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丽日当空,树木底下是怒放的五颜六色的花海。
一小童穿着条花花的背带裤在花丛中里蹦来跳去,一会儿这儿摘一朵,一会儿那儿抓一把,跑累了就地一躺,四肢摊平了小憩。
一只大大的粉蝶扑闪着翅膀缓缓落在小童淡蓝色衣襟上,停住不动了。
小童翻了个身,粉蝶只煽动了两下翅膀,并未飞走。
“你是谁?你怎么这儿?”另一小童追随粉蝶而来,见粉蝶飞进花圃落在那小童身上,顿时羡慕起来。她想要去抓那只粉蝶,又怕花圃的泥土弄脏鞋子,抬脚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迈进去。
清亮的喊声把粉蝶吓得飞走了。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心里怪罪那小童吸引了蝴蝶,害她再也抓不到了。
“花花那么漂亮不能随意践踏,你看你,全踩死了,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的爹娘呢?怎么这么没教养,见到本郡主为何不下跪行礼?”
花丛中的小童向她转过脸,努力把眼睛撑开一条小缝,大概是为了打量她,很快又闭上了。
花圃边站的是一个身穿红色纱裙的小女孩儿,头上绾着个髻,边上缀着珠宝发饰,小脸儿清瘦。
唔,好看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好看,就是太瘦了,脸上没有一点点肉肉。
小孩子儿如果不是肉嘟嘟的话,在他心里的形象分必定要先打个对折。
呵,蒋小丫可比你可爱多了,人家嘴巴甜甜又很会说话,重点是很听他的话。
郡主是个破玩意儿?跪你?等你死过了还要看咱俩的交情硬不硬,值不值得小爷我给你烧纸磕头。
小童翻了个身,撅着屁股对着人家,不屑道:“关你屁事!又不是在你家,长这么丑还管那么宽!谁给你的自信。”
花丛外边的小郡主惊呆了,从小到大,谁跟她说话不是客客气气好商好量供着宠着的?这小孩儿呢,张口就是一个“屁”,完了还骂她“丑”,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问题是她不知道怎么骂回去,越憋屈就越委屈,登时小嘴一扁,下拉的嘴角一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一起,像支穿云箭似的召来一个帮手。
那帮手一身黑衣,几个起落后稳稳的落在女童身边,他半蹲下身子,语气平平,“郡主何故哭泣?”
小郡主一手捂脸痛哭,一手指着花丛中几乎和花儿融为一体的小童嚷道:“他,欺负我,你去,把他抓了,丢天牢里关起来,饿死,呜呜……”
黑衣男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胖乎乎圆滚滚的东西在花堆里伸了伸小胳膊小腿儿,翻了个身,脸朝下趴着,似乎嫌这边哭声太吵,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蹬着小腿,像一只不愿意用前腿游水的胖青蛙往花圃那边蹬去了。
“哈哈哈……”黑衣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郡主听见笑,以为男子在笑话自己毫无淑女影响的大声哭泣,心里又委屈又生气,不住的跺着脚道:“你敢笑本郡主,信不信本郡主把你也一起关进天牢!乱棍打死。”
小小孩子跟谁学的,动不动就关天牢,饿死打死的,没一点儿小孩儿的天真模样,一点儿也不可爱。
黑衣男子忍着笑,正色道:“郡主息怒,属下笑的是那边的小孩,你看他像不像个青蛙?”
小郡主从指缝里看过去,那小童都快蹬到对面了,确实很像一只胖乎乎的在池塘里游泳的小青蛙,不由破涕而笑。
“逸寻?郡主?”一青色衣衫的男子负手而至,眉眼间与黑衣男子有七八分相似。
被他叫做逸寻的黑衣男子笑得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指着花丛中尚在蠕动的小童,像发现一个了不得的新奇玩意儿似的叫道:“逸凡,快看,快看,那儿有只大青虫,哈哈,笑死我了!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太好玩了!”
