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善良的人在宫里能活多久?
小六子不知道,他只知道领头的那个老头说,谁有本事,谁就能调到西二所去。他不知道西二所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在这里“有本事”怎么定义,所以他就把自己同一批里面的每一个小太监都揍了一遍。
最后只有他站在了老头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太监看着面前脸青一块紫一块但还是笑眯眯的小太监问道。
“我叫小六子。”小太监仰头看着他回答道。
年轻太监点点头:“我早你几个月进来,我叫杭确。”
小六子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我不识字。”
“没关系。”杭确笑起来,语气有些悲伤:“在宫里我叫小雀子,这是西二所,是宫里难得清闲的地方了。你既然分的和我一块住,我就会带好你们的。”
“这个屋子也住三十多人吗?”小六子看着杭确帮自己整理被子。
“不,这个屋子只住十八个人。”杭确声音温柔。
十八个人,最后只剩下一个。
常欢撑着脸坐在一座修得豪华的墓前自言自语:
“谁知道你是公子哥出身啊。我见过的公子哥都是欺负人的,你这样的那是第一次见。”
他笑起来,语气有些无奈:“知道你不想待在这里,再等等吧,说不定我......”
他想说我也下去陪你。
但是又想起临走前娘娘说的,于是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又咽了下去。
“算了,说点开心的吧。”常欢拍了拍帽子上的雪:“今天来看你,是因为李玉死了。”
说罢他叹了口气:“哎,也不知道你这个文雅性子会不会高兴,反正你不用怕,他们会下地狱的。”
崔福揣着袖子,站的远远地看着。
车夫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少爷,老爷年年都来,好像今年的话格外多些。”
崔福看见他的动作,将自己的手炉递给他:“去车厢里坐着吧。”
“诶。”车夫习以为常地接过,钻进车厢里露出个脑袋:“雪下这么大,老爷会不会冻坏啊。”
“不会,他十三岁在刚宫里当差的时候,是个刺头,老被罚跪,就连冬天也不例外。”崔福笑起来。
他听进忠师叔说过师父以前的样子。
脾气爆、一点就炸。
杭先生以前没少为他操心。
不,应该是说杭先生没少为他们一个院子的人操心。
师叔去西二所去得晚,住师父隔壁,两个人天天打架,一打架就是杭先生来劝架。
那时候西二所没住主子,他们的院子又是最偏僻的,连老鼠都不爱去,只要没打死人,上头一般是不怎么管的。
后来师父大了些才好了许多。
李玉那时候跟着王钦是真风光啊。
师叔每次提起的时候,语气里都是掩盖不住的嘲讽。
只不过说到这里,他就不会继续说下去。
好像那是他和师父,永远都不愿意提起的伤痛。
西二所。
李玉美滋滋地打量着给他洗脚的小太监:“你叫小六子?不错,很懂事。而且听你说的,你老家离我老家也不远,说不得咱们还是亲戚呢。”
“为李公公做事都是应该的。”小六子闻言就知道有戏,他笑的恰到好处,完全不会让人感觉到虚假的谄媚。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只要你能安安稳稳把茶递到我师父面前,就没问题了。”李玉摸了摸怀里的荷包。
虽然只有几两,但那已经是他这个小太监能收到的大贿赂了。
小六子脸上笑意更深,手上的动作越发细致:“好嘞师父!”
李玉被逗得哈哈大笑:“你还挺上道!”
“师父就是爹,儿子给爹做事都是理所应当的!”小六子天生一张笑脸,看着很是可亲。
和李玉同住一屋的几个太监都笑起来恭维他:“小李公公真是有眼光,这徒弟一看就机灵。”
“我可是宝亲王贴身大太监王公公的徒弟!”李玉顿时就抖起来了,面上很是得意:“自然随我师父。”
小六子听着他们说话,小心伺候完李玉洗脚,拿了块干净的布为他仔细擦干,又穿上鞋袜才算完。
李玉看着满意极了:“既然要拜师,你这个名字我不喜欢。长着一张笑脸......你就叫李进喜吧,随我姓。”
小六子听了简直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哐哐给李玉磕头:“徒弟.....不!儿子李进喜给爹磕头了!”
“好了,你回去吧。”李玉第一次感受到权利带给他的快感,本想再享受享受,只可惜明日要早起陪着师父和宝亲王一块去南苑马场,可不敢迟了,于是开口将人赶了出去。
李进喜一点不磨叽,李玉一说就连忙端着盆出去了。
他面无表情收拾完回到屋子里,就见杭确还没睡,点着昏暗的蜡烛缝着些什么。
“你明日不上值啊?”李进喜凑上前压低声音问他。
“隔壁新来的小吉子长得快,把衣服撑破了,我瞧着能补。”杭确声音很轻,李进喜却有些不高兴地坐在他对面: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为了别人考虑,怎么都不为自己考虑?你要为自己考虑,怎么说都是个大管事的了,难道还会留在这个小院子里,做个小管事啊。”
杭确叹一口气,露出一个笑意:“没事的。”
“从前觉得西二所没主子没前途,谁知道后来有了主子,咱们十八个人被分派出去,短短两年,就死了两个。”李进喜看着微弱的烛光,只觉得难受。
“宫里就是这样凶险......说起来,你一直巴结着小李公公,怎么样?他同意了吗?”杭确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李进喜笑起来,有些兴奋地说道:“托你的福,他同意啦!还给我改了名字,叫李进喜。他说,只要王公公能接了我的茶,我以后就是他徒弟了!”
杭确听了这话却忧虑起来:“我.....之前听小李公公说过,那王公公有些特殊的嗜好,你长得不错,我怕.......”
“不会吧。”李进喜没觉得有什么:“他总不会对自己徒孙下手吧,那多.......是吧。”
杭确微微一愣:“但愿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
当李进喜真的把茶端到王钦面前时,王钦上下打量他一眼:
“这个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