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头领两条短粗眉毛几乎拧在一起,忧郁的眼睛望着不远处浓密的山林发呆。他陆续派出了几百个高里士兵进山搜寻逃窜的叛军,最后只跑回来十几个像见了鬼一样的残兵,向他描述像幽灵一般神出鬼没的叛军把搜山的高里士兵一个个拖入密林深处,特别是拿着奇怪兵器的安武像凶猛的老虎一样,从灌木丛里突然扑出来,没有士兵能从他手下逃生。
“他简直不是人。”禀报情况的士兵眼里有着深深的恐惧,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安武,而是一个恶魔。
暮色中,搜山的行动暂时停止,高里军队在白水河岸边扎营休整,为了防止叛军偷袭,巴尔头领让士兵在四周点上一圈篝火,这是生活在高原上的高里部族防止野兽或者敌人偷袭的一种惯用方法。
更为最棘手的问题还不是剿灭叛军,雅格撤军的时候并没有留下多少粮草,士兵们啃了两顿干饭团之后就断了粮,不善水性的高里士兵们不会下河捞鱼,只能到处寻找猎物。受到昨天大火的惊吓,附近山林里的野兽大都逃离,高里士兵们只能捕获到数量有限的野兔和松鼠,几个人能分到一只就已经算不错,对于饥肠辘辘的士兵们来说聊胜于无。
巴尔坐在篝火旁,火上驾着一只烤得冒油的野兔,凉风把士兵们小声的的议论吹送到巴尔耳朵里,尽管只有只言片语,但巴尔也能听出个大概,有的在抱怨吃不饱,有的对被留下剿灭叛军感到不平,有的在议论雅格是否能顺利夺回卡洛城,还有的绘声绘色地描述安武像恶魔一样杀死同伴的情景。
“进退为难啊!”拉姆上师的叹息声在巴尔身边响起。他走过来坐在一块火堆旁的石头上,双手放在高耸肚皮上,脸色并不比巴尔好看多少,因为军粮供给不利,他被雅格总大摩师留下,和巴尔头领一起负责剿灭那些侥幸逃过大火的叛军,雅格临走的时候说过,如果不能砍下盘果家族所有人的头颅带回去,那就永远不要再回卡洛城。
巴尔撕扯下一条兔腿,递到拉姆面前,“不管怎么样,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拉姆接过来,盯着手里冒着油的肉,“巴尔头领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巴尔自己也撕下一块兔肉,塞进嘴里,“坚决执行总大摩师的命令,不剿灭叛军绝不罢休。”巴尔斜着眼睛瞟到拉姆嘴角翘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拉姆上师难道有别的想法?”
拉姆扬了扬眉毛,“作为雅格总大摩师最忠诚的跟随者,我当然会完全遵从总大摩师的指令,竭尽全力协助巴尔上师完成任务。”
两人相视一笑,都把内心真心的想法掩盖在虚伪的笑容里,两人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就听见一声惊呼,“有叛军!”
这一声叫嚷让巴尔的手禁不住抖了一下,手里的兔肉掉到了地上。他腾地站起来,急忙朝着四周观察。把高里士兵围在当中的那一圈篝火被风吹得呼啦啦响,在摇曳的火焰外,似乎的确有影子在晃动,但无法判断是野兽还是叛军来偷袭。
巴尔拿起兵器大声命令,“列队,准备战斗!”
高里士兵立刻把武器抄在手里,摆出防御的阵型,紧张地盯着外围晃动的火焰。巴尔站到了最前排的士兵中间,注视着火堆后的动静。如果是野狼的话,看到如此多的火堆绝不敢靠近,只可能是叛军。
忽然,一堆篝火被推倒,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缺口处,晃动的火光照亮了他全身岩石般结实的肌肉,一张如刀刻斧凿般简易的脸,还有他手中那把怪异却威力无比的武器。
“是安武!”
“放箭,放箭。”
早已经弯弓搭箭的弓箭手立刻把箭朝着安武射过去,安武挥舞着手里奇怪的兵器,每一支箭都被弹开。一阵箭雨过后,他毫发无伤,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赤脚踢倒了身旁的一堆篝火,溅起的火星落在他**的上身,他却浑然不觉,看起来反倒是更加刺激了他的野性。安武挥动着手里武器扫向另一堆火焰,几根燃烧的柴火被他扫得朝高里士兵飞来。
巴尔慌忙后退几步,只见安武大吼着又踹倒了几堆篝火之后,恶狠狠地扫视了一圈高里士兵,往前迈出几步站定,用手中奇怪的兵器指向巴尔。
这一刻巴尔感觉手脚冰凉,全身仿佛被法术定在原地不能动弹,安武那双眼睛在篝火的照射下似乎冒着火光,要把他烧成灰烬。
安武忽然大声吼道,“若不投降,你们迟早只有死路一条!”
