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总觉得心头不安。
她第二日没去地里,将编好的竹篓拿去给亲近的人家。
假装不经意地打探佟氏她们的事。
“你啊!偏巧是问到了我,可万不能再问旁人,指不定人家当面说着好,转头卖了你。
佟氏那人,我再清楚不过。我弟媳的娘家便折在她手里,硬生生被她按了个偷盗的罪名,辇出庄子。
一家的生计被断,只得返乡。我弟媳那几年哭得呀,后来娘家来信了,说是在北疆安定了下来,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这一年才有了些笑容。”
对方将她们做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她,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要是被那些人知道了,可没好果子吃。
“夫人是个好的,但贵人事多,哪能顾得上庄子里的些许小事?”
“夫人没几日要在庄子上办画赛,这两人该不会出幺蛾子吧?”
那人面色倏然泛白,吓得手都抖了。
“嘘!你小声些,咱们这庄子像筛子一样,四处是耳朵。你才来,怕是不知道,她们当年……”
邹氏心情复杂地回了屋。
她前脚跨进家门,后脚便撞上了往外冲的小儿子。
“小风,这几日你忙什么呢?日日不着家。”
小风沉着脸唤了声:“娘!没什么,和以前的朋友约着听戏去。”
“银子可够使?”
“够了!”
望着小风远去的背影,邹氏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头子走了,他们一家的日子大不如前。
小风出生时,家里光景正盛,养得他同富贵人家的少爷没有两样。
如今落了势,最不能忍的就是小风。
罢了,让他听听戏、散散心吧!
这事,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隔日,天刚蒙蒙亮,她便动身往镇国夫人府赶。
宋谨央起了个大早,赶在宋黎上衙前,叫来他一起用膳。
膳后,遣退下人,转告他皇上的决定。
“十一皇子到了开蒙的年纪,皇上不放心旁人,想把他交给你!”
宋黎想了想,答应下来。
“可以!父亲在世时,曾做过私塾先生,他自创了一套教材,正好能给十一皇子开蒙用。”
宋谨央眼神顿时亮了。
两人又略说了几句话,她便赶着宋黎出了门。
宋黎前脚刚走,后脚邹氏便赶到了。
邹氏进来行了礼,不敢耽搁正事,将自己在庄子上的发现,一五一十禀告了宋谨央。
“夫人,可能是奴婢操心太过,总觉得这事不对劲。”
宋谨央没说话,素香忍不住愤怒。
“马氏,又是她!有她在,准没好事。”
素香不等宋谨央发话,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告诉邹氏。
“咱们大姑娘可被这一大家子坑苦了。”
邹氏前后一联系,顿觉后背一凉。
宋谨央瞥了眼素香,嫌弃她话太多。
素香吐了吐舌头,退回宋谨央身后。
宋谨央看着邹氏,温和地谢道:“哪是你操心太过,分明是你警觉灵敏,从她们的举止中发现蛛丝马迹,是我该谢谢你。”
“当不得夫人的谢,既然话带到了,奴婢便先回去了。”
宋谨央喊住她,沉吟片刻道。
“你家大儿子听说在庄子门上听差?”
邹氏面上一尬。
大勇是个能干的,记性又好,但凡接待过的客人,不论过去多久,都能记得对方。
老头子在世时,格外倚重他。
但他们初来乍到,谁愿意让出位置?
好不容易谋了个门上听差的事,还被人排挤。
大儿子虽然嘴上不说,但也知道他心里苦。
她这个当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却连一点忙也帮不上。
谁让老头子当日做错事,如今她连求一求的资格都没有。
“夫人,劳您记挂,咱们一切都好!”
“我是想问问,黎儿身边少个能办事的长随,你家大勇可愿意伺候他?”
邹氏一听,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哪有不愿意的。
立刻欣喜地跪地磕头。
“夫人,大勇愿意的,愿意的,能伺候黎少爷,是咱们的福气!”
“那就这样吧,等画赛结束后,你们一家便跟着回来,就安置在黎儿的院里。
你做他的管事嬷嬷,替他打理院子,管理好下人。
你家媳妇,我记得做菜是一把好手,就管着灶房!
黎儿早年吃过苦,脾胃虚弱,吃不得大鱼大肉,得精细养着。
让你媳妇每日翻着花样做膳,这活计只怕不轻松。”
邹氏感激得热泪盈眶。
“我这媳妇别的本事没有,做菜的功夫一流,在家就爱变着法子翻花样,哄我们多吃一口!”
见邹氏生怕宋谨央反悔似的,一个劲夸自家媳妇,素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宋谨央嘴角扯出浅笑。
“嗯,那敢情好!这几日回去先收拾收拾,到时候跟着府里的马车一起回来。”
邹氏自然满嘴答应。
送走邹氏,宋谨央一言不发。
素香哪里忍得住,赶紧问她该怎么办?
宋谨央轻飘飘地扔给她一句话。
“以不变应万变!”
随后凑近她耳朵,低低地补充了几句话。
素香连连点头,小脸笑得像朵盛开的鲜花。
邹氏浑浑噩噩地飘回庄子。
直到进门坐在四方桌旁,还像置身云端,浑身轻飘飘的,久久没回过神来。
儿媳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清醒过来。
正巧大儿子回来了,她兴奋地将宋谨央的原话说了出来。
儿子激动得站了起来,带倒凳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振聋发聩。
儿媳的脸因激动而通红。
兴奋过后,邹氏率先冷静下来。
招呼两人坐好,将自己怀疑的事情告诉他们。
“万不可露馅,此事夫人自有主张,咱们只做不知!还有,收拾东西要等天黑以后,明面上的东西先不要收拾。
小风暂时别告诉他,这孩子藏不住事。”
儿子媳妇一一应是。
晚膳时,小风回来了。
一言不发,扒拉着碗里的饭,没一会儿便摞了筷子,转身回自己屋。
邹氏以为他还没从一连串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也就随他去了。
小风回到屋里,脸色彻底垮了下来。
从袖中摸出一枚箭头。
锋利的箭头划着他的指尖,一下子渗出血珠。
“嘶”,他吃痛地移开手指,呆呆地看着血珠发愣。
贵人说,只要他将这枚箭头换在庄里的箭上,事成之后,就向镇国夫人提出要他全家。
从此,他们一家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过上以前在王府的好日子。
他咬了咬牙,眸中射出冷光。
自己恨透了从云端跌落泥里的日子。
他从小被人笑脸相迎,打从父亲去世后,一日从天堂跌到地狱,遭的都是冷眼、白眼。
娘和大哥轻易便接受了现实,放弃王府的一切搬来这土不拉几的庄子。
但他接受不了。
他还想过以前那种日子,饭桌上顿顿有肉的日子。
他不想吃野菜,不想嚼菜根,不想穿粗布衫,不想被人当奴才使唤。
既然娘和大哥认了命,那他就只有靠自己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里只剩决绝与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