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纳被关在令堆对面的牢房里,隔着木制的牢门,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只有几步之遥的令堆,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王,如今倚靠在发霉的墙角,蜷缩着身体,牙齿打着颤,嘴里发出痛苦的**。没能在关键时刻保护好令堆让坎纳这个前朝老臣心中充满了内疚,他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前一任大王在临终前殷切的眼神。
“大王,大王。”坎纳靠近牢门低声呼唤。
令堆猛然抬起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咬着牙咆哮,“闭嘴,你这个没用的老东西。”
坎纳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他被鞭打的背部还在隐隐作痛,当听到响箭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带兵赶到王宫支援,但终究抵不过叛变的宫门卫士和睢国士兵的夹击。
“我知道你恨我,觉得我不配做大王,现在盘果把我从王位上赶下来,替你报了鞭刑的仇,遂了你的心愿,你满足了吧!”令堆一边咆哮一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通红的眼睛像是被关在地狱里的恶鬼,嘴角在吼叫中不自觉地抽动,口水顺着嘴角摇晃着流淌下来自己却浑然不觉。
坎纳无奈地摇头,重重地叹息,看着令堆的眼神从怜悯慢慢变成了悲哀。
令堆不再冲着坎纳吼叫,他仿佛全身都在发痒,口中的**声越来越大。他在地上翻来滚去,两只手撕扯着自己的衣袍,指甲把胸前划出了一道道口子,“来人啊,来人啊!”
几条人影从牢房大门方向走来,拉浪王子和带着几名睢国士兵站在了牢门口。
令堆听到声响,双手撑着地爬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他从牢门木柱的空隙里伸出颤抖的手,抓向拉浪手里端着的一壶酒,“给我,给我,快给我。”
拉浪后退半步,让令堆的手落了空。拉浪蹲了下来,脸上带着微笑从酒壶里倒出一盏酒,“大伯,别着急,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坎纳看到了酒盏里绿色的液体,不禁大怒,双手握住牢门用力摇晃,大声吼道,“拉浪,你要干什么?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加害大王。”
拉浪不理会坎纳的叫喊,把酒盏递到了令堆手里,令堆迫不及待地一口灌了下去。就在坎纳以为令堆会四肢抽搐,七窍流血的时候,却看到喝下酒的令堆既不**,也不再抓挠自己,脸上还渐渐浮现出满足的微笑。令堆把酒盏递出来,砸吧着嘴说道,“好侄儿,再给大伯来一杯。”
拉浪微微一笑,又给令堆斟满。这次令堆不像第一杯那么狼吞虎咽,而是背靠着牢门细细地品尝起来。
“你、你到底给大王喝的什么?”坎纳结结巴巴地问道。
拉浪摇晃着手里的酒壶,“情花酒,现在你的大王一天不喝就会难受得想死。”说着把酒壶放到令堆的牢门口,令堆一把就抓进了牢房里,抱在自己胸前。
“卑鄙!无耻!”坎纳愤恨地骂道。
拉浪慢慢站起身,转过来面对着坎纳,“坎纳大亚,看在你是个忠臣的份上,我不责怪你对睢国王子的无礼,你的大王嗜酒如命,好色贪婪是天下皆知的事,不是因为喝了这个酒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完全可以让他在牢房里痛苦而死,但是我没有那么做,而是尽力消除他的痛苦,延续他的生命,希望在你下次开口之前先动动脑子。”
拉浪的一番话说得坎纳哑口无言,的确,令堆的腐朽生活已经成了濮囯公开的秘密,只是此刻由一位睢国的王子口中说出来,让坎纳更觉得无地自容。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换身衣服跟我走。”拉浪一抬手,坎纳的牢门被打开,两名士兵走了进来,一个手里捧着一套衣衫,另一个端着一盆清水。
坎纳没动,而是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还用问吗?”拉浪不屑地扭过头去,背着手往外走。
看来是要到最后的时刻了,坎纳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叹出来,鞠起清水把脸洗净,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包上洁白的头帕,走出牢门的时候,冲着令堆深深行了一个礼,“大王,我先走一步。”
令堆抱着酒壶挥挥手,“滚,快滚,”似乎已经对坎纳厌恶至极。
步出昏暗的牢房,外面的眼光让坎纳一下子睁不开眼,待他适应了强烈的光线过后,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盘果。
“盘果头领是要亲自行刑吗?”坎纳仰起头显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盘果抬抬手,一位睢国士兵牵了一匹马来到坎纳面前,“大亚请上马。”
坎纳站着不动,“从没听说过要被砍头的人还能骑马。”
“什么都有第一次,前朝老臣被当众鞭打不也是第一次吗?”拉浪在一旁讥讽地说道。
坎纳闷哼一声,翻身上了马。
盘果面带微笑说道,“看来大亚身手依然矫健。”
“单打独斗你未必是我对手。”坎纳骄傲地仰起头。
盘果发出爽朗的大笑,“如果有机会我倒真想和你比试一番。”
这句话在坎纳听来充满了讽刺,但他已经不想和这个叛军头领计较,胜者为王败者寇,作为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人,还会去在意几句刺耳的话吗?
