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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的天空像被鲜血涂抹了一样,太阳如同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样,仿佛要吞噬这个世界。邀月阁里,睿王府里所有能主事的人都在这里,中间是桑榆,桑榆的脸色还是那样的清冷,右面是新梅才人还有弘辕,左面是高志和张玉。大家都知道王府出了大事,大齐出了大事。

桑榆依旧是那么冷静,对张玉说:“街面上都怎么样?有什么传闻吗?”

张玉说道:“看着还算太平,路上的兵勇多了,有些店面早早关门了。”桑榆说道:“王翰到外面打探了一些消息,有真有假,据我看上京城应该要面临大敌,应该是蓝人打进来的,皇上仓促去东岭,不是去祭祖,而是去避难。”

张玉有些不解,问道:“街面上倒是有这样的传闻,可是这蓝人真的会打到咱们上京吗?”

桑榆冷笑道:“正月里刚刚祭祖,现在去东岭,只有避难。蓝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估计没有几日就会到上京,现在不是在漳州,就是在青州。”

“不会吧,皇上都跑了,可是为什么要让世子和世子妃随行?”高志吃惊地问道。

桑榆解释道:“传旨的太监说了王爷要留下皇宫主持政务,皇上让世子和世子妃随行去东岭,你们说说皇上为什么要这样?”

沉默一下,弘辕说道:“皇上是要把世子和世子妃当作人质,这样父王就没有退路了。”新梅才人发出“啊”的一声,张玉和高志的脸色都是惨白。桑榆看着弘辕,知道屋里这些人只有弘辕是明眼人,让弘轩和淑惠随行就是要挟制景宸和高阳郡主夫妻,皇帝这一招是一石二鸟啊。

桑榆说道:“也许是我小人之心,不过现在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桑榆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陷入冰点,所有人都仿佛被冻结了。桑榆仿佛看到几年前天地军围攻乌峰城的样子,同样的事情自己再次经历。

新梅的手已经在发抖,桑榆知道自己现在是睿王府的定海神针,说道:“不要担心,我说的是最坏的结果,这个时候就是咱们睿王府上下团结的时候。张玉你去把魏医官和南云夫妻接到府里,这样能保住他们的安全,也能保我顺利生产。睿王府的前门和后门都要关上,外面的灯笼都熄灭,王府里的灯也要少点。新梅才人和张玉看看王府有多少吃食,也许有大战,从今日起各院的吃食都要减量 。”桑榆又对张玉说:“派人通知曾王府,做好准备。府里不要出大的响动,让府兵在院口巡逻,若是蓝人敢侵入,决不手软。”

桑榆看着弘辕,语重心长地说道:“王爷坐镇皇宫,守的是大齐的门面,弘轩随皇帝出行,你是王府的二世子,是睿王府的骨血,我现在不能提刀上马,弘辕你是读书人,若是要冲锋杀敌,世子做好准备了吗?”

桑榆的一番话让每个人心中都知道情况的严重,弘辕从未感到肩上有如此重的分量。弘辕跪在桑榆面前,说道:“早就听说王妃是马上郡主,今日看到王妃是巾帼不让须眉,弘辕没有刀马功夫,但是一定会保全王府,请王妃放心,我在王府在。”

桑榆对张玉说:“让扎那带着五十个侍卫去皇宫贴身保护王爷的安全,让格日乐图带着剩下的侍卫巡查王府,有事