蹭了一下眼角。
“不怪你,真的!是我,是我身体本就不好……”蓉娘叹了口气,挣扎着坐起来,从枕下掏出一个坠子来,对阿大招手,虚弱地说:“阿大哥,这个玉环,是将军新婚时送我的,我,我把它做成了一个剑坠儿,你看,合不合适……”
阿大眼泪糊了眼,也没看那剑坠儿,接过来拿了那柄青铜剑狠狠拴紧了,“合适,合适。你别说了,睡一觉就都好了……”阿大只能想到小时候哄弟妹的话。
睡一觉,可能睁眼就上了奈何桥了。蓉娘摇头,抓住他的衣袖,也忍不住落泪,却是笑着的,断断续续地说:“阿……阿大哥,你是个好人,请你……请你一定要把这柄剑,给,给他……”
阿大身高七尺多的壮汉子,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你放心,一定一定!别说了……”
“不行,要是不说……恐怕,恐怕就没机会了。”蓉娘像是回光返照,整个人精神了起来,拿着枕边的小木梳扒了扒头发,抚平了挽起的袖子,遮住了因为干活而伤痕累累的双臂。
“阿大哥,这段时间,我算过了,刚好够你一个来回。你回去,将这柄剑给他,就和他说蓉娘把欠他的都还了,改嫁了,嫁的是临近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是娘给托人问的好姻缘……就和他说,蓉娘这一辈子都不会缠着他,叫他安心打仗,要是打赢了,一定要回家看看娘,但是蓉娘和他缘分尽了,不必来寻……”
阿大哽咽着,哎了一声,任凭蓉娘抓着他的衣袖,往她榻前蹲了下去。
“阿大哥,最后,最后蓉娘还有一个请求,蓉娘想用这柄剑来保护他,可是剑毕竟是个死物,阿大哥,你可不可以护着他,不要死……”蓉娘说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脸上的表情却是笑地没有遗憾,“他要是死了,我可不会在奈何桥边等他……”
抓在衣袖上的手渐渐垂落,阿大慌张地抹了一把脸,“赵姑娘?赵姑娘?”
然而再无人会回他的话,没人再叫他一声阿大哥,阿大将那柄青铜剑抱在胸口,喉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知道蓉娘听不见了,可他还是说着:“好妹子,阿大哥答应你,别说这本就是我的职责,就是为了你的托付,我阿大死都会死在将军身前。定然不负你所托。你安息吧!”
为什么要铸剑?为什么用那么短的时间一定要日夜不休地铸出这柄剑?
看到蓉娘去的这么安然,阿大终于懂了,她恐怕是早就知道自己身体有异,所以才计算着时间,即便是计算着时间,也没有偷工减料,全部的心血都耗在这一柄剑上。
云阮心中像是绑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拉着她往下坠,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身旁人的衣裳。
塑夜默不作声地掰开她的手指,握上了她的手,像是长辈一样,安抚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