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漪房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轻,吕姝的裙摆大片鲜红,站起来以后血腥的味道更是明显,十分骇人。
“滑……胎……药……!”窦漪房声线颤抖,已经大概猜想到原因。
吕姝并不否认,“当时那个宫女所用的药还剩下不少,正好可以让本宫好好用上!”自称已改,眼前的吕姝不再是那个忆记着少女无忧岁月的小妇人,而是狠辣果断的吕家人!
为了引诱窦漪房上钩,吕姝不惜以自己为诱饵,在这小厢房中布好局,下好药,待到熏香中的滑胎药弥漫扩散以后,才使唤曲娘将对方骗过来!
窦漪房转身就想跑,房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她呼喊着巧珠的名字,门外静悄悄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本宫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药力已经发作,用不了多久,你便会痛不欲生。本宫已吩咐曲娘遣走宫奴和侍卫,并从外头反锁房门,不让任何人打扰!巧珠或许早就傻乎乎地喝下了掺和迷药的茶水,正昏迷不醒呢。”
窦漪房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肚子,极尽全力保护着胎儿,“你这个疯子!”
吕姝双目通红,摇曳的灯光下似血泪鲜红,“我是被你逼疯的!”她一步步逼近窦漪房,脸上的表情愈加狰狞,比夜叉更可怕,“皇姑母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吕婠要的是万民崇拜和敬仰的目光,叔父吕产和堂兄吕禄要的是兵权和封号,他们要的一切,我都不稀罕!我只想和殿下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我不在乎他无权无势,也不在乎代国苦寒偏远,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可是为什么,上天为什么连我这么卑微的希望都要剥夺!连我两个幼小的孩儿都要夺走!
“失去了苾儿和苅儿,我还剩下什么!!殿下还会愿意看我一眼么?!”字字如泣,声嘶力竭,吕姝仿佛在用灵魂在呐喊!
窦漪房跌坐于地,小心翼翼地捧着腹部,努力地调整呼吸,强忍下一波比一波激烈的胎动,“您是先帝亲许的姻缘,殿下是万万不会弃您而不顾的,更何况,您肚子里还有个小胎儿,您怎么能……忍心下此毒手?!”
吕姝抚上小腹,笑得凄惨悲凉,“怀胎又如何,能保证这是个男婴,可以继承世子之位吗?殿下宽仁,念在先帝的面子上,当然不会弃我们母子于不顾。但,爱呢?!他肯给,你肯让吗?!老天爷就舍得让我在这幽寂的深宫中,看着你们恩爱缠绵,看着你们一家母慈子孝、乐也融融!!”
她咬着牙,目光阴冷而可怕,“悟念子不是批言你的孩儿‘子阳命贵’吗?要是生不出来的话,我看你还如何‘命贵’!世子之位是我家孩儿的,谁都不能抢!殿下也是我的,谁都不能让!”
“你真的疯了!”窦漪房从她的眼里已经找不到昔日的半点温婉和理智,只有疯狂的火焰在眼底燃烧。她挣扎着爬起身来,眸色凝重,毅然迎对吕姝,“悟念子之言被有心者断章取义,他说的是‘子为阳则险,为阴则强,前有德后有福,是贵命之人’,并无只言半语批言我儿便是世子!”
“我不管!”吕姝怒吼:“我孩子死了,你就得陪葬!我今天就要跟你同归于尽!!”说着,扯下身边的一段白幔迅速点燃,倏地一下,火光漫漫!
“你还藏了桐油!”窦漪房相信自己没有闻错,这股味道正是桐油!
白幔上沾着轻许桐油,由于分量很轻,在烛火的熏香药下不易察觉,但助燃的作用足矣!
窦漪房看得心惊胆战,吕姝发了疯似的在四周燃火,火势迅速蔓延,屋内温度一下子升高了许多。眼角余光瞥了房门一眼,趁吕姝转身再燃火苗之际,窦漪房奋力一拼,将自己的肩膀使劲撞上了房门!
哐哐!
房门强烈地震了两下,稍微松动了些。窦漪房心喜,看来曲娘对主子的谋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代王妃只想教训自己一番,并不知晓她意图纵火夺命之意,房门虽锁,却不知死死紧闭。
还有希望!
窦漪房抱着肚子,默默期许:乖孩儿,忍一忍,母亲一定能把你救出去!肚子咚咚又是两记胎动,像是在应许什么似的。
窦漪房后退几步,再想故技重施,吕姝却如困兽一样扑了上来,缠着她滚落在地。腹痛频密中的窦漪房力气哪及对方,身子一倾,人便往地上摔去!在着地的最后一刻,窦漪房奋力护腹,却被吕姝从后袭击,后脑勺传来一阵激烈的疼痛,眼前忽的一黑,眼冒金星……
窦漪房始终紧紧地护着肚子,用手臂和肩膀承受所有的撞击,咬紧牙,忍下所有的疼痛。
吕姝哪肯善罢甘休,像杀红了眼似的,双手握拳,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准窦漪房的肚子再次袭去……
窦漪房全身蜷缩,双目紧闭,双臂环抱着身子,无助地颤抖着!
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巨响从房门响起,虚影晃动间一股力量将吕姝狠狠地推开,铁臂一揽,顺势把娇妾纳入怀中。脆弱的房门半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顺眼看去,梅子鸢在外头怒气腾腾,正拽着曲娘厉声叱问!
吕姝凤眸圆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代王……殿下……”
代王不是到西山王陵去扶灵了吗?是她亲眼确认过的,还有梅子鸢,她明明看见梅子鸢跟着出了宫门才捉紧时间准备好一切,让曲娘将窦漪房诱骗过来的。
刘恒睚眦欲裂,愤怒、心痛、悔恨、焦灼、自责,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百感交集,痛不欲生!
