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危山距离姜水说不上太远,但徒步脚程少说也要半月,姜蕖为了赶时间,只得绕到附近的白水泽去抓玃如。
那是像鹿一样的奇兽,四蹄像马,头生四角。
之前族人发现它的踪迹时就想要捕捉献给神农,奈何玃如十分聪明,又跑得飞快,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姜蕖原本不太赞同捕捉这些奇兽,但现在姜瑶的病势迫在眉睫,赶时间的话,她必须有一头玃如这样的坐骑。
尽管她有控制草木的能力,但也还是费了一番功夫,花了三天的时间在白水泽布满了陷阱,终于如愿抓到了玃如。
玃如果然健步如飞,带着姜蕖仅仅用了五天的时间就来到了三危山山脚。
但巫族云游到三危山的这个消息不知道迟了多久,面对眼前偌大的山群,姜蕖只感到绝望。
她只能骑着玃如漫无目的地从山脚找起,山中凶兽频出,她拼尽全力与它们战斗。
等她最后在与一头凶兽犬因战斗途中,体力不支险些丧命,紧要关头一道紫光闪现直击犬因脑门。
紧接着,那头犬因猛然倒地痛苦挣扎,不多时就断了气。
“嘎吱嘎吱”的竹木摩擦声靠近她背后,她惊慌转身,就看见一排紫衣的男男女女,大约七八个人站在她的身后,其中四个男人共担一顶竹搭的凉轿,四面挂着丝绸的轿帘,帘后隐约透着人影。
“你们是巫族?”姜蕖张口便问。
“你认得巫族?”为首的一位女子反问她。
姜蕖摇摇头:“我有求于巫族,又听说巫族在三危山一带云游,所以才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说话间,姜蕖的玃如从树后面走过来停在她身侧。
女子侧目看了看玃如,又看了看姜蕖那一身的伤,转身往轿子走去,低声与轿中人说了些什么。
片刻又走回来:“我们巫族从不无故施恩,你可否愿意将这头玃如留下,若你肯割爱,我们愿意听听你所求。”
姜蕖有些犯难:“可我急着回家,如果没有这头玃如,等我回去了也一定来不及了!”
“那先说说你要求什么?”
姜蕖的视线越过一众男女落在前面那顶凉轿上:“家中阿姐得了怪病,每隔数日便要发一次病,发病时浑身滚烫,呓语不断,族医都说我阿姐命不久矣。听闻巫族蛊术奇绝,能活死人肉白骨,姜蕖在此恳求巫族施蛊救我阿姐!”
她俯身跪地朝轿中人行大礼。
轿中传来一声冷笑:“活死人肉白骨?那些人可真是敢说。”
姜蕖依旧伏地不起。
又过了一会儿,从轿中抛出一个木头做的套盒滚到她脚边。
“这食疫蛊你拿去,喂你阿姐吃,往后每日再饮一碗新鲜羊血,你阿姐的病便可被压制。”轿中人说道。
“姜蕖多谢恩人。”姜蕖再次行礼。
“不必谢我,你我只是交易,玃如留下,你走吧。”
“玃如的话……”姜蕖支支吾吾,“可不可以等我回家了,下次……”
对方没有人愿意把她的话听完,毫不客气地就把她的玃如套上绳子牵走了。
她紧紧捏着套盒起身回望那群人的背影,心底止不住犯嘀咕:“真是一群怪人,算了,拿人手短,这山上异兽那么多,大不了我在抓一只骑回去。”
即便三危山的异兽,都会吃人。
就在此时,天上忽然有鹰隼鸣叫,姜蕖抬头望向天空,视线还没对焦,就突然有一团影子降落在她面前。
是一条四翼大蛇,蛇头六目,身下六足,吐着蛇信子,停在了她的身边。
远远的,那凉轿里又悠悠飘出来句话。
“酸与借你一用,借蛊之事,务必保密。”
姜蕖眼睛一亮,刚才叽叽咕咕的抱怨一下子被抛到了脑后,心里偌大的石头落了地,就连双腿都轻盈了许多,忍不住跳着朝那人挥手:“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
对面还有没有回应她不知道,她一心想要治好姜瑶的病,攀着酸与的脖子两三下就挤了上去。
酸与看起来有些不是很高兴,拿前爪拨拉了下被姜蕖抱过的脖子,拍拍翅膀,轰地一下就飞上了天。
“这、这也太快啦——啊——!”
