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晚,段虎就此再无顾忌地打开了心里的那个盒子。
那个一直装着他宝贝疙瘩的盒子。
原先,他只是会在一个人儿的时候捧着这个盒子难受,他想把盒子打开,好好瞅瞅、细细看看,却又不敢。
他知道他的宝贝疙瘩上头指定是满目疮痍,这一道疤、那一道口儿,看了,就会让他撕心裂肺的难受,恨不能也带着那宝贝疙瘩一块到山上、到埋了她的树底下,躺进坑里去才好。
可现在,他打开了。
他不光打开了,还要认认真真的看,看着她身上刻下的伤口,告诉妈,那都是谁干的。
是谁欺负的你儿媳妇,你儿媳妇又该是咋样忍着的。
小时候我想帮她来着,但她指定是害怕我粘上她得有麻烦,所以才那么拒绝我的,那么把我往外推的。
妈,我觉得,后来就算她再受多少伤,指定都没有当年她推开我的时候那么疼的。
妈... ...我忘记她以后,总觉得心里空了老大老大的一块儿,您说她也会吗?
她指定会的吧。
她那个傻逼妹子,指定是逮着她失去我的那个大空子,钻进去了,她才那么不顾一切的疼她呢。
她的日子该是咋过的呢。
她指定觉得活着没啥意思,可为了她妈... ...为了我丈母娘,她也得跟个行尸走肉似的接着往下过。
妈,我好恨,我不想叫那家人好过。
他们欺负我媳妇儿,要是我不还回去,下辈子我咋有脸再见她呢?
我可是她的大英雄呐!
后来,本就因出了变故夹着尾巴做人的季家,开始接二连三的出事。
先是季大强在县城找不着活,没人要,后又是季琴的身世突然被人曝了出来。
“季大强是个裤腰带栓不紧,就乐意跟娘们儿生娃的臭流氓,不扯证就叫人生娃的臭流氓。”
这几句话被尧河村的熊娃子们传了好久好久。
某天,季大强再也忍不住,提着包袱说要去县城租房住。
季阳前段时间偷了家里的钱跟人搞投资,把钱都亏完了,许丽又何尝不是心力交瘁。
她懒得再管季大强,只说行,就随他去了。
再不久,季大强就突然得知了季琴惨死他乡的事。
他好几天都没出屋,最后是邻居察觉不对劲去派出所报了警,警察破屋进去的时候,季大强身体里的血早就流干了。
他割腕自杀了。
至于剩下的季阳跟许丽呢,没了季大强这个家中赚钱的顶梁柱,他俩那日子过的更是雪上加霜。
更别提后来季阳一天摸黑喝了酒往家走,莫名其妙的就被几个人套了麻袋,揍的他胳膊都折了,腰也坏了。
这样的男人哪还能娶着媳妇,或是找着活儿干。
许丽为了能养着这个儿子,只得厚着脸皮走出家门去谋生计,转悠来转悠去的,都因为岁数大没文化,啥啥都不会,连连碰壁。
最后,她也去干了曾经季琴她妈干过的事儿,那个被她唾弃过千百遍的事儿,去做了皮肉买卖。
段虎成了房地产大亨以后,名声传遍五湖四海,却仍迟迟都没找到他爸段江山。
孙巧云在他四十岁的时候终于是撑不住了,夜半三更时死在了正屋的榻上。
她感受到自己是快不行了,换了最干净的衣裳,将花白的头发盘得利利索索,纵使死,都仍坚持着大小姐的体面,很好看、很规矩的倚着墙,后背还垫了那个绣着蝴蝶的靠枕。
段虎把孙巧云也葬在季春花旁边了,一起葬在那棵大树下。
在那之后,他躺在正屋的那张榻上,哭醒了睡、睡醒了哭的,过了三天三宿。
他的心又被挽掉了老大的一块肉,却不能死、也不会死。
他爸还是没找回来,一天没找回来,他就一天都不能死。
他跟沈保强说,要是哪天我突然间不行了,你就跟老冯还有守财把我埋到山上,埋到我妈跟我媳妇儿身边。
买卖儿你们接了,随便干吧,总能饿不着你们的。
自此,他一个人守着那个老大老大的院子过,可每天都会念念叨叨的说这说那。
可能是:“媳妇儿,老子跟你说嗷。”
也可能是:“妈,我吃饭了嗷。”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到底是啥时候死的呢?
不重要了,段虎想,因为他知道老沈他们指定会把他埋到正地方儿的。
……
段虎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阴曹地府。
入眼是昏黄的光,和既熟悉又陌生的房梁子,鼻尖钻进来的,是苦不拉几的药味儿掺杂着暖融融的奶香。
他颤颤巍巍地眨么着眼,脑瓜里一片空白。
随后隐约听见了他妈没那么苍老,且更加温柔轻缓的声音—
“妈跟你说嗷花儿,要不人都说缘分天注定呢?你知道带虎子去相亲大会那天么,要搁原先,妈指定不带那么逼着他的。”
“可那天也不知是咋... ...我瞅着他无所谓的样就起火,我就想让他去。”
“我还用断绝母子关系威胁他呐,诶呦,也不知我是着了啥魔了!”
段虎贲张的胸廓猝然绷紧,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
下一秒,软如棉花似的笑声又钻进耳朵里—
“嘿嘿~原先虎子就跟我说过,我这辈子合该是他媳妇儿呢!我也这么觉得。”
“我觉得我注定要嫁进咱家来的,虎子注定是我爷们儿,您也注定是我婆婆妈,咱们注定是要成为一家人的!”
她笑得贼好听,还有点傻。
他听着这同样熟悉又陌生的笑,觉得心里像是被扔进把火,烧得他嗓子都被苦辣的烟封住,眼睛也被呛的发红,却迟迟都不敢动弹、说话。
他好害怕,好害怕这不过是他死了以后做的一个梦罢了。
半晌过后,孙巧云推门走了,临走前道:“咱娘俩晚上都没吃啥,妈去整点吃的。”
“我刚摸虎子脑瓜也凉了,指定是快好了。”
“嗯呐,行。”季春花道:“我看着他就行,妈您别做太多太复杂了,您也怪累的。”
“等过会儿咱吃完我把长安跟长乐喂了,就都先歇下吧。”
段虎浸满猩红的眼眸猛然颤动,不自觉地嘶声呢喃:“长... ...长安?”
“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