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阮手脚冰凉,对塑夜那点微凉的温度已经没什么感觉,她回头盯着司命和月老,问道:“就这样?”她又扭头,看向小黑:“蓉娘就这样……死了?”
小黑无辜地摆手:“我不知道啊,我这时候还没降生在这个世上呢,蓉娘可不是我写死的。问这两个老家伙。”他一手将月老和司命推了出来。
司命摸摸鼻子尖儿,心虚地说:“那个,这……人死了不是才能显得月老那个段子凄美么……”
月老哼了哼,抱着自己的手杖直戳地面:“你**,凄美个大头鬼,本来这彭阳就和蓉娘没什么关系,原本我是给她安排的一个老实汉子,那个彭阳才是个真正孤独的命格,是你自己年少不更事,偏整出来个什么青梅竹马,还跑来我这捣乱,硬是将人凑在一起。”
小黑插嘴:“喂,扯皮就扯皮,别扯我们冥界的大头鬼,更不要爆粗……”
塑夜云阮:……
司命当真是扯得一手好皮,一把推开小黑,直面月老,“那蓉娘本来还不会学铸剑呢,还不是你为了报复我,在我本子上瞎写,遇见什么铸剑大师,您老可这不愧是写爱情故事的,真**能瞎扯……”
小黑:“注意素质!”
塑夜云阮:……
“阮阮,蓉娘的魂魄跟着阿大走了,想必是牵挂彭阳,她魂魄为何会分离恐怕也是和彭阳有关。”塑夜拉拉她的手,“我们走?”
云阮被月老和司命两个人吵得头疼,一听终于可以知道蓉娘魂魄分离的事了,赶紧点头:“嗯,我们走!”
二人携手离去,徒留月老司命扯皮扯的欢,小黑左右不是人的夹在中间。
阿大不想蓉娘一个人孤零零地葬在异乡,便一把火将她的尸骨烧了,独自一人回到了蓉娘的家乡,将她的骨灰埋在了她和他说过无数次的那条小溪边,那是她遇见将军的地方。
蓉娘的魂魄在人界留恋,随着阿大又回了军营。
阿大没有辜负她的托付,将那柄世间少有的剑呈给了彭阳,依蓉娘交代的那样说是得遇铸剑高人,偶得这把剑,便送于他,当是还了先前的情分,而她也将他的话带回了家,在他娘的安排下嫁了好人家。
云阮和塑夜再次站在了那个军帐里,这是蓉娘魂魄的记忆,是她尚在混沌留恋人间时的记忆。
彭阳接过剑,惊讶地抚摸剑身,他不知道蓉娘是如何偶得这柄剑,原来她说认识铸剑高人是真的?剑柄处坠着一个玉坠子,穗子打的工整,他一看便知道是出自蓉娘之手,而那玉环……
这样也好,彭阳轻轻呢喃出一句。
这样,他便再无牵挂了。
“她……她那个夫家,当真对她好么?”阿大要离去的时候,彭阳忍不住问道。
阿大已经走到帐门前打了帘子要出去,侧了侧身,涩然道:“……将军放心,她,很好。她说叫你一定保重,不能死,以后……以后还能给她的孩儿当武师父呢……”
彭阳没有察觉到阿大的异常,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当晚,彭阳失眠了,他所幸起来擦剑,擦了一夜其实一把新剑,尚未见血,没什么好擦的,他只是想念一个人,但他不知道,也看不见,他所想念的人就陪伴在他身旁,看着他擦了一夜的剑。
蓉娘的魂魄是笑着的,因为她当真是做了一件对的事,这柄剑,将代替她陪在他的身边,成为他护身的法宝。他将再无牵挂。
我心爱的人,愿你早日凯旋,平安一生。
云阮看得摇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抓着大帝的手呢,慌忙松开来。
“大帝,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放进您手里了……您可是长辈,不会怪我吧?”
