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仿佛在说一件既定之事,姜蕖心下不由得发慌。
“我不要,阿父,你不能离开我!”她抓住神农的手,和所有孩子一样,怕自己真的会有一天背后空空。
“阿蕖,不用害怕。”神农的语气莫名让人安心。
他指着姜瑶坟墓:“你看,即便是分别,总有一日也会以不同的方式再次相聚。”
姜蕖顺着神农手指的方向看向坟墓,惊奇地发现,坟前不知何时竟长出了一穗嫩绿。
星光忽然间变得更加明亮,映满整个离丘,坟前那株植物似乎也在回应这些星光一般,努力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发芽。
匍匐坟上的叶片不断舒展,再从叶片之间开出粉嫩的花来,最终花变成了红彤彤的果,晶莹璀璨。
她似乎想明白了一点,但依旧肯定自己还是不喜欢离别。
她把这株长满红果的植物当成姜瑶,日日前来悉心照料,并把它取名为瑶心。
瑶心草长势很好,很快就长满了四周。
不过有一天,她再一次来到离丘时,远远就看到姜瑶的坟墓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身上穿着一件雪青色长衫,外罩一件明黄色薄袍。
姜蕖从未见过这样的衣服,那外袍色泽莹莹,仿佛是太阳光芒织就,薄如蝉翼,透着里面衫上的云彩形状的花纹。
那人凭空从手中变出一个四四方方层层叠叠的东西,看起来像无数块软皮子扎成,但又不像皮子,因为那层叠的“软皮子”不断翻动着,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
很快,那层叠的东西定格住了,中间不断冒出卷草一般的金光,缠绕在周围的瑶心草上。
这人一看就十分不简单,但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动她的瑶心草!
姜蕖心一横,从地上摸了块石头,甩手就朝那人丢了过去。
然而就在石头马上要砸中那人脑袋的时候,忽然被罩子一样的东西弹开了。
那人微微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蹲藏在草丛中的姜蕖。
“你是神农氏人?”那人问,后又顿了片刻,摇摇头,“却不太像。”
姜蕖见对面已经发现自己,遂也不躲了,又摸了一块石头举在耳边,大有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我才要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站在我阿姐坟前?”
“我乃神族,此次受神主之命来接她离开。”那人回答道,金色流光在他周围环绕闪烁。
“神……要接我阿姐走?”姜蕖手里的石头掉在地上,“我阿姐还能活过来吗?”
神摇了摇头:“你阿姐已经死了,但巫山神女还活着。”
至此神不再说话,只是用手中的神书将地上的那些瑶心草全部收取一空,之后他会将这草全部移栽到巫山上,巫山神女也会自草中重新诞生。
离开前,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姜蕖身上,额心的光纹亮起,好像正从姜蕖身上读取着什么。
半晌后,神摇了摇头:“你不该出现这里。”
姜蕖咬咬牙不说话,神的话里,她判断不出她的出生是否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只能倔强地与神对望。
不过神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你于瑶池诞生,自有使命在身,你可以向往自由,但不该属于神农氏,若你执意走这条路,未来的路只会更加辛苦。”
望着神远去的背影,天空也渐渐变回了正常的青色。
神的话还是被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只记得神说她的阿姐姜瑶是巫山神女,并没有真正的死去。
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至于她该不该属于神农氏族,将来是不是会过得辛苦,管他呢,只要神农阿父在她身边,她的家人,族人在她身边,即便辛苦,那也是甜的。
抛下竹筐和石锄,姜蕖飞奔一样往家里跑,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姜瑶被神族接走的事情告诉神农。
一路上还险些撞到了人。
“阿父,阿父,你猜我遇到了什么……”
不过刚进屋子,就被神农的部下期铭拦在了外面。
“神农帝正忙于事务,氏女不然晚些再来。”期铭颔首道。
向沉烟隔着屋子隔断往里面看了一眼,心想自己想说的事情晚一点再说也不耽误。
正转身要走,就听见屋内神农说话的声音。
“轩辕氏族野心勃勃,此次同我们宣战,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
“叔父可要将南下的兵力调回?”
“姬轩辕先前一番开疆拓土,兵力已不是先前可比,我们只能这样办了。”
“叔父放心,我这就去放信。”
同在屋里的是神农的侄子布曲,他常年不在聚落,被神农安排驻守在北方与轩辕氏势力交界地,密切关注轩辕一族的动向。
如今他回来,便兆示了即将有一场大战要落在他们神农一族的头上。
轩辕氏,姬轩辕。
姜蕖从哥哥炎居口中听说过,那是霸据北方的强大氏族,他们的首领姬轩辕强大却也野心勃勃,不断致力于开疆拓土,更有一统诸部的企图。
又听说姬轩辕和神农实际上还有着血缘关系,但这并没能成为两邦同盟的纽带。
彼此惦记,又彼此观望,才会让双方之间假意和平了数百年。
如今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布曲出来的时候,期铭正把姜蕖往屋外哄。
姜蕖方才把屋里的话听了个脑热,十分在意他们话里的内容。
布曲看了看姜蕖:“这就是我那个新得的表妹?期铭,让她进去吧,叔父心情不太好,得有人陪着。”
期铭很听布曲的话,一撒手,姜蕖就跟兔子一样蹿进了屋子。
“阿父!”
神农见是姜蕖,强打起精神拍了拍旁边的空位:“阿蕖来坐。”
姜蕖坐过去:“阿父,我刚刚不小心听见了你们的谈话。”
神农的脸上不知何时添了几道皱纹,看得姜蕖心里隐隐有些难受。
神农笑着拍了拍姜蕖的肩膀:“部族之间的纷争日日都有,如今只是多了个对手,阿蕖怕了?”
姜蕖摇头:“阿父不怕,阿蕖也不怕,但什么是宣战?”
“宣战就是……姬轩辕用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告诉我们,他们要和我们抢土地了。”
“抢土地的战争?是他们要和我们打架吗?”
神农笑了起来:“也可以这么理解。”
姜蕖这下就明白了,跳起身撸起袖子:“阿蕖也会打架,阿父不知道,我最近可厉害了,就连炎居都不是我的对手!”
“你啊。”神农扯过她的手,替她把袖子拉展好,“我带你来姜水,不是让你学打架的。打仗的事情交给我们男人来做,你和你的姐姐们安心留在姜水。”
姜蕖睁大了眼睛:“阿父也去?”
神农欣然点头:“得去。”
姜蕖摇摇头,但那句“能不能不去”还没出口,就被神农接下来的话打断。
“我是部族的首领,守护族人是我的责任与使命。轩辕族来势汹汹,我必须拿出该有的决心。”神农语气坚定,“也只有我能与姬轩辕决胜一战。”
看着神农毅然决然的表情,姜蕖一肚子话也只能憋了回去。
就像神农之前说过的,他不可能一直陪在姜蕖身边,姜蕖总要学会离开他。
出征当日,神农跨上他的火麒麟走在部队最前面,威武的模样比姜蕖上次见到的神还要耀眼。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期望神农可以赢下这场战争,风光凯旋。
但她依旧感到不安,随着大门被关闭,她的心脏仿佛也蒙上了一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