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苍旻闻言立即站起身,“父皇,儿臣……”
“你闭嘴!”季聿修的脸色说变就变,前一分钟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现这一分钟已是乌云密布横眉冷对,“老四,朕忍你很久了,若是不想要朕赐婚的话,尽管跟着。”
一句话把季苍旻震得手脚都不敢动了。
季聿修冷冷地哼了一声,走了。
云见离看了眼欲言又止的付一行,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担心,完了跟在季聿修身后。
“你……”季苍旻向云见离伸出手,却被云见离一个侧身躲开了,什么也没抓住。
季苍旻本打算嘱咐云见离几句,让她有什么不对立马大声喊话,他会站在门外,但云见离似乎并不需要他的感觉。
待季聿修和云见离走远,付一行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季苍旻。
“你以为她和几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一样?”
季苍旻沉眸,“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付一行冷冷道:“提醒明王一句,别把她当成几年前的云见离。”
“本王……”季苍旻正要说他没把她当成几年前的云见离,忽又觉得付一行似知道些什么,故话锋一转,道:“本王也不是几年前的明王。”
付一行的语气里含着一股蔑视,“在下官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付老对本王有什么误会。”季苍旻不解。
付一行懒得理他,背着药箱走了,边走,边道:“人在做,天在看,明王若是问心无愧,又何须在意他人言语。”
季苍旻拧起眉,想着哪天去付府拜访拜访。
云见离低头看着季聿修的脚后跟沿着曲径踱步,不觉已入树林深处,参天古木经脉斑驳,拐弯处,半空枝叶间,露出一角红瓦飞檐,再往前走一段路,一幢楼阁便在树木丛中显露出来,敞朗的前轩,曲折的回廊,彩绘的雕饰,古雅的门窗。
门廊上书,天图阁。
云见离顿住脚步,天图阁是存放档案编撰史书的地方,宣国所有皇室、官员的生平都在这儿,想查谁,按名字找过去就是,在这儿任职的首要要求是得保密,出了王宫,便会卸官卸人。成为一介平民,没人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位居何职,甚至姓名都要重改一个。
说实话,云见离虽有兴趣探索那些年发生在太后身上的事,但是要搭上身家性命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陛下,民女在这儿等罢。”
季聿修的唇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弧度,“怎么,方才不还一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的架势么?”
云见离尴尬的杵在原地,“这地方不一样。”
万一看到了些不该看的,还能回去吗?
“呵……”季聿修轻笑一声,率先跨过门槛。
云见离犹豫片刻,跟着走进天图阁。
阁里的官员和其他的很不一样,玉冠白衣,捧着纸墨书籍画轴木箱来来往往的忙碌异常,看到季聿修只略微点头示意,并不行礼,连对季聿修身后的云见离亦是如此。
季聿修是皇帝,不用回礼,径直往前走就是,但云见离不行,人家有官职在身,她可没有,必须得回礼,于是那些人对云见离颔首示意,她便有样学样,以礼相待。
七弯八拐的走进一处院子,踏着木梯上了二楼,一开门,一股子淡淡的墨香味儿扑面而来。
云见离不是没进过档案室,鲜少开启的档案室通常落满灰尘,一屋子的腐朽霉味儿,哪儿像眼前这个,看就知道时常有人清洁打扫。
季聿修走进一人多高的架子里,修长的指自深蓝色的书册上虚抚而过,目光随指尖快速浏览着贴在书脊上的白纸黑字标注。
那些册子详细记录了皇室中人的生平,如何时何地出生,父母是谁,兄弟姐妹有哪些,何时受封,嫁娶何人……
