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组在门外露出一脸失望的神色,却还在互相嫌弃。
云阮心道,这个彭阳果然是个好男人,可是,他怎么就变成了毛僵了,这么一个人,对蓉娘这么好,她是要收了他还是放他走呢?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真是很心软。
塑夜却也是心思飘远,全都飘去那梦里的阿阮和裴瑾身上了,因为他记得最后的印象里,也是一场婚礼,却未来得及洞房花烛。
裴瑾,到底还是死了。死的透透的。
“大帝,您说,六界有可能彼此融合,成为一个全新的世界么?没有互相制约和猜忌,没有危害没有坏心,甚至不同界出身的人只要彼此愿意就能够陪伴彼此,在一起生活。这样……有可能么?”
云阮小声问着身旁的大帝。
塑夜看着她,没有说话。她那双带着希望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实在不忍心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失望。六界原本能够成为六界,就是因为六界彼此之间有隔阂,有不可跨越的鸿沟,人和鬼无法和平相处,人和妖也无法共处,仙魔两界更是势不两立,唯有神界清高,却是远离其他五界高高在上,想要六界一统亲如一家是不可能的。
那些因为想要获得权力和能力而妄想统一六界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可她这番话,他能明白,不是野心,是善心,所以才无法说出任何令她失望的话。
云阮说罢,也觉得自己有些痴心妄想,摇了摇头,也没等塑夜开口便笑道:“随口说的,想也知道不可能,哈哈。”
很快,房中没了声响,三人组完全没了兴趣,便吵吵嚷嚷地要转移阵地。
几人走的,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塑夜稳稳地抓住了云阮的小肩膀,将她带在身侧护着,却是冷眼看着毫无防备的三人组摔得东倒西歪。
月老:“小夜你……”
司命接上:“重色轻友……”
小黑颤颤巍巍地爬过去抱住塑夜的大腿:“……王,嘤嘤嘤。”
塑夜优雅地带着云阮后退了一步,像弹灰尘一样将小黑从自己大腿上弹了下来。
“都起来,这是战场。”
三人组也不演了,慌忙跳起来,这地动山摇的,不是炮火,是地震,打个仗还能遇上地震,也真是够倒霉的。
在这冷兵器时代没有大炮,冷兵相接,交战双方依然损失惨重,地上倒着的尸体仿佛就像是夏夜里死了一地的蚊蝇,人命渺小至极。
小黑穿梭在一堆尸体里,将面朝下的一个个翻开。
云阮:“……小黑,你在干什么?”
小黑:“我在找彭阳!”
司命赶紧翻出自己的改装命簿本子,找到彭阳,手指顺着自己那狗爬的字迹研读了一会儿,朝小黑露出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傻子,人家还没死呢!”
小黑收回手,去夺司命的本子,两个人又是闹做一团。
月老捋着胡须说,“这是蓉娘的记忆,也就是说,这是她看到过的场景,她偷偷跟来了?”
总算有一个人能抓住重点了。
塑夜指了指前面的一个人影,“是蓉娘,她来了。”
不仅来了,还和小黑一样一个个的翻着尸体在找人呢,一边找一边哭。
蓉娘打扮的像个个头矮小的兵,蹲在尸体堆里几乎要看不见人。
云阮站在不远处瞧着,总觉得心头堵得难受,是要以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在死人堆里寻找自己爱人的尸体?
在这个瞬间,她想起了裴瑾,她想,虽然没有看到后来的画面,可是她直觉中裴瑾是要死了。因为那阿阮说了,他只是个凡人,而她的师父帝江,却一看便不是凡人,哪有凡人可以呼风唤雨的。
“大帝,您认识一个叫裴瑾的人么?”云阮讷讷地问了一句。
塑夜蜷在长袖中的手指微微紧握,“你怎么知道裴瑾?”难道是梦魔吞了他的梦,被她看见了?
云阮却不知道塑夜的猜测,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是怕师父江熙宸知道会不高兴,但这里没有师父,只有大帝,她想了想,凑到塑夜耳边小声说:“有人要恢复我的前世记忆,我自己看见的,前世……前世里我叫阿阮,和一个叫裴瑾的人……”
话到嘴边,看着大帝的侧脸,云阮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脸皮说看到大帝你和我成亲啦……她舌头一绕,转而说道:“哎,就是,就是那个裴瑾长的和大帝您一样……我保证没有对您做什么奇怪的事,也没有对裴瑾做什么……嗯,师父不喜欢我问前世,您可千万别和他提这件事啊!”
