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到站,温莞宜下车,跟着人流出站,只见前方交通堵塞,一大群人围在一辆前座车门大敞的宝马车前指指点点,有的劝架,也有的高举着手机录着视频,更有的往地上唾上一口,骂着不要脸等污言秽语。
不少爱看热闹喜八卦的学生纷纷涌上去,推推搡搡间,硬是将只想过马路对面搭三轮车回家的温莞宜也给推了进去。
一身形微胖的女人坐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揪住被扒得衣不蔽体两手护胸蜷缩在地哭喊着求饶的女生的蓬乱长发,另一只手指着被两个三大五粗的男人死死按在地上面目狰狞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细数自己这六年来的付出。
温莞宜震撼不已,人都看傻了,同时心生害怕,想着这要被扒光衣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闪光灯下的人是自己,铁定是没颜面再活下去的了。
手上提着的月饼挂腕上,她顺下书包,拉开拉链,翻找外套。正找着,一道耳熟的声音从斜对面传来,“莞宜?你怎么在这?”
温莞宜循声看去,“明老师”刚到嘴边,人已穿过车隙走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拖,“你一个小孩瞎凑什么热闹,走!跟老师回家。”
“明老师,我...”
就在这时,一个拿着雨衣头发银白的老奶奶从对面的人群挤进来,颤抖着一双满是皱纹的手将雨衣给女生裹上。女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死命拽住那唯一一件能遮挡她身躯的雨衣。
女人见状狂怒不已,一把推开老奶奶的手并用力撕扯着女生刚裹上身的雨衣,“你但凡有半点羞耻心就不会勾引别人的老公!”
女生一边挣扎一边哭着说,“我没有勾引你老公,我没有,他跟我说他离婚了的...啪!”重重的一巴掌打在女生被头发遮挡住的脸上,人群一片哗然。
温莞宜光看着都觉得脸疼,下一瞬,她的视线被挪动的人头挡住。
路灯灯光暗淡,步道上人流匆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渐渐盖过女生绝望凄惨的求饶声。
龙眼树下鸡子粥店外,明然取下温莞宜腕上的月饼挂在车头上,然后从后备厢拿出头盔给她戴上。两辆警车疾驰而过。
温莞宜跨坐上车,背靠着后备箱,头抵着明然的后背,低头回温书柠的微信:没坐上三轮车,但坐上了明老师的电动车。
明然轻拧电门,望着前方,叹了口气,说,“这千错万错的,也不该当街扒人衣服,唉。”
温莞宜轻“嗯”一声,偏头看着沿途的店铺和飞驰而过的汽车摩托。明老师是她妈妈的朋友,也是她初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对了,那个窦彦恒还缠着你吗?”
温莞宜摇摇头,“没有了。”
“那就好。”明然说着又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他爸啊,是永康医药集团的创始人,旗下5000多家门店呢。听说,窦区长还是他弟。这窦彦恒要不是个混混,你日后跟了他也是一辈子不愁吃穿。”
温莞宜听红了脸,“明老师...”
明然苦涩一笑,“老师就说说。老师有好久没梦到你妈妈了,以前还会梦到的,现在不管老师怎么去想都梦不到了。还有啊,他们那些有钱人,都讲究门当户对,你没有搭理他是对的。年少的喜欢终究是抵不过世事无常。”
温莞宜抿了抿唇,没作声,心里有些难受。如果,她妈妈还在,她一定还是那个有爸爸护着的孩子。她双手环住明然的腰,半边脸贴在她背上,望着轻摇的树梢。
明然强忍着泪,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就他爸,高中那会儿还追过你妈妈呢,不过你妈是个颜控,他爸啊,没你爸好看。”
温莞宜扑哧一声笑道:“那我妈她当初要不是个颜控,我现在是不是就是个富二代了。”
明然哈哈大笑,“那你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温莞宜语气颓然,“可美貌单出是死局、是不幸、是灾难。”
明然心头一颤,忙刹停车,回过身看她,“怎么会呢莞宜,你怎么会这么想,是不是那混小子......”
温莞宜低下头,“不是他...”那个窦彦恒再怎么混蛋,也不会对她动手动脚,玩笑开过了,还会跟她道歉。跟那个死流氓相比,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明然两手捧起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问,“那是出什么事了?”
温莞宜看着她,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摇了摇头,说,“我就是无聊刷短视频看到的,觉得说的挺对的。”
明然盯着她没说话。
电动车慢慢前行,她说,“莞宜,你不想说,老师就不问,但你要知道,说单出什么的还早呢,你才几岁啊?一辈子还长着呢。出生你没法改变,但你的学历,才华可以。美貌加上这两张牌都是王炸。”
她声音温柔,“还有啊,你看夕阳好看,高举起手机拍,正拍着,手机摔地上,屏裂了。你是怪夕阳美呢还是怪你自己没拿稳手机呢?”
温莞宜脱口而出,“这怎么能怪夕阳呢。”
明然笑,很是欣慰地说,“所以啊,这怎么能是美本身的错呢。”
监狱的大铁门在沉重的吱嘎声中缓缓打开,一种混合着陈旧气息的压抑感扑面而来。韩云芩深吸一口气吐出,回头看去。
韩硕倚在车前抽着烟,见她回头看来,抬起手挥了挥。
韩云芩回头迈步踏入,同以往那样跟着狱警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关卡至大厅登记、人脸识别。
她拿着身份证,进入第一道门,张开手臂任由狱警用扫描仪扫描身体。人脸识别。门开。
眼前是一条很长很长但能通往第二道门的过道,她每次来都要走很久很久,久到她心生怨恨。
光线昏暗的过道里,静的只有她和狱警的脚步声。
人脸识别,门开,两名狱警查验她的身份证并收走。
韩云芩走进去,坐在椅子上,静等叫号。
半小时后,她走进第三道门,走上二楼,打开门,找到号码对应的窗口坐下。
隔着冰冷的玻璃,母女两人的目光交汇,一同拿起话筒,女人的脸庞瘦削而苍白,黯淡无光的眼神里既有喜悦,也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不安。发间隐约露出几缕白发,囚服不太合身。
韩云芩忍着泪唤了声,“妈。”
女人“欸”了声,扯了扯唇笑道:“云芩,妈妈在这里头过得很好。”
母女两人寒暄了阵,又说了些体己话,便都沉默了,红着眼眶忍着泪隔着玻璃望着彼此。
女人几度呜咽出声,边擦着泪边哭着说,“都怪妈妈,妈妈就不该带着你们再婚的,是妈妈害了你...”
“妈,”韩云芩声音哽咽,“别说了,都已经过去了。”
女人摇头,揪紧胸口的囚服,“过不去,它在妈妈这永远都过不去...”说着,痛哭流涕,“还有你哥哥他,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来见妈妈一面。”
韩云芩擦着泪说,“妈,哥哥他要上班,我马上要大学了,他得赚钱给我交学费。”
“上个月,你们的舅舅来看我,说给他介绍了个女孩子,很文静还是个幼师,很好的一个姑娘。可你哥嫌她不好看,死活都不肯。云芩啊,你得劝劝你哥收收心...”
第二道门开,韩云芩接过狱警递来的身份证,跟着已等候多时的一个狱警穿过来时那条长长的,阴冷又昏暗的过道出了监狱。
沉重的监狱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韩云芩朝仍倚在车前,手里夹着半截烟,脚边散落一地烟头的韩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