如雷贯耳般的吼声震得巴尔脑袋嗡嗡作响,直到安武转身迈着大步离去,隐没在黑暗中,巴尔才发现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湿透。
尽管看起来安武只有一个人,但谁也没有胆量追上去,所有人都被刚刚发生的一幕惊呆了,正如那些逃生回来的高里士兵所说的那样,安武已经不是人,是恶魔。
巴尔努力让自己的脚不再发颤,尽量用和平时一样的声音命令士兵把被安武毁掉的几堆篝火重新搭好,点燃,并加强了巡逻。
坐回火堆旁的巴尔把刚才掉在地上的兔肉捡起来,撕掉沾着土的表皮。
“你的手在发抖。”拉姆说道。
“我没有。”巴尔认真地撕着,他的手指的确在发抖。
“你害怕了。”
巴尔把兔肉扔在地上,扭脸大声说道,“我没有。”
拉姆从已经烤糊的兔子身上重新撕下一块,递到了巴尔面前。巴尔默默接过来,不管肉糊不糊,闷着头就咬。
巴尔开始重新考虑目前的处境,填不饱肚子的士兵,涣散的军心,未卜的前途,这是巴尔从来没遇到过的困境。剿灭叛军?开什么玩笑,或许叛军的人数远没有当初那么多,但想想刚才出现的安武,谁能打败他,和他交手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一向把安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巴尔头领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其实我比你更倒霉。”拉姆撩起长袍下摆擦着沾了油的手,幽幽地说道,“当总大摩师把我派遣到森多的时候,我以为我的人生迎来了春天,但谁会想到是噩梦的开始,逃过了森多士兵的追杀,差点被幽灵沼泽里的邑人当了人祭,还误杀了一户救我的猎户,历经千辛万苦才把森多和乌东预谋造反的消息带回卡洛城,但我得到了什么,”拉姆盯着面前的篝火苦笑了一下,“最后像穿旧的衣衫被丢弃,和你来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巴尔啃了两口,再也吃不下去,抬起头来看着拉姆,小声说道。
“令堆大王说不定已经被盘果抓起来了。”
拉姆点点头,“这一点我认为毫无疑问。”
巴尔和拉姆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白水河岸边的木筏,然后又一起把目光收回来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同一种想法——撤退。但谁也没立刻把这种想法说出来,而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篝火。
对于巴尔头领来说,下达撤退的命令不难,肯定会得到所有高里士兵的赞同和拥护,但没有剿灭叛军就撤退,意味着违背雅格总大摩师的命令,结果可能只有一个——全族被灭。
“你说雅格总大摩师…。”巴尔首先打破了沉默。
拉姆微微摇头,压低了声音,“到底能不能夺回卡洛城,现在谁也说不准。”
巴尔抬起头瞟了一眼满脸肥肉的拉姆,“上师觉得呢?”
拉姆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头领希望谁赢呢?”
巴尔沉吟了一会,摇摇头,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盘果如果赢了,作为参与这次平叛的巴尔头领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如果雅格夺回卡洛城,但巴尔没有完成剿灭叛军的任务,雅格也绝不会轻饶了他。似乎无论他们哪一方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巴尔不但从中捞不到好处,而且还会受到惩罚。
“在形势不明朗之前,我们还是应该谨慎些。”拉姆用他肥粗的手指像敲瓜一样叩着肚皮。“我倒有个想法,只是不太成熟。”
巴尔眯着眼睛看着拉姆,“上师尽管说来听听。”
拉姆把肥硕的身体往前倾,巴尔也把头凑了过去。
拉姆眨巴着眼睛说道,“巴尔头领何不考虑西进?”
“你是说——乌东?”巴尔的眼睛在眼眶里转动。
拉姆兴致勃勃地说道,“叛军主力在森多附近,乌东必定防守空虚,巴尔头领正好以追剿叛军的名义一举拿下乌东,若总大摩师取胜,你这好歹也算功劳一件,就算没能杀了盘果家族一家,但也绝不会落个抗命的罪责。若盘果取胜,你到时把乌东还给德莱家族,互不相欠。”
听完拉姆关于进攻乌东的解释,巴尔又沉吟了一会,想来想去,这个办法虽然说不上最好,但却是无奈中唯一的选择,最终点了点头,“就按上师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