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强模仿着林妙菡的一切。
在温思故处理创口期间,她在车上不大坐得住,见路边有牛奶促销,就买下一大排酸奶,蹲在马路边上咕噜咕噜吸溜酸奶。
她很清楚,以林妙菡的性格,揍了就是揍了,绝不为之多做辩解。
和林妙菡相比,她性格中少有强势的一面,喜欢面面俱到的做事,想起来,这种做事方法是跟丽姐学的。
见人三分笑,才能和气生财。
丽姐是这么教她的。
开店后,依葫芦画瓢,她像丽姐一样在店里常备糖果零食,客人喜欢吃,就笑呵呵给他们抓上一大把。遇着来售后的,该退款退款,不多纠缠,不吵架不生气,虽然多点开支,但这点钱也不算什么。
连喝了三瓶酸奶,准备捅开第四瓶酸奶盖时,头顶上方遮来一片阴影,有人从她手上抢走了酸奶瓶,正是温思故。
“你怎么出来这么快?”
温思故对着吸管,旋风似得一口气吸了干净,低头将季大强手边的垃圾拿住,斯文地走到了街对面的联排垃圾桶前丢垃圾,回来后,才回答。
“没什么病人。”
季大强不大理解他的行为,两人屁股后面就是便利店,店门口有个小垃圾桶,虽然快满了,丢几个奶瓶还是绰绰有余。
“垃圾要分类。”
转转眼珠子,只觉得此人奇奇怪怪,见他要来伸手抓人,季大强一甩手臂,从台阶上蹦了下去。
“医生让我最近不要吃辣。”
季大强抬抬眼皮,发现天空仿佛罩了层纱,颜色很朦胧,太阳像奶黄色毛绒线纱织成的杯托,还像一只千层蛋挞。
她解开大衣扣子,两只手插进口袋,有点想吃甜品。
“哦,那点个鸳鸯锅,我吃红汤,你吃白的。”
温思故进一遭医院,突然生出虚弱,见她满不在乎,心里不大乐意。
“怎么不问我医生还说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便又自问自答:“需要忌口,不能吃烤全羊。”
季大强嘴角微微上扬,瞬间松弛下来,心道自己果然有点运气。
下一秒,温思故从口袋里抽出一份手写的承诺书。
“所以,你欠我十顿烤全羊。诺,在这签字按手印。”
季大强翻了个白眼,不大想搭理,眼睛一转,突然主意连篇。
“可以,但你要听话。听话就有烤全羊,不听话,就得吃拳头。”
温思故没应声,直勾勾看着她,季大强被他盯得发毛,在想要不要退一步海阔天空,答应他的要求,温思故先她一步点头,应承下来:“可以。”
由于有过沈仲的前车之鉴,需要自己签字的东西,季大强格外小心,能不签就不签,拿着温思故手上的承诺书,对他眨了眨眼。
“君子之交,你信不信我?”
“不信。”
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季大强随手便把承诺书撕了粉碎。
“恶棍的法则,知道是什么吗?管你信不信。”
说完,便大步朝天,跳上了越野车。
她在常吃的火锅店订了桌,和小巫、琴琴出门聚餐,她们总会点四人套餐,看温思故是大个儿,季大强觉得他应该能吃能喝,照旧选了四人套餐。
温思故看着一桌子餐点,据他不准确记录,季大强自上餐桌,嘴巴就没停过,一个人,吃了三盘涮肉,一碟虾滑,一份菌菇拼盘,半只烤鸭。
季大强被温思故盯得头皮发麻,实在没想到,温思故那么大块头,却是个小鸟胃,吃两嘴就饱了,一直撑着下巴盯住她吃东西,反倒让她不好意思再点千层蛋挞。
两人静坐,火锅沸腾,食欲消失大半。隔着腾起的白雾,季大强再三克制向温思故道歉的冲动。
已吃好,该各回各家,谁都没动。
温思故觉得自己一天的所作所为都极其不成熟,招手叫服务员过来,打算买单。
却见季大强先行将剩菜打包,就连他只吃了一嘴的烤鸭卷饼,也一定要他带走。
刚戴上脸的绅士假面没挂住,温思故又坐回座位上,撑着下巴,看她张罗打包剩菜。他怎么都问不出来她真名,这让他越发感到好奇,他心里很清楚,他们绝非同阶层的人。
“你本名叫什么?”这是他第四次问。
季大强没有接话,她的眼睛突然闪闪发亮,整个人变得极富神采。
温思故顺着她目光看去,发现林妙菡在饭店门口招手,看样子已为他们结账。
林妙菡知道季大强今天把温思故揍了一顿,一见着人,便将女儿上下打量一番,仔细观察后,见她身上没有伤口,这才舒出一口气,至于跟在女儿身后的温家小子,则被她自动忽略。
“林阿姨。”
温思故连喊两声,林妙菡这才回头。她自然瞧见温思故脸上的伤,见女儿心虚地撇过脸,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哦,小温,有什么事吗?”
