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挺想跟外祖母说说季苍旻的,但明岚之前曾郑重交代,千不可在外祖母面前提起有关将军府的一切,别说一条狗,就是一根草也不行,因为她非常非常的不待见他们,其中也包括明岚。不过明岚曾救机缘巧合下救过这顽固的老人家一命,听说现在外祖母犯病时用的药还是当年的岚姨拟的方子,所以岚姨才能勉强入得了外祖母的眼,至于其他人,那是半个眼神都不可能有的。
半个月过去,除了近身伺候外祖母的老嬷嬷不曾与云见离打过交道外,其他仆从见云见离生的乖巧可爱,明明是主子却总跑来帮他们这些下人做活,不由心生喜爱,常换着花样的给她做些可口的糖果跟糕点。
沉寂多年的院子仿佛重新有了生气。
云见离单手托腮歪在石桌上,面前放了好几盘制作精美的食盒,对面坐着阿尘。
云见离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却依旧挑了一块白白胖胖的糕点放在嘴里,咬起来特别软甜,和在江宁吃的一样,她这样想。
可是?江宁是哪儿?她为什么回想起这么个地方?是去过吗?印象中没有啊,可为什么会觉得和江宁吃的一样呢?为什么不是河宁?海宁?这太奇怪了。
云见离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一脸满足的看向正襟危坐的阿尘,哄小孩子似的笑着说道:“阿尘不吃吗?可甜可甜了。”
阿尘转过头,“不,我不喜甜食。”
“可惜。”云见离一边惋惜,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挑了一个递给他,“呐,也有咸的。”
“嗯。”阿尘应了一声,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一眼,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
云见离不再勉强,她知道阿尘吃不下。
因为他很少吃东西,所以特别的瘦,其实住在外祖母家里,他们吃的虽谈不上珍馐,但绝对算得上美馔,可把它们摆在阿尘面前,却不能让他为此多吃一口饭。
云见离估计过,他一天最多也就吃得下去两口饭,其他全是药。
“不尝尝吗?”云见离觉得他这么下去,就算没被病痛折磨死,也得饿死。
阿尘摇摇头。
“你还能活多久?”云见离问道。
“不知道,暂时还死不了。”阿尘认真的说。
他的伤太多、太深,且五脏具损,无法修复,要是没遇到云见离,可能已经成了黄泉道上一具被黑鸟啄食干净的新骨。
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靠明岚的方子吊住了他一口气。
“你怎么了?”
阿尘直觉云见离不是个会轻易伤悲自觅忧愁的的人,却谈到了生死的话题。
不过,既然提到了生死,那他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了,或者说在担心什么。
云见离被阿尘看破心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良久,她犹豫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很不现实,可是阿尘,你说我们现在所在之地究竟是怎样的呢……”
不真实!
除了祖母在见面时说过一句她长得像极了她的母亲以外,之后就再没提过与她母亲相关的只字片语了。
她问过的,问她的母亲是一位怎样的人,话一出口,言笑晏晏的祖母突然就沉默不语了,眼神复杂的看着云见离,接着祖母身边的嬷嬷便将云见离请了出去。当晚,便见祖母院里的灯火昼亮,仆从一个比一个谨慎细致,神经紧绷的忙进忙出,无暇他顾,云见离便知,祖母又发病了。
应该和她早上问的问题有关?云见离想,一定是她问了不该问的,导致祖母忧思过重,旧疾复发。比如,她的母亲。
可天下哪有对亲生子女讳莫如深的母亲呢?