窦漪房瘫软在丈夫的怀里,后脑阵阵剧痛,眼前景物模糊迷蒙,腹中疼痛愈渐加剧,裙下隐隐有了湿意,苍白的嘴唇无助地颤抖着,声线虚弱而无力:“阿恒,救孩子……”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已经消耗了大半的体力。
刘恒心头绞痛,熊熊火光中眼角隐有泪光,“别怕,你跟孩儿都不会有事的。”
窦漪房喘着气,腹痛一阵一阵地袭来,难以抑制之下唇边溢出声声呻/吟。
梅子鸢以手为刀,用力劈向曲娘的颈项,曲娘闷哼一声,两眼一翻,昏厥倒地。眼看着庶夫人受伤,梅子鸢心焦如焚,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手上这个蠢奴,一手将曲娘丢在地上,直接冲到主子的身边,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火势越来越大,木头剧烈燃烧,发出吱吱吱的声响,很是骇人。吕姝却对四周灼人的高温毫不在乎,眼里只有刘恒怀抱窦漪房的身影。温声慰藉语带怜惜,闪烁的星眸中只有怀中的娇影,从来没有她!
“你爱她?!”吕姝哀泣,身后火光烈焰,仿佛能将一切尽然毁灭,“你竟爱她如斯!”
这不是简单的君王爱宠,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恋!刘恒眼里的眷恋是何等的熟悉,一如自己多年来看着他的一样!
“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么你爱的不是我!”吕姝声声泣诉,不知问的是夫君,还是自己。
刘恒黯然心碎,他该如何向对方说明,感情没有对错、没有好坏,一切都是情不自禁!
俊颜不改,星眸依旧,此刻的他却没有相遇当日的笑颜,更没有当时潇洒与快意。他的戚然,他的悲痛,他的失望,他的心伤,却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吕姝惨然一笑,仿佛在嗤笑着自己多年来的痴心妄想。
秋风起,桐油热,风助火势,火上加油,小厢房的温度越来越高,沾过桐油的白幔一条连着一条地燃烧起来,火光蔓延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刘恒将窦漪房郑重地交到梅子鸢手中,神色凝重,声线低沉,掩不住内心的焦灼:“快把夫人带出去,召太医稳婆前来接生,漪房怕是要生了!”胎动频繁,下裙半湿,应该是连番□□,动了胎气,连羊水都穿了!
“诺!”梅子鸢接过主子,迅速离开火场。
窦漪房紧紧攥住丈夫的衣服,不肯松开:“救……她……”腹部强烈的疼痛快要夺走她所有的意志,心中既忧心丈夫的安危,又担心吕姝的状况,而她的孩儿已经迫不及待了!
刘恒握着她的手,慢慢松开,黑眸熠熠,眸底闪着坚定的光芒。他低下头,在爱妾汗湿的额头上印落一吻,以示承诺。心意相通,情意坚定,他们之间无须言语,已然了解彼此的心意。
情深义重、两情依依的身影,在漫天的火光中摇曳,迷糊在吕姝泪眼之中。
倾尽一生,她终究无法获得刘恒的爱!那个在宫苑中意气风发的英俊青年,那个她仰慕了一生的男人,留给自己的只有愧疚,而非爱意!
咔啦——
身后的房柱在烈火的攻击下倒塌,随着一声巨响轰然落地,吕姝却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劲风吹着火焰高扬,呼呼的风声如同鬼哭神嚎,撕心裂肺。小厢房的火势持续蔓延,已容不得再拖下去。
刘恒二指并拢,置于唇边,吹出尖锐而有节奏的信号。一声令下,节节相传,周围忽地有了微妙的动静,婆娑的树影森森徐动,越来越明显。
很快地,不知从何处窜来多个黑衣人,矫健的身影融合在夜色之中,几不可辨。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影士行动迅速,保护梅子鸢和窦漪房以极快的速度逃离火场;刘恒足下如风,虚影晃动,冲入火场救人!
吕姝怔然,“你……这就是皇姑母一直寻觅的秘密?”
救人要紧,刘恒已顾不得那么多,要躲要藏以后再说,在这关键的一刻,他的心里只有“救人”这个念头!
“快跟我走!”刘恒厉声催促,道:“这小厢房撑不了多久了,赶快随我离开这里!”梅子鸢很快就会唤人来救火的,只要离开这个房间,吕姝就有救了!
奈何,吕姝的脚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凤眸含泪,凝望刘恒,在他黝黑的瞳眸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她颤着手,抚上夫君的脸庞,温暖的触觉跟记忆中一模一样,让她心动不已。
“夫君……”吕姝声声泪下,唇边绽出清浅的微笑,“如果我不姓吕,我也不是皇姑母的探子,你会爱我吗?”
刘恒紧抿双唇,脸有难色,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却仿若登天之难。
吕姝从他的无言之中找到了答案,脸上的笑意更加凄惨,眸中闪过一抹绝望的释然!
她的夫君终究是个君子,连一句欺骗的话都说不出口,哪怕哄骗自己也好啊!!
吕姝心痛得无以复加,心底深处却没有怨恨,从相识到而今,刘恒对她始终是真诚的,没有欺瞒!
“夫君……谢谢……”趁着刘恒还在愣怔之际,吕姝猛然一用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往外推去!
刘恒被她眼中的绝望震住了,猝不及防之下没有料到对方竟会有此一着,足下踉跄了两下,再一回神,吕姝已在熊熊烈火之中缓缓地关上了房门……
“不……!”刘恒竭嘶底里地呼喊着,厢房崩塌前最后的一幕却是她依靠在幼子长生牌位上的背影。
凤栖殿的后院火光一片,风声凄厉如泣如诉,犹如火凤燎原,将一切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