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代王宫,漫长无眠!
这边厢,代王妃的凤栖殿忽然起火,后院的小厢房中火光熊熊,顷刻间烧得通红。幸亏火情发现得早,及时得到了控制,火势并没有蔓延至其他宫苑,可谓是不幸中的大幸。总管太监李国必指挥着宫奴和护卫全力救火,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火源扑灭!
那边厢,庶夫人窦氏不知何故动了胎气,提前作动,由近侍的宫婢梅子鸢搀扶回宫,太医、宫婢如鱼贯般在金麟殿中穿梭来回,热水、棉布源源不绝地送入寝殿之内,紧闭的宫门内不断地传来孕妇痛苦的呻/吟声。
刘恒风尘仆仆地从凤栖殿赶到金麟殿,发丝微乱,衣衫未理,身上隐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豆大的汗水浸湿了大片衣服。
他心如焦灼,随手揪住一名宫婢,厉声问道:“庶夫人情况如何?!”
被问的宫婢刚从寝室内出来,手里捧着一盘热水正要去更换,没想到竟被代王一把捉住,主子严厉肃然的表情吓得她心神慌乱,不知该如何回答:“回、回代王殿下的话,庶夫人作动得很厉害,太医和稳婆都在里面……”
手一抖,盛水的铜盘应声跌落,带着血迹的棉布、热水溅落一地,玉阶瞬间染瑕。宫婢惊吓跪地,连声请罪。
刘恒哪里有什么心情责怪她,心里惦记的只有爱妾窦漪房和她腹中的胎儿,小宫婢嘤嘤哭泣的声音闹得他心烦意燥,焦虑难耐!
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梅子鸢娇俏的身影从里面迅速地走了出来,将意欲闯进寝殿内的刘恒挡住,“殿下稍安勿躁,崔太医和稳婆都在里面照料着呢。”她将刘恒往一边拉去,谨慎地往左右各看了一眼,确定并无外人,才压低声线继续道:“庶夫人吸入了藏在烛火熏香中的滑胎药,胎动频密而明显,太医正全力营救。”
吕姝诱骗窦漪房意欲纵火相害一事干系甚大,从事发到现在,刘恒和梅子鸢都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以免扩大不必要的影响,同时极力保住代王妃吕姝的名誉,尽可能降低吕后的提防之心。
刘恒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人用刀割一样刺痛,“不惜代价,本王要漪房无虞!”
梅子鸢眼神坚定,郑重地点了点头,应道:“殿下毋忧,梅子与御医所众人定当全力以赴,誓保夫人母子安康!”
刘恒眸含泪光,紧握双拳,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漪房就拜托你了!”
梅子鸢一再点头允诺,旋身立即返回寝殿,守护在窦漪房身边!刘恒被挡在房门之外,一颗心全悬在窦漪房的身上,坐立难安!
今夜的更漏仿佛比一年还要漫长,对刘恒来说,每一刻钟都是灼心的煎熬!不远处宫奴们救火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高扬的火焰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减弱,最后熄灭……
一阵凉风吹来,带来火烧后焦灼的味道,吕姝最后的背影再次在眼前浮现,刘恒心中一阵揪痛,紧咬的下唇似乎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忽然,一声婴孩啼哭划破静夜,仿佛烟火在耳边炸响,希望之光在心底燃放!
刘恒觉得自己的心跳停跳了半拍,而后又极速地跳动起来;婴孩的哭声响亮而清脆,用最激动的情绪宣告自己的来临。
他三步并两步快速向前,等不及房门开启,越过守门的宫奴,径自推门而入。寝殿内太医、稳婆忙成一团,任由额上的汗水大滴落下仍无瑕擦拭;宫奴们紧张而激动,几乎要哭了出来。
窦漪房半躺在床榻上,全身虚弱无力,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脸色苍白得好似水晶一般,没有半点血色。
刘恒直接冲到床榻边上,爱怜地将她搂入怀中,让爱妾依靠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嘴里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
众人恭敬礼拜,连声道喜。
梅子鸢从旁缓步而至,娇媚的美眸中凝着泪光,“恭喜代王殿下,贺喜庶夫人,庶夫人生了个小公主!”
刘恒心情激动,喉咙间好似梗了什么东西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小公主……女儿,是个女儿!小娘子,咱们的孩子果然是个可爱的女娃儿!”
窦漪房虚弱地点了点头,眼泪滴滴落在丈夫的衣襟上,“我想抱抱孩子……”
梅子鸢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小婴孩交代她母亲的手上。小小嫩嫩的婴儿脸蛋红彤彤的,闭着眼睛哇哇哭着,身上沾染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皮肤细嫩得不可思议。
窦漪房在丈夫的怀里抱着孩子,心中百感交集,对比稍早前经历的种种惊险和痛苦,此刻的温存就如同梦境一般美好得有点不真切。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窦漪房轻声问道。
小公子的殡仪过后,刘恒明明领着母亲薄姬以及姬妾慎梦雨到西山王陵扶灵去了,怎么回来得如此突然?
刘恒轻轻拨开她额头上汗湿的发丝,星眸中满载爱意,“多亏了你让梅子去送信。我一收到长安的急信,立马就赶了回来。”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他就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
“梅子?”窦漪房不解,她要梅子鸢去送的是未央宫影士送来的情报,刘恒收到信后马上折回,可见信中内容之急切。
梅子鸢使了个手势,让太医、稳婆等人悉数退下,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二人,自己则退守在旁,随时候命。
等所有人都退下以后,刘恒才细细跟她解释起来:“那封信说的是长乐宫的情况,陛下病得很重,恐怕时日不多了,太后正在积极谋算,未央宫中波谲重重,更朝换代只在朝夕!”