“……不怪。”塑夜一噎,心道为何就是长辈了……想起云阮喊他大叔,他就觉得不大自在。
云阮抬头看向他的脸,这一看才发现自己长大了,然而大帝却从未老去,他依然是她儿时见到的样子,如果说那时觉得他像个大叔,现在再看,只能算是个大哥哥。
而且,此时与她单独相处的这位大帝,鬼王大哥哥,竟是有一些笑意,使得整个脸部的线条都似乎柔软起来,这样的大帝和她所见过的裴瑾完美地重合了。
云阮一愣,回神的时候,手已经伸了出去,马上就要摸上大帝的脸,眼前的大帝露出不解地表情,她慌张地想收回手,却被塑夜一把抓住了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大帝的脸颊也是微凉的,他这个人就像是清泉般幻化的人,清清冷冷,明澈,一眼到底的干净。
云阮张了张嘴,塑夜的手并未用力,她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并不是什么温情的画面,满眼的红色,唯有裴瑾的脸苍白的像纸一样,他也是这样抓着她覆在他脸上的手,他说——阿阮,别救了……
“怎么了?怎么哭了?”塑夜不明所以,用另一只手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珠。
云阮回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抽回了手,往自己脸上一抹,当真是湿漉漉的眼泪,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清脆地咔嚓一声,让她分不清是脑子更难受还是心里更难受。
“我,我不知道……我想起来了……裴瑾……”云阮捏了捏太阳徐,又按了按胸口,比划着:“大帝,我想起来那个裴瑾,他……他死了……”
说着这话,云阮的眼睛又是不可抑制地流泪,她明明不是前世的阿阮,明明与裴瑾没有交集,可是她却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裴瑾是个凡人,他自然是会死的,只是,那样死在她面前,杀死他的人,却是她最不希望的那个人,帝江不该杀了他,那会伤了她的心。
听她这样说起裴瑾,塑夜愣住了,但很快便发现,她这是被人引了前世记忆的心魔,施了邪法。
塑夜眉头微蹙,没有与她解释什么,迅速点了她的穴,握紧了她的手,将自己的法力传入,以这股力量压制她的前世记忆。
鬼王炽火护身的云阮,对鬼王的法力并没有什么排斥感,很快便安静下来,心头的痛苦随着脑海中画面消失而褪去。整个人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柔软下来。
“我,我这是……”云阮摸摸自己冰凉的额头,又将脸上的泪痕一把抹了,惊疑不定地望着塑夜,“大帝,我这是怎么了?”
塑夜面色凝重,“是心魔魇。有人对你施了邪法,以你前世记忆为心魔。不要再去想前世的事情,特别是你一个人的时候,会坠入魇境,反复前世痛苦的过往,受不住的话,会沉入其中。”
“心魔魇?”云阮从未听说过。
塑夜问:“你这样多久了?”
云阮愣愣地答:“这样是哪样?好像还是第一次,不过之前也有过心口痛,脑子痛的时候,我,我以为是吹了风,凉到了……”
塑夜又问:“之前可有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
云阮下意识地便说:“肯定是那个店主干的好事!”
“什么店主?”