除非,她们不是母女。因为不知情,所以无话可说。
除非,她们不是祖孙。所以不知从何说起。
她被留下,仅仅因为明岚对老夫人的救命之恩。
祖孙关系,是明岚为了让她留下的而设的牵绊。
但,要不是担心她的安危,明岚也不会中了蛊毒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日夜兼程、千里迢迢的把她送到边城小镇,怕她住不惯,还安慰她说不要担心,这里有你最亲的人。
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又顺理成章,让她没理由不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明岚事先安排好的。但又因为事发突然,时间仓促,没办法安排的滴水不漏,所以才出现了不会和她谈及父母的外祖母和仆从。
明岚布了一局棋,把云见离困在棋局保护起来,却把自己排除在外,独当风险。
云见离后悔了,距上次别离已有月余,其间,明岚音信全无,踪迹不明,云见离的悔意与日俱增,后悔听了明岚话,不管外边如何凶险,她都该和她站在一起共同应对,而不是待在这里干等。
很可能,她已经被蛊虫控制了神智,像孤魂野鬼一般在深山老林里游荡,日复一日。不知今夕何夕,彻底把她忘了,不会再回来了。也有可能,她还没有找到抑制蛊毒的办法便毒发身亡了……
如果,明岚不在了……
云见离悲观的想着。
一直以来,她的一生,每一步路都是明岚为她铺就的,她只要按部就班踏上去就行了。关于明天,从不用她去费心思考。因为她认为总是去考虑以后的话,会活的过于清醒而导致未来的人生失去很多未知的惊喜和乐趣。
离开将军府之前,她都是那样过的。
不关心,也不在意自己是谁,谁生的,生她的人如何,品性是优是劣,是好人还是坏人,左右有明岚在身边,足矣。
言而总之,那么多年,就活了个寂寞。
如今一个人,该如何过活,活到什么时候都不清楚的人现在还在别人的给予的梦里,这人做的,不可谓不失败。
云见离垂下手,双目无神的把阿尘看着,“阿尘,从小到大,没人告诉过我是谁,应成为谁,如今,我该如何是好……”
阿尘没有说话,这问题他无法回答。
云见离闭上眼,问别人做甚?你就不能有点担当么?
懊恼的云见离一个劲儿的地往嘴里塞吃的,不出意外的被自己噎着了,憋的面色通红。
阿尘吓得原地起跳,忙不迭的为云见离端茶添水捶背顺气,考虑着要不要把快要窒息的云见离倒着扛起来跑两圈时,云见离艰难的咽下两茶终于把梗在喉咙里的食物给吞下去了。
喘过气的云见离眼里泛着泪花,轻轻推开阿尘,轻声道了个谢,弯着腰缓缓移动到躺椅一边,猛的一下倒了下去,她抬起手臂盖住眼睛。
“阿尘,等秋天,桂花满枝的时候,我们一起酿酒好不好?”
阿尘知道她哭了,应道:“好。”
其实他还想说,“你别担心,她会平安回来的。”之类的话语,但实在没有底气。在他看来,那女人把云见离安排在清泉镇就是在安排后事。
云见离许是有了预感,才会如此悲伤。
慢慢地,秋季到了。
院里的桂树挂满金黄色的小花,花香馥郁。云见离见了,开心的拉着阿尘开始采摘。忙活了一上午,院里的仆从见了挂在树上的云见离,都忍不住驻足嘱咐几句,“小祖宗,千万注意脚下,可别踩空咯。”后来,惊动了祖母,令人把轮椅推到了树底下,她抬头望着树枝上的忙活采摘桂花的云见离,那纤细灵活的身影不知不觉的便和记忆里的重合在了一起,认真剪花儿的云见离挪动时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身形一坠,树下的老人蓦地伸出双手,惊呼:“玉儿,当心!”