事关惠帝生死,难怪刘恒去而复返,行动迅速。恐怕连吕姝也没有想到,她的计谋会因为这样的一封信而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代王妃她……”思及此,窦漪房担忧地追问起吕姝的情况。
刘恒脸色煞白,眼中隐有泪光,忍住心中的哀痛,无限温柔地在她的额上印上一吻,轻声道:“孩子刚刚出生,你身子还虚弱着呢,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吧。”
窦漪房从他的表情中隐隐猜出了答案,千百个问题萦绕心头,奈何适才的几句简单的对话,已经耗尽了她仅剩的体力,眼皮子越来越沉重,身子也渐渐不听使唤。
刘恒让梅子鸢接过孩子,再将窦漪房轻轻地扶躺在床榻上柔声哄睡,十指紧扣从未松开!
※※※
待窦漪房从沉睡中苏醒之际,时间已过去了一天一夜,凤栖殿的火早就扑灭,后院的小厢房烧成焦炭,残破不堪。
据说,代王妃吕氏忧伤过度,在凤栖殿的小厢房中夜祭亡子之时意外遭遇火灾。由于事发当时正值夜深,值守的宫人甚少,大火扑救之后大家才发现,王妃娘娘与贴身宫奴曲娘竟然同在厢房之内,不幸遇难身亡。
窦漪房一听便知,这是经过刘恒润色后对外公布的“官/方说法”。
吕姝纵火相害的事实被掩饰下去,最终留下了温婉惠德的美名,与夭折的儿子同葬于西山王陵。曲娘助纣为虐,死罪难逃,想必已被暗中正/法了。
风光一时的凤栖殿中主仆同逝,光芒顿失!
代国厄运连连,多番巨变之下,门庭冷落,更是凄惨万分!
传闻,变故之后代王意志消沉,终日与爱妾窦氏闭门照料幼女,政事军/务一律交由舅舅薄昭与心腹张武、宋昌代管,鲜出宫门。如此传闻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未央宫。吕后闻信后,决定收回成命,以慰藉亡灵为由,终于打消了早前意欲赐封刘恒为赵王的打算。
赵国再次无主,暂由太后监管。世人皆道,代王刘恒因祸得福,避过了吕后的魔掌!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窦漪房的身体在太医们的精心照料之下日渐好转,脸色也慢慢地好了起来。刘恒日夜相守,寸步不离,将妻女放在心尖上千般宠爱、万般疼惜。庶夫人窦氏在后宫中的地位如青云直上,无人可比。
代王宫的另一位夫人慎氏自是不服,奈何自己一无宠、二无子,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将满腔的怨恨硬生生吞进肚子里,无从发作!
面对连番巨变,薄姬感叹万分,忧伤哀痛之下足足病了一个多月,才稍见好转。刘恒深知母亲对孙辈的关爱之情,故迟迟未为女儿改名,等着让薄姬亲自赐名。
窦漪房还在产后休养当中,不便出门,刘恒便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前往寿康宫觐见母亲薄姬。慎梦雨不知从何处得到这个消息,早早便来到了寿康宫,名为请安,实际只为等着见刘恒一面。
自从窦漪房生下女儿之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代王了……代王妃吕姝亡逝之后,她最后的对手只剩下窦漪房一人!
窦漪房生的只是个女儿,她慎梦雨还有机会!!美貌如她,定能有机会重夺刘恒的心!慎梦雨暗暗下定决心,誓不罢休……
薄姬抱着小孙女,万般情绪在胸口涌动,眼睛不觉湿润了起来。
刘恒劝慰道:“请母亲宽心,小娃儿还等着奶奶为她改名字呢。”
薄姬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道:“真委屈了漪房和这孩子,历经这么多变故,弄瓦喜宴怕是办不了了。”
刘恒道:“漪房早已明言,丧期之内喜庆宴席一概俱免,弄瓦喜宴什么的,她也无心去办。”
薄姬点着头,道:“漪房善解人意,惠德兼备,阿恒有妾如此,本宫也就放心了。”
静坐一旁的慎梦雨咬咬牙,美眸闪过一抹狠厉之色,纤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很快又掩饰了下去。
小女婴在薄姬的怀中动了一下,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亮如琉璃,圆圆的脸蛋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薄姬的心瞬间萌化,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这娃儿真真可爱,眼睛长得像漪房,小脸蛋又长得像你,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儿。”
刘恒摸摸鼻子,尴尬地笑道:“这孩子才个多月大,前几天还是皱巴巴的模样,母亲怎么就说脸蛋像我了?”
薄姬嗔道:“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皱巴巴的,长得还没这孩儿红润趣致呢。”此言一出,连在旁近侍的宫奴们都忍俊不禁。
刘恒撇撇嘴,佯作委屈的样子,哄得母亲心生喜悦,愁眉舒展。
薄姬看着怀中软糯可爱的小婴孩,想起悟念子所说的话,不由得感慨万分,反复低呢喃起当日的批言:“子为阳则险,为阴则强,悟念子果真一语成谶啊!或许正因为是个女娃儿,才会得天之庇佑,化险为夷的。”
她沉吟片刻,继续道:“此女身轻貌美,又得幸于生为女子,不如取名为‘嫖’吧。”
“刘嫖,嫖儿……刘嫖,嫖儿……”刘恒反复将名字说了几遍,仿佛能看见日后孩子骠健活泼的身影,喜悦之色跃于脸上,“阿恒谢过母亲厚意!”
小刘嫖嘻嘻一笑,样子讨喜得让人爱不释手,好似在跟奶奶道谢,对自己的名字表示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