云见离半点也不敢动,背靠着门,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了便会有杀身之祸。
季聿修围着架子绕了两圈,终于站定,确定书脊上的标注是自己要找的那本后,拉开架子隔断层里的小抽匣,从里边取出一双白绸手套带上,抽出书册翻了几页,左右看了看,找云见离,发现人正老老实实在门口站着等时,心里生出几分好感,对云见离扬了扬下巴。
云见离学着季聿修的样子,也在抽屉里拿了一双手套带上。
季聿修合上册子提醒,“你看的可是绝对机密。”
云见离严肃的点点头道:“民女明白,看过就忘,这是规矩,医师要保护病人的隐私,这是行规,请陛下相信民女的职业操守。”
季聿修一双深邃的眸子扫视云见离,“朕看在老四的份上。”
“民女是看在陛下,太后与明王不与小儿计较的份上。”言下之意,我有把柄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季聿修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终把手上的册子交予云见离。
云见离也不敢移动位置,一步不动的捧起册子看了起来。
册子里的内容类似简历,首页有一副画像,画中女子很美,丰姿绰约,顾盼生辉,黑发如瀑,五官若人工精心雕琢而成,堪称完美,柳眉翘鼻,嫣红的朱唇,美人的气质,矜贵又有文气,饱读诗书气自华形容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首页后有一页空白,翻过去便是正文了,看看写了些什么,唔,姓名顾澜玉,生辰,额,算算差不多五十几,前朝太傅之女……这些都不重要。
云见离直接翻到个人履历的部分,十三岁进宫?云见离一吓,这也太小了,丧尽天良!
十五岁封妃,宠冠后宫,册子上详细记录了何时何地因何事受了那些封赏,十六岁养了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的孩子,那时孩子三岁,当孩子五岁时,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不点儿长成了一个神童,不仅能言善辩出口成章还作得一手好画,在王城中小有名气,为此,顾澜玉十八岁即获封贵妃,一时风头无两,这应该是顾澜玉的人生巅峰了。以上内容所占篇幅越整本册子的三分之二。
接下来的内容很少,有时仅寥寥数字,关于日常生活的描述划归为零,可能与先帝忽然病倒有关。
先帝缠绵病榻十余载,病情时好时坏,先皇后掌权。
守活寡守了大半辈子的先皇后以后宫有妖妃媚主祸国为由,死命打压之前极受宠的几个妃子,尤其以顾澜玉为先,要不是顾澜玉位居贵妃,出身世家,背后有太傅、身边有天才季聿修、季聿修身边有死党少年将军云天欤,她大概会跟先皇后处死那些年轻妃子一样,死无全尸,身首异处。
先帝辞世前三年时间,朝中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先皇后造的杀孽太重,终自食恶果,把自己给作进了冷宫,先太子孤注一掷,逼宫,结果被季聿修和云天欤反杀,季聿修护驾有功,众望所归,成了皇储,在先太傅的辅佐下代行皇权。
变故出在先帝驾崩前半年时间,顾澜玉作为皇贵妃,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子侍奉在侧。没记错的话,季苍旻说顾太后给先帝守灵时体力不支昏倒在地,太医诊出其怀有五个月的身孕。据此回溯,顾澜玉受孕的时间应该在先帝病入膏肓弥留之际。这,不太可能。
册子上关于这段的记载总结为两个字,“通奸”。
云见离一震,险些惊呼出声。
第一反应是不可能,顾澜玉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受礼乐熏陶,那般知书达礼温婉典雅的人绝不会做出与侍卫通奸之事。
然,白字黑字写在册子上写。
但,不对,不对,绝对有问题,顾澜玉身为皇贵妃,位高权重,有必要自降身段跟一个身份不明的侍卫通那什么。
可,事情既然出在册子上,必定是有确凿的证据的。
如果连这个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可信的呢?