“啊!”云见离也是一下,慌乱中,不远处依着树干的阿尘反应迅速的抓住了她。
云见离惊魂未定,她刚才好像听到了祖母的声音,但没怎么听清。抱住树干往下一看,果然看见祖母在树下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她笑嘻嘻道:“祖母饶了我罢,我真不是故意要踩断桂枝的,您可别心疼了,看我把这些花儿酿成桂花酒给您解气。”
老人被她逗得笑了,她哪儿是心疼桂花枝,明明是被她吓着了,倒是被她一闹,忘了责备。
阿尘左手覆在右手背,刚才拉云见离那一下,云见离的剪子刺到了他的手背。
云见离才站稳,就见阿尘嘴里衔着腕带一端,配合左手把右手包扎好了,他看了眼云见离,把拭了血迹的剪子递还给她。
“对不起。”
“没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很小声的说道。
云见离一怔,迟疑道:“你……”
“老主子……”一仆从慌慌张张的跑到老人跟前,压低声描述着什么,一边讲还一边打手势。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要和我说什么?”阿尘问。
“啊?”云见离的注意力集中在祖母跟前的仆人身上,断断续续听他说道村民、聚集、祭祀之类的词语,她还以为是岚姨的消息。
被阿尘一问,一时想不起刚才要说的话了。
“梦儿。”祖母的声音听着十分严厉,好似带着怒气,“回房去,不得胡闹。”
云见离看了眼背篓里薄薄一层的桂花,刚想说过会儿就回去,就阿尘碰了她手臂一下,眼神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云见离立刻就闭上了嘴,乖乖顺着树干滑了下去,放下背篓,拍拍衣服上的木屑,甜甜唤道:“祖母。”
老人见她平安落地,总算松了口气,语气却不见缓和,“回去仔细反省,看你还敢不敢任性。”
云见离吐了吐舌头,拖着小背篓,一步三回头的、慢悠悠的往回走。
“走。”老人挺直脊背,端坐于轮椅之上,双手掩于袖中叠放在身前,不用过多言语,身边的仆从便心领神会的推动轮椅往大门行去。
云见离待回头看不见人后,才赶紧对阿尘说:“快快,我们赶快回去。”
“你不是要跟去看么?怎么又往回走?”阿尘不解,她明明一副很想跟去一看究竟的表情,怎么却往相反的方向跑。
“你的手。”云见离指指他被剪刀戳到的右手,“先回去上药。”
阿尘语塞,看向她的眼睛里情绪复杂,他将手放到身后,“无碍,皮肉伤而已。”
“你确定。”云见离不信。
相处一段时间,云见离对阿尘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特别钻牛角尖,凡是他认定的,轻易不会变的。
“不用上药,我确定。”阿尘见她仍持疑,作势要拆腕带,“不信拆开你看。”
“别,别。”云见离忙摆手,连说两个别。
这事弄得,倒像是她在刻意为难他似的。
既然阿尘不肯回去敷药,她便迫不及待的想跟去看个究竟,刚才在树上时好像听到那仆从说村民要准备祭祀还是什么的,还提到了东院姨母的什么事。
在清泉镇住这么久,还没机会领略边城小镇的风土人情,难得遇到机会,错过这回不知什么时才能再碰上一次。
“走,我知道哪儿可以看到外面又不会被发现。”云见离神秘的冲阿尘眨了眨眼。
阿尘一愣,整个人跟失了魂儿似的,被她一双眼睛眨得脑袋一片空白,觉得那双眼十分顽皮又特别的可爱,虽然她说内容听着不怎么靠谱,但双腿就是先意识反应跟她跑了起来。
她说的地方是离大门不远的一处院墙,两人顺着从仆从院里“借”的梯子爬了上去。因外边人多,云见离放弃了骑在墙上的打算,和阿尘挤在梯子上扒着墙头往外打量。
梯子很窄,宽度不过五尺,一步之距,两人几乎是紧挨着的,阿尘甚至能感觉到云见离的体温,第一次离这么近,近到能数清她长长的睫毛,说实话,外面什么情况,他不太在意了。
“你看我做什么?”云见离指着墙外,急道:“你快看,看看有没有觉得熟悉的人,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啊?嗯。”
经云见离提醒,阿尘这才记起之前有讲过去过清泉镇的话语,没想到云见离还记着。
因为刚才和阿尘找梯子耽误了一会儿,没看着开头,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