队伍穿过卡洛城中的主要街道,昔日热闹的卡洛城街头如今冷冷清清,街道上响起的马蹄声让两旁紧闭的窗户拉开了一条缝,一双双带着惊恐中带着好奇的眼睛贴在了窗缝上。
“是叛军头领!”
“不,是坎纳大亚。”
“我说的是那个魁梧的男人,他是森多大寨的头领盘果。”
“看来坎纳大亚也成了叛军一伙的。”
“不,是坎纳大亚起兵造反攻进了王宫,昨天我亲眼看见。”
小声的议论在每一扇窗户后面展开,卡洛城忽然发生的兵变让各种谣言像长了脚一样从一栋吊脚楼传到另一栋吊脚楼,人们在惊慌中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那一种谣言。至于知道整个事件大概真相的那些大臣们,他们的府邸门口都有卫士把守,防止他们外逃。
“坎纳大亚,我敢跟你打赌,要不了多久,卡洛城就会恢复往日的繁华。”盘果减缓了速度,和坎纳并驾齐驱。
“你们不可能胜利,雅格总大摩师很快就会带领大军回来。”坎纳坚定地说道。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在昨天之前,你认为我可能攻占王宫吗?”盘果自信的脸上带着微笑。
“即便你打赢了总大摩师也只是暂时的。”坎纳笃定地说道,“卡洛城的贵族和大臣不会拥戴你,其他部族的头领也不会甘愿臣服于一个没有王族血统的人。”
盘果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在起兵之前我已经想过这些问题,我承认,要改变大臣和贵族,还有其他部族头领的观念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事实说明,拥有王族血统的人并不一定能治理好这个国家,不是吗?”
盘果侧过脸来,很认真地说道,“盘果家族没有王族血统,但是森多盘果家族世代的经营下逐渐强盛,每年的粮食养活了一半以上的濮囯人,这一点就连令堆自己也不能否认,消灭了我盘果家族,把森多踏为平地,或许能让所谓的王族血统依然统治这个国家,但一个人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濮囯是坎纳大亚希望看到的吗?”
盘果说得有些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继续说道,“所以我希望坎纳大亚不要再抱着陈旧的观念,以国家兴衰为重,和我一起重新建立一个繁荣昌盛的濮囯。”
盘果诚恳的一席话,说得坎纳新潮起伏,是该忠诚于国家,还是忠诚于令堆家族代表的王族,在此之前,这两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但现在却割裂开来,要让坎纳必须做出一个选择,他犹豫了,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挣扎。
见坎纳沉默不语,盘果不再说话,带领着队伍走出了卡洛城,往荒山上走去。坎纳看到了一个个坟冢,看来到了行刑的地方。
“坎纳大亚决定好了吗?”盘果回过头看了一眼坎纳。
坎纳沉默地翻身下马,用实际行动做了回答。刚才他的确犹豫了,动摇了,但最终他选择当一个忠诚于王族的大亚,在叛军手下死去,他至少还能成为英雄。
盘果叹了口气也翻身下马,拔出了插在腰间的铁刀,阳光下,铁刀上的那条龙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坎纳闭上了眼,等待着光荣时刻的到来。
只听见盘果一声暴喝,一阵疾风袭来,贴着坎纳的头顶掠过。
“你走吧。”
坎纳惊愕地睁开眼,盘果手里握着一把坎纳的头发,“我不是令堆那样的暴君,原本就没有打算要杀你这样忠诚的人,不管你答不答应归顺我,我都会放了你。”
盘果转身指向一个个坟冢,“这里埋着的是昨天战死在宫门口的外城垣卫士,他们在我心里都是英雄,理应得到体面的安葬,但很遗憾,他们死得都太不值得。”
盘果说完,把刀重新插回了腰间,带着士兵头也不回地朝卡洛城回去,留下坎纳在自己手下的坟冢面前陷入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