云见离现在明白为什么自己坚持要了解到顾太后的过去才着手医治时,季聿修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杀意了。
顾太后之所以出了这样的事故还能是太后,中间肯定少不了暗箱操作,要堵住悠悠之口,得杀多少人?如今旧事重提,云见直觉自己翻开册子的那一刻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难怪,难怪季苍旻会在那时跪下求旨,不惜以季聿修给他的允诺、联名折子和离开王城为条件交换。那时的情况,他若是不娶,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云见离送死,连为云见离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云见离呼了一口气。
“……顾皇贵妃之子胎死腹中,自请入冷宫。”
这页没写完,后边空了三分之一,云见离习惯性的往后翻了一页,没想到后边还真有字儿,原来顾太后这事还有后续,而且是个转折。
要不要写字儿大喘气!
云见离无限腹诽,险些以为自己出不了天图阁的门了。
宣帝登基后令人复查顾太后一案,发现顾太后竟是被诬陷的,幕后黑手正是被打入冷宫的先皇后,先皇后见事情败露,自缢于冷宫之中。
此案结。
云见离合上册子,上边也没具体说顾太后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从顾太后成为贵妃以后,档案上的记载便十分敷衍,寥寥草草数字总结一年或数年,要么负责记录太后言行的礼官特别忙,总忘写;要么这官员的性自异常高冷,惜字如金。
总之一句话,看了等于白看。
云见离皱起眉,将册子放回原位,扭头见季聿修在一怔书案后拿着一支笔写着什么,便走了过去,自顾自的在书案对面坐下,一言不发愁眉不展。
季聿修也不理她。
提笔后,季聿修看了遍写下的内容,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搁下笔。
“怎么样?有头绪了么?”
云见离抬眼,这话问得她想打人,明明册子上什么也没有。
“没有任何有用的记载。”云见离如实道。
“怎么说?”季聿修微微的拧眉,似不满云见离的回答。
“民女需要了解的是太后在丢失孩子的那段时间,之前直到之后用过哪些药。”
季聿修略一沉吟,问道:“听说你百毒不侵?”
云见离纤眉一挑,“陛下不相信民女,打算用毒控制?”
季聿修不置可否。
云见离恍然,难怪会拿一本没有任何实际内容的册子给她,意思是要试探她么?但是试探什么呢?试探她看了以后会不会惊慌失措诚惶诚恐,还是看她会不会知难而退?不得不说,这位宣帝疑心太重,她都不顾季苍旻阻止,一个人跟着他走到天图阁了,难道还不够诚意吗?还能翻出花儿吗?
太气人了。
云见离抬起眼,咬着牙,愤恨的瞪着季聿修,“恕民女直言,别说是毒,即便换成是蛊也奈何不了民女。”
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小医师在威胁他。
季聿修唇角一勾,浑身上下散发出凛冽杀气,“所以你有恃无恐,觉得朕不能奈你何?”
云见离丝毫不怵,怒道:“陛下,您是知道的,民女这身医术来之不易,说是用寿命换的也不为过,所以,民女时间十分有限,很有可能,明年这个时候民女已经在土里烂成泥了,民女此次的确为报太后的恩情而来,您不必怀疑民女的诚意,陛下也很忙,民女也有许多遗憾没有时间去完成,连走出去看看您这片大好河山的机会都没有,我们,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俩人怒气值满格的僵持了一会儿。
季聿修率先缓和态度,讥讽道:“你这样的女人,老四怕是降不住的。”
云见离亦垂下眼眸,“明王心善,惜才罢了,是个好人。”
至此,二人算是达成了和解。
季苍旻不知想到了什么,丰神俊朗的面孔露出愁苦惆怅的神色。
“王宫这种地方,好人一般活不下去。”
云见离不言语,她知道季聿修大概要进入正题了。
季聿修的声音淡淡的,听着有谢悲伤。
“比如太后……”
季聿修起身,站在书案,视线无意识的落在墙角红木架底层的角落,缓缓道:“太后最大的错,便是向先帝求得了朕。”
外人传顾澜玉美貌倾城,饱读诗书富有才气,小小年纪,顾盼之间征服了马上取得天下的先帝。顾澜玉从入宫起便盛宠不衰,先帝对其有求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