塑夜觉得自己像是进阶飞升的那会儿子被雷劈到了一样,有些狼狈,他以为自己入了什么庄周梦蝶的境,却没往前世里去想,因为他生来就是天族的人,并不会像凡人一样隔一段周期便要去轮回,所以他没有往这方面想,但是裴瑾是云阮前世遇到的人,那会不会……会不会在他失去的那段记忆里,他去过人间,做过凡人,成了一个叫裴瑾的捉妖人呢?
“嗯,放心。我不说。”塑夜脑子里只剩下被雷炸过的火花,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蠢。
可是嫌弃自己蠢之外,还觉得有些高兴,原来他和阮阮并非毫无关系,原来他以为自己是裴瑾,并非是庄周梦蝶,而是因为他应原本就是那个裴瑾。等蓉娘这件事结束了,他就马上回去求证。
塑夜问,“我和那个裴瑾,兴许算是认识的……如果我就是裴瑾呢?”
云阮撤了撤身子,睁大了眼睛,“大大大大帝,您就是裴瑾?”
塑夜见她被吓到了一样,立刻站直了身子,轻描淡写地说:“就是个假设。”
“哦哦哦,吓死我了。”云阮拍着胸口,她也猜测没准儿裴瑾是大帝的前世嗯,但是要是他真的就这么承认了,她就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她只是觉得实在无法面对大帝说出来她似乎有调戏过那个裴瑾的事,这事实过于尴尬,非常不合时宜。
而且,再怎么说也都是前世的事了,若不是有人对她用了手段,她也想不起来,好奇归好奇,但她是她,阿阮是阿阮,她是不想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
塑夜好笑地看她一眼,明明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么好骗?他可是一点都不相信。只是,能怕成这样,难道自己平日还不够温柔亲切么?
“王,阮阮,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人组已经走远,云阮和塑夜两个人落了队。
“走吧。”塑夜轻轻握住云阮的手腕,转眼之间,缩地成寸,比小黑他们还要快。
这回是在一个营帐外。几个人趁着里面的人出来的功夫进了帐子里。
彭阳果然没死,而且还真的成了将军,至少是可以一人独享一个营帐的官儿。
距离他的洞房花烛似乎过了好几年,少年青涩完全退去,整个人似乎高大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穿铠甲带来的效果,云阮觉得他似乎和那个毛僵不大像,因为毛僵没有穿着这么厚重的铠甲,但也还是很高大。
彭阳一把拍在桌子上,压抑着情绪大喝一声:“胡闹!你怎么来了?”
在他面前跪着一个瘦小的兵,帽子都戴不住,遮了大半张脸,正是蓉娘。
蓉娘被吼了也没什么情绪,反而拼命扶着自己的帽子,跪的乱七八糟地,欣喜地说:“阿阳哥,太好了,太好了……”
“好个……什么?!”军中多年,彭阳似乎粗俗了些,但是面对蓉娘,那个屁字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在怒,刚才她被人疑似奸细从战场上拖了回来,要不是他经过看了一眼,她说不定已经被拖下去砍了。
司命摇头叹息,“彭阳这个人好没情趣,人家说太好了,是因为发现他没死,没死,还做了将军,瞧瞧,可把蓉娘高兴坏了,这会儿都说不出完整话了。”
“是啊,这一对苦命的小夫妻,隔着千山万水,终于……呜呜,终于又见面了。”
月老和她凑在一起,二人双手抱在一起,激动地看着对面重逢的画面,把自己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小黑抖出一身鸡皮疙瘩,“人家小夫妻变成这样,还不是你们俩瞎胡写的,也就只能感动你们自己。什么垃圾文采。哪像小爷我,一个死字都能写出来千万种故事,哼哼。”
月老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不是我们,是我,这样缱绻浪漫的故事只能是我写出来的。”
司命闻言,立刻将月老的手甩开,“臭老头,你写的什么玩意儿,还不是我这两个人物塑造的好,你这个发展真是烂俗透了!而且现在也还在写,你写了几千年都不嫌烂大街?!”
月老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在蓉娘这件事上都理亏又都想多占个理儿,立刻又掐在一起。
云阮和小黑在旁边拼命地发出一声“嘘”。
塑夜抓着月老和司命,一手一个往帐子外就扔,像是扔什么垃圾一样……
帐子帘门一动,惊得外面偷听的兵身子一紧。同时,彭阳也注意到帘门动了,大怒地喊了一声:“谁敢偷听?都给我打二十军棍!”