逸凡抱起小郡主,无奈道:“怕是云府贵客的孩子,你这样于礼不合,别闹了,过会儿王爷该到了。”
“不行不行……”逸寻一边说一边摇头,“我要把他捉了回去养起来!”说着,施展轻功,纵身一跃,跃入花圃,轻轻落在花丛,弯腰抓起那只大虫子,足尖一点,回到了花圃边。
“你看你看!”他抓起娃娃兴冲冲的对逸凡扬了扬,小童的大脑瓜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跟个任人摆布的断线木偶似的。
逸凡怕他把人家孩子晃出个好歹来,忙叫停逸寻,“你快停下!别晃他了。”
逸寻得意洋洋的把男童抱在怀里,“怎么样,可爱吧?你别拦我,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养起来了。”
这话听得逸凡哭笑不得,“这是人家的孩子,你别乱来。”
逸凡柔声问那小童,“小宝,你叫什么名字?”
“对呀,你叫什么名字?”逸寻把那没骨头的小童抱到眼前。
小童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白了逸寻一眼。
哟,还有脾气。他喜欢。
而且模样也很软糯,小脸胖乎乎的软绵绵的很好捏样子,一双眼睛里装着两颗圆溜溜的黑葡萄,睫毛长长的没精打采的耷拉着。
呃,这小脸,长得挺像他认识的一个人,这人他不仅认识,还很熟。
哎,是谁来着?怎么一下子就想不起来了呢。
逸寻皱起眉,苦思冥想。
怀里小童说话了,他说话的音儿特别像刚起床时那种带点儿起床气的有气无力的感觉。
“啊?小爷叫青蛙,癞蛤蟆,大青虫……反正你说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你开心就好,我是无所谓。”
这小童看着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怎么说话的这么的,呃,怎么说呢,厌世的很,一出生就勘破红尘了?
逸寻听出来这小童在跟他表示不满,笑嘻嘻道:“你都听见啦,我那是在夸你呢。”
小童环抱双手,冷笑两声,“我谢谢你!”
明显就不是在谢。
这小童总爱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反话,很会嘛。所以别看他小,他可懂了。
逸寻才不管他说的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可可爱爱即是王道。
逸寻笑得没心没肺,还伸手去捏人家的脸。
小童嫌弃的“嗷呜”一口,作势咬他,逸寻收手速度很快,没让他咬着。小童撅着小嘴,哼哼的转向一边不理人了。
没捏着软乎乎的小脸逸寻很是遗憾,不过没关系,抱着他也很不错。
逸寻一双大大的眼睛都快长大小童那胖乎乎的小包子脸上去了。
啊,怎么办,小小的后脖颈也特别可爱。
逸凡诚信诚意的向小童道歉,“他不是有意的,我代他向你道歉。”
小童有模有样的睇了逸凡一眼,端着架子,“哼,你比他像人。”
这是夸人?
逸凡苦笑,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一个比一个怪,一个比一个语出惊人。
“我叫逸凡,他是逸寻,你叫什么名字?可记得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当做给你赔罪好不好?”
这边小童还没说话,那边小郡主一听他们要送这个得罪了他的小童回家,立马就不乐意了。
气呼呼道:“本郡主说了,要把他关进天牢,你们敢不听本郡主的,小心连你们一齐处死!”
逸凡皱了皱眉。
逸寻抱着小童的胳膊收紧了几分,侧过身隔开小童和小郡主的视线,一本正经道:“郡主,没那个必要,属下这就把他丢出去,你等着。”
说着就要开溜。
谁知小童淡定的拍了拍他的肩,冷冷道:“你别跑,她不敢。”
逸寻:……
我不是怕,我是怕你怕。
旁边的逸凡见小童一副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模样,脑海里瞬间显现出一个人影。
那人遇事时也是这样,事情越是紧迫,他越是不放在眼里,像根本没把那些随便拿出一件都能让天塌下来的事儿放在眼里,冷静、自信、睿智,带得身边的人也常把事儿不当回事儿起来。
但那人并非眼高于顶,他是真的很有把握,至少在逸凡看来很有把握,他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得近乎完美,并且游刃有余。而受他影响的那些人,大概是自负罢。
逸凡一句话在嘴里含了又含。
“逸寻,你看这孩子像不像……”
逸凡的话未说完,一白衣黑发的男子由远及近,大步向这边有来,那白衣和长发都飘飘逸逸,随着他的步子微微飘拂,直似神明降世。
逸寻怀里的小童忙扭正了小身板。
圆滚滚的小身子背着光,小圆儿脸罩着一层茸毛,仿佛刚长成个儿的小冬瓜。
小冬瓜扁扁嘴巴,一大颗眼泪毫无预兆的溢在眼眶里,将落不落的,好不委屈,伸出小胳膊求抱抱,小奶音发着颤儿的对着那人道:“舅舅,舅舅,你的宝贝被欺负啦!”