“一个无名店的店主。”云阮懊恼地说道:“师父警告过我,他不喜欢我问前世的事,可我……可我太好奇了,我去了那个店里,每次去,都能看到一些前世的画面,我就……”
“无名店店主?他对你做了什么?”塑夜神色渐冷。
云阮:“也没有做什么,每次过去,我只要躺上一会儿,自然就能进入前世记忆。要是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店里每次都会点香,甜腻腻的一种香。”
塑夜微微摇头,这些信息和心魔魇对不上,恐怕不是这个人,但是不是这个人,这人也恐怕是心怀不轨,不能轻信。
“以后不要去了,知道么?”与江熙宸的严厉不同,塑夜对云阮总是极尽温柔,只是他这样清冷的人温柔起来也并不是那么明显刻意,温柔也是很淡很淡的,只是让他整个人好像活起来了,多了许多人气。
云阮乖顺地点头。
三人组吵吵嚷嚷地跟了过来,瞧见塑夜立刻都老实起来,闭上了嘴。
几人又开始走,画面渐转,来到一处激动人心地战场。
双方的人都杀红了眼,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血流成河,战旗和战车被胡乱砍伐,东倒西歪,成为战火中的柴薪,令四野的火烧的更旺了,狼烟起,鼓号鸣,呼喊声,兵器碰撞之声,震动山河。
小黑一向被他家老白前辈保护着做文职多些,没有见过这样野蛮地拼杀,冷兵肉搏,抱着月老直吐,被月老一袖子震出老远。
云阮也没比小黑好到哪里,虽然妖鬼邪祟什么的也见过不少,但是这样血肉之躯散在地上七零八落的样子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脸上煞白,强忍着血气冲鼻的恶心感。
月老和司命两个老前辈倒是淡定,只是两人算起来也都是文职,脸上也不免发白。
只有塑夜没什么表情变化,伸手一摸云阮的手,果然冰凉一片,抬手覆在她灵台处。
清凉凉的一股气息直冲灵台,将云阮喉咙处堵得那股恶心感冲淡了,整个人如沐清泉,感觉好多了。
这里依旧是属于蓉娘魂魄的记忆,她跟着彭阳,寸步不离。
彭阳作为将军,对战敌方将领,混战中,两人僵持不下。对方将领实在是厉害,整个人比彭阳告状,用的兵器更是千斤重的双锤。
眼看彭阳就要不敌,对方一锤猛地朝他落下,蓉娘心急如焚,本能地挡在他面前,她一个魂魄实在帮不上什么忙的,而且彭阳也看不见她,抬手以剑格挡。
重锤落下,哧啦啦几声与剑身相抵摩擦,彭阳虎口震麻,缠在手上的剑坠震落,他慌忙去捡,却不料对方立刻便又落下一锤。
“将军!”阿大大喝一声冲出来,长刀去挡那重锤,砰的一声,彭阳千金一发之际,在阿大被对方将领一锤捶在胸口之前以剑身为挡压下,但对方力气实在是大,剑身被对方压着,没入他的肩膀。阿大上前砍中对方手腕,对方嘶吼一声,将阿大狠狠踢翻在地。
“阿大!走!”彭阳捡起那玉环坠子来不及放好,紧紧握在手中,拼了命拖着阿大的衣领往后拽,执剑的手不断地隔开对方的双锤,很快便满手鲜血,染红了缠在剑柄处的白布,。
这一个侧身的功夫,对方一锤击中他的后背心,蓉娘的魂魄疯了一样地朝他冲了过去,抱住他的后背,却无法替他挡下那一击,彭阳当即便噗地吐出一口血来,恍惚中觉得自己背上一重,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脸,鼻间似乎闻到蓉娘身上那股子淡淡的脂粉气。她不用脂粉,唯有新婚夜时,被人抹了一身的香粉,她怕这种不熟悉的味道冲到他,偷偷洗的淡了,手脚冰凉的坐在床上等他……
彭阳受了重伤,却是红了眼睛发了狠,在生死一线之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想死,不能死,他要好好地回去给娘磕个头,他要回去看看蓉娘,看看她究竟过得好不好,说不定,以后还能给她的孩儿当武师父,他这一声许就是这样了,可是蓉娘不一样,她是个好姑娘,她值得过好日子,值得被夫家疼爱,子孙满堂……
他大吼一声,反手执剑,以背对敌人的姿势用尽全力朝身后的人刺去,刺中后随着转过身来,力度加大。手中的剑世间难得,剑锋入骨,便是锐利磋磨,对方将领被一剑贯穿腹部最柔软之处,随着剑身被抽出,高壮的身子如同一座屋子轰然倒塌,向后仰去,他眼睛圆睁,似是完全没想到彭阳能够这样背对着自己攻击,挣扎了几下,想要去摸掉落在地的重锤,却是没能再握住。
彭阳以剑撑地,整个人跪在地上,他脸上全是血污,执剑的手早就没有了知觉,全凭身体的本能在战斗,机械地握紧了剑,仿佛手臂和剑已经是一体的了。剑柄和掌心之间是沾满了血迹的玉环,硌着他的掌心也是毫无感觉。他拿起玉环,发现玉环被震裂了,有血浸到了裂缝里,他动作迟缓地去擦,奈何手上也是血,怎么都擦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