小黑和云阮转身对塑夜的举动拍手叫好,竖着大拇指:Nice!
一方面解决了月老和司命那两个不省心的聒噪货,一方面又清理了帐子外偷听的人。
耳根子终于清净下来,这边彭阳和蓉娘短暂的静默之后,也终于能够平心静气地来说话了。
“阿阳哥,我……”蓉娘不知道说什么好,抬头看了看他,眉开眼笑地转而说道:“你,你真成将军啦!”
彭阳愣了愣,点了点头。他还没能接受蓉娘竟然就在军中的事实,要是被人知道她一个女儿家在军营里,那可就糟了。
“阿阳哥,你都已经是将军了,怎么不回家?我……”我一直在盼着你,可是蓉娘没有说下去,她说:“娘一直盼着你呢。”
男儿征战,志在四方,并非不念家乡不思亲人。彭阳张了张嘴,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云阮听不到他们的心音,而这又不像是看电影有旁白,不免看得着急,却感觉塑夜在她额上伸指点了点。
一个错愕间,有声音入脑,竟是彭阳的声音。云阮眨眨眼睛看了一眼塑夜,塑夜难得调皮地也与她眨了眨眼睛。
这一幕,似曾相识一般,云阮却没能有机会去多想,很快便被彭阳的心音吸引了去。
少年轻狂,志向高远,平民出身却做着将军的梦,战场上生死两茫茫,几次下来,身边的面孔陌生到熟悉,又到陌生,不知换了多少人,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是每个想当将军的兵都有命穿上大将的铠甲。
彭阳是站在无数兄弟们的尸骨上做上这个将军的,他担了这个职位,有的不是兴奋雀跃和荣光,他的一腔热血都撒在战场上,撒在一次次送走并肩作战的兄弟身上。仗还没停,他不能回家。
仗还没胜,谈何回家。一日在战场上,他便只能将自己当成一个死人。不想叫家人没日没夜的记挂。
“蓉娘啊蓉娘,你叫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明明,明明自从第一次见你,我就想要保护好你。可我没有办法给你承诺,刀剑无眼,我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会活着回去见你,你怎么就不能当我死了……这样也好有新的开始。”
这是彭阳的心音,他并未说出口。说出来的,却没有那么好听。
“我知道了。”彭阳对她口中的期盼简单地回复,抬眼时,没有那么多纷杂的感情,冰冷的铠甲似乎让他整个人也都冷冰冰的,“今日先歇在这里吧,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家。”
蓉娘笑了,并未察觉他的冷淡,“我不走。我在这里挺好的,这里有……”
这里有你啊……
云阮忍不住心酸了酸。
彭阳却将她的话打断了,皱眉道:“你一个女人家待在这里做什么,整个军营都是大老爷们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简直是胡闹!”
蓉娘脸色白了白,“我……我没有……我也没有胡闹,我会……”
我会铸剑啊,我跟着师父学的!我没有胡闹,没有拿自己的清白胡闹,没有嫌自己命大,我只是想要陪在你身边,比起在家里漫长地等待着你,我更想在你身边,为你铸剑,成为对你有帮助的人。而不是……而不是一辈子都靠着你帮我才能活下来,然后一辈子等着你盼着你。
蓉娘的心音一点也没有悲伤,因为她懂他的大义,因为懂,所以想与他一起并肩,一起背负。可是彭阳却不是这样想的,他将她看做那个水都只能挑得起半桶的小女孩儿,他想要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独自珍藏。而她渴望被他听到自己的心声,却没有机会说出口,再次被打断。
“蓉娘,回去吧。回去,就和娘说我死了,叫她不要总是牵挂我这个不孝子。二弟他们也是她的希望。回去……你也不用守寡,我走的时候就和娘说过了,要是我死在战场上,也是为国家死的,你不必守寡,她会帮你找个好人家……我娶你也是因为一时心软,想护着你,怕你爹娘将你卖了,离开这么久,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我在外面,也不是没有女人……你忘了我,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好好过日子吧。”
蓉娘满怀着希望的心声终究是没能说出来,她低垂着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应了一声,好。
别听他的!他说谎!
云阮觉得心里堵着一团棉花一样,都恨不得替蓉娘把心理话说了,再叫她听听彭阳心里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