这样式儿的小冬瓜让逸寻深度怀疑自己真把他欺负狠了。
几乎与此同时的,逸凡怀里的小郡主也喊了一声“舅舅”,只不过她的声音小小的,听着怯怯的,被那小童绵羊似的颤音完全盖过去了。
但是,他们清楚的听到了,两个小孩一齐喊了云度飞“舅舅”!
什么情况?
逸凡逸寻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看向那小童。
为什么这小童会喊云统领舅舅?
众所周知,云氏云度飞有两个妹妹:大的一个妹妹叫云见离,现在是太子殿下的正妃,太子和太子妃育有两个女儿,大的四岁,就是逸凡怀里抱的这个,小的两岁,长在东宫,还没出过宫门,两个孩子都叫云度飞舅舅,这毋庸置疑;小的一个妹妹叫云若若,尚在闺中还未及笄,不曾婚配。
可这孩子,又确确实实叫了云度飞舅舅。
难不成云家小小姐云若若未婚先孕?
娘诶,这瓜大了!
没错,白衣黑发翩翩若谪仙的男子正是云度飞。
四年前,栖霞镇闹了一场瘟疫,得了瘟疫等于得了绝症,无药可救,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彼时,无官一身轻的云度飞游历至栖霞镇,二话不说就接下了太子殿下丢下的烂摊子,率观音庙几十号老弱病残,每天又是煎药又是坐诊的,无怨无悔的服务在瘟疫第一线。
要么说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呢,总之呢,在云度飞的引领下,一个月以后,栖霞镇的瘟疫彻底消失了。
完了这事举国震惊,百姓奔走相告:
惊!被皇帝贬为平民的云度飞用了一个月不到就把皇帝儿子干不了的活儿给干完了!
太子抗疫能力不及平民百姓,细思极恐!
昔日大将军落魄坐诊,患瘟疫,身残志坚!
……
皇帝召见时,云度飞把谦谦君子的风度发挥淋漓尽致,始终坚持功劳是他们的,与我无关,我就是个过路的,顺路帮忙煎了个药而已。
皇帝:只是煎了个药?
云度飞:偶尔帮忙上药?
皇帝:听说爱卿连续坐诊三天三夜不曾合眼。
云度飞:疫情不退,臣不敢怠慢,为君分忧,是做臣子的本分,区区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算得了什么,只要陛下需要,臣即便赴汤蹈火亦所不辞。
皇帝:……
忠心表到这份上了,皇帝要是不做点什么别说宣国百姓,就是栖霞镇百姓那儿都不好交代。
加上云度飞之前便是宣国功臣,戎马一生给你打了那么多场胜仗,结果你说收兵权就收兵权,说贬谪就贬谪,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连个合适的职位也没给人安排一个,害得一代神将流落民间四处游历,造就了全宣国百姓的意难平。
不过看在一堆赏赐的份上,也就糊弄过去了。
但是这次瘟疫的事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不止宣国,周边小国也盯着呢,这回要是再不给人安排妥了,怕是要留下无穷祸患。
皇帝思来想去,觉得禁卫军统领一职最为合适。
武职,位高,没啥实权。
那,以后爱卿便是朕钦点的禁卫军统领了,每天排排班管管安保练练新兵就行了,简单轻松不加班,明日即可上任,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云度飞自知这次立功必定不能达成云见离的心愿,故而宠辱不惊的应下了,只静静等待时机,回到塞外,回到军营。
云度飞对几人摆了摆手,他的目光没有聚焦,但逸寻觉得他是看向自己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