尖叫声伴着酸与行进的轨迹响彻天空。
不到一天的工夫,姜蕖就被送回了姜水聚落外。
酸与一拱身子就把姜蕖弹了下来,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呕——”
姜蕖扶着树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两个族人正巧经过,看见姜蕖,表情都变得吃惊。
“氏女,你怎么在这里?”
姜蕖拿袖子擦了擦嘴:“我出门了一趟,刚回来。”
“哎呀,那你赶紧回家看看去吧。”族人叹了一声催促道。
不祥的预感一下子涌了出来。
“家里……我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族人摆摆手:“氏女还是先回家吧。”
顾不得多想,姜蕖拔腿就往自家方向跑去。
可惜的是,还没回到家里,就在半路撞上了送葬的队伍。
神农神色凝重地手捧百草花束走在队伍最前面,后面跟着她的哥哥姐姐们,姜桑也在队伍里,眼睛哭得通红。
队伍中央,几个族人抬着一张木板,木板上躺着什么人,身上盖着白色丝绸,丝绸上撒满花朵。
她反复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姜瑶的身影。
“阿瑶呢?阿瑶呢!”姜蕖跑进队伍里,却离那丝绸下的人远远的不敢靠近。
姜桑一把拽住她,把她从队伍里带出来。
“阿桑,你快跟我说,阿瑶去哪了?”姜蕖掐着姜桑的肩膀,用眼神不断向她祈求一个好的答案。
姜桑朝队伍看了一眼,转而反握住姜蕖的双手,忍着眼泪说道:“阿瑶已经走了。”
“怎么可能?”姜蕖依旧不敢相信,“她明明每次都能撑下来的,怎么这次会……”
“原本是要好些的,可惜后来她觉得热,不懂事地偷喝了碗凉水,就……”姜桑说着,侧脸抹了把眼泪,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摸了摸姜蕖的脸,“没事,我们人神不会真的死掉的,只是阿瑶临走前一直想要见你,阿蕖,和我一起送送她吧。”
手里的套盒隔得她掌心生疼,她的心口也很疼,但不知为什么,她不能像姜桑一样哭出来,把眼睛哭得像兔子一样红。
她跟着队伍一路行至聚落东边的离丘上,看着大家把姜瑶的遗体葬在一排坟墓的旁边,大家把花和石雕的贝壳丢进坟墓里,最后盖上土,全程没有人哭出声,也没人说话,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沉重地压在每个人身上。
夜深人散,姜蕖依旧不愿意离开。
她坐在坟墓旁边,眺望着满天闪烁的繁星,紧紧捏着装着蛊虫的套盒,掌心发白。
“阿瑶,你怎么就不能再等等我呢?”
她把头埋进膝盖,一滴眼泪浸湿睫毛,渗透入衣料里。
忽然一只大手轻拍了拍她的背,她抬起头,看见神农正半跪在她身侧。
神农拿起她的手,拨开手心,小心把盒子拿了出来:“为了弄到它,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阿父……”鼻子陡然一酸,更多滚烫的眼泪不听话地掉了下来。
“但阿瑶应该也不希望以这种方式活下来。”神农疲惫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我记得阿桑和你说过,人神不会真正死去,她说的没错。”
“但我不想和阿瑶分开。”姜蕖倔强地咬着嘴唇,“我讨厌离别。”
“但离别总会发生,即便是我,也许有一天也会离开。”神农道。
他的表情无比认真,仿佛口中的离别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