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张氏铺子不远的忭城县衙,此刻一改往日的沉肃,张灯结彩起来。
今儿贵人来访,韩县令不敢怠慢,邀请了省城最出名的戏班子到院里搭台唱戏。
今年的元宵宴会依旧进行的热闹却也流俗,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戏曲台下,男人们皆怀抱美人,酒酣耳热,好不快活。
人群中,萧翊一身藏青色常服置身其间,眉眼冷厉,玉质金相,举手投足间皆充满了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贵气。
“殿下,可是今儿来的姑娘,不合您的品味?”
在众多豪绅官员中,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女子陪侍的一个,倒不是他不近女色,而是今日来的这些女子,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俗不可耐。
见他只顾吃酒,韩县令深怕怠慢了这尊大佛,忙提议道,“今日您来的急了些,属下只来得及将这县城的清倌儿送过来,您要是瞧不上,属下有一名小女今年刚刚及笄,虽生的不算天姿国色,但好歹也算是小家碧玉,您若不嫌弃,便恩典纳了她做个小妾也使得。”
“啧,这就要开始往爷后院里塞人了?”闻言,萧翊忽而抬眸冷笑了一声。
一个县令之女就妄图塞进来做太子侍妾,还真是痴心妄想。
他面庞素来冷硬,一双鹰眸看人时极具侵略性,韩县令以为他不高兴自己自作主张,吓的忙下跪叩头求饶。
“属下……属下不敢……”
他笑,“有何不敢?”
韩县令不敢答。
男人随手解开脖间襟扣,今日晨间惊鸿一面,再加上这席间莺声燕语的,他此刻也的确有一些情热。
于是见此时地上的人冷汗涔涔,浑身觳觫,他便话锋一转,笑道,“罢了,左右不过一女子尔,你带过来便是。”
“是!”韩县令自然大喜。
不消片刻,一窈窕身姿的少女便款款而至。
到底是从小娇养着的官家小姐,这韩小姐虽的确算不上什么天姿国色,但若论气度和容貌,还是跟这些脂粉堆里出来的清倌们有着不小差距。
“小女子淑柔,拜见太子殿下。”莲步轻移,韩淑柔谨记母亲所说,声如黄莺出谷,撩人心魄。
她是韩家庶女,母亲曾是县城有名的花魁,家中儿女中,就属她身份最为卑微。
好在爹爹看在她有一副好容貌,又受母亲的熏陶能歌善舞,这才有机会在今日被爹爹推出来服侍宁国太子。
“抬起头来。”男人百无聊赖的轻晃着琉璃杯,目光漫不经心的在女子身上的红色披风上微微一顿。
淑柔连忙照做。
只见烛光映照下,少女轻抬臻首,微扬起来的小脸娇媚如花,一双杏眸波光盈盈,欲语还休。
虽不及今日雪地里那一幕场景给他造成的冲击大,倒也有那么一两分相像。
想到什么,萧翊勾了勾唇角,偏头示意她倒酒。
……
不过是在铺子里待到戊时,张氏就催着她去接宋至清了。
被强行赶鸭子上架,云舒袖子里揣着两只今天刚做好的礼物,有些紧张。
“怎么了?”
此时忭城弱水河中已经放满了河灯,华灯初上,水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注意到一旁自从来到河边就一直坐立不安的少女,宋至清关切问,“可是河边风大,想回去了?”
“没有。”
她手里紧攥着要送出去的东西,贝齿轻咬着唇瓣,到底是活到二十岁平生第一次,还没开口心脏便已经像是要跳出来,想到临走时张氏所说的诸如要主动的话,到底是把心一横,开了口。
“至清,我……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男人原本望着江面,闻言微侧过头来,笑问,“什么东西?”
“今日是元宵,你早上送了我披风,我本该回礼,但我不会绣帕子和香囊,就只会做做这个。”
说着,她便避开男人的目光,紧张的将东西递过去。
“这是我今天自己编的……,第一次做手生,编的不太好,你……你别嫌弃,”
宋至清垂眸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怔住了。
只见女孩白皙细腻的手心里,此刻静静躺着一只精致的红色同心扣,那结打的甚是繁复精巧,看得出来编织它的人,很花了些心思。
此时华灯闪烁,微风习习,一片黑色天幕下,遍布花灯的弱水河两侧,站满了借着元宵佳节出来幽会隅隅低语的小情侣,眼前的少女眸中像是盛满了亿万星辰,伸着小手满含期待的看着他。
这大抵是他平生离这个女孩最近的一次。
只需要伸手,只需要伸手他就能拥抱住她。
宋至清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憎恶过,自己是个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的废人。
“至清,怎么了?”见男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她沉默不语,神情几番隐忍和骇厉,云舒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你不舒服吗?”
脸上冰凉的触感终于惊醒了他,他微别过脸,声音几分冷凝,“没有。”
少女虽奇怪于他突然的冷淡,但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固执的将他的手抓过来,想要继续往他手里放东西。
不料宋至清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舒儿,这东西我不能收。”
少女愣住,一双杏眸盛满了不敢置信,那其中满含期待的微光,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
“为何?”
“同心扣,毕竟是夫妻定情之物,至清……一直把你当妹妹。”
只是把你当……妹妹?
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似的,云舒满脑子都在不断循环播放这一句话。
所以平日里对她的那些嘘寒问暖,时不时讨她欢心送她东西,全都是哥哥出于对妹妹的关怀?
那往日二人在一起时,旁人打趣他们夫妻感情好,对方脸红与她对视又急急错开的反应,又算是什么呢?
“你当真,只是把我当妹妹?”她怔怔道。
“对,只是妹妹。”他神色平静的道。
“哈?妹妹?”
她忍不住讽刺道,“所以,你对我,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今晨的那件披风,也是哥哥为妹妹定做的?”
男人指甲陷入掌心,“是。”
“原来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了。”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明明是难过的,可此刻,竟也还能笑得出来。
吸了吸鼻子,她勉强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看向宋至清。
轻轻道,“日后不会了……”
“哥哥……”
宋至清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