温思故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
“没事,林阿姨,你们注意安全。”
他提溜着那只烤鸭卷饼,感觉自己很奇怪,一个人慢悠悠踱步到了越野车前。
车中仍残留着淡淡的薄荷青草味,是她的披肩落在车里,他又忍不住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同样在车里,季大强靠着林妙菡,正低垂着脸道歉。
“对不起妈妈,我……揍了温思故。”
林妙菡在看邮件,从平板电脑前抬起来脸,她让人一路护送女儿,知道路上发生了什么,摘下了夹在鼻梁上的眼镜,注视着女儿的眼睛。
“你是好孩子,一定是温家小子先来招惹你的,你跟我讲一讲,他都做了什么,我好跟老温算账。”
发现那双温柔的眼睛,始终锁定在自己身上,季大强舔舔嘴唇,将发生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林妙菡将季大强搂在怀里,贴住了她的脸。
“傲雪,妈妈理解你,你做很对,他为难你,侵犯你的边界,你确实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你的底线。”
“我还以为您会责怪我不识大体,我其实知道自己应该忍一忍,不是什么大问题,或许他只是想要捉弄我。”
林妙菡伸出手指,止住了季大强的自我反思,事实上,因为女儿不肯同步接受心理治疗,她一直在试图一点点矫正女儿的错误观念。
“孩子,停下来,停止这种想法,他在侵犯你的边界,你的行为是对的,你不必为此道歉。我很高兴你告诉我这些事,是温家不会教育儿子,他在挑衅你之前,就该做好挨打的准备!”
季大强抿住嘴巴,沉默片刻,方才道出心中的困惑。
“温氏和我们是合作的关系,我担心这样做,会给丝梦造成麻烦。”
“傲雪,听着。合作是建立在双方相互尊重的基础上。温思故不尊重你,何来合作可谈?你要正视自己的感受,忍让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认为你虚弱,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孩子,别人伤害你,你无需为他们辩解,反击回去!”
说完这句话,林妙菡眼眶微微酸涩,紧紧地拥抱住了女儿。
季大强的犹豫反复是她在成长中所习得的一种回避策略。幼小的孩童在面对恶意时,因为无法保护自己,为减少痛苦,会将所遭受的攻击合理化。
诚如她先前所发现,女儿被忽视长大,性格底色始终是自卑的,她将一切归结为自己不够好、不够优秀、认为自己多余且不重要,对自己的性别、身体都无法认同。
面对冲突时,始终压抑自己,以回避、讨好的方式来解决冲突。但她远比自己想象中坚韧……
“傲雪,妈妈一直想对你说,你是天才,并不是因为躁狂发作而有才华,而是你,本身就是天才。”
倾听着林妙菡的心跳声,那双明亮的眼睛中所迸发的情感令季大强晃神,不知不觉,她再次泪流满面。
她忍不住喃喃自语:“我真的是天才吗?”
“孩子,相信我,我从业这么多年,从没看走眼。我欣赏你,认可你,你很重要,还记得我们一起看的那部纪录片吗?”
“您是说老虎女王玛琪莉那个片子吗?”
这段时间,和林妙菡接触更多,季大强发现林妙菡是个老虎迷,并非单纯只喜欢布老虎,林妙菡特别喜欢一只名为玛琪莉的老虎,总是反复观看和玛琪莉有关的纪录片。
“对,你就像跟在我身后的小老虎,傲雪,我会为了你,像玛琪莉一样战斗。我们和老虎一样,在生活中也会遇到方方面面的冲突,很多事情只是需要一些简单的战斗技巧,最重要的是,孩子,你要学着相信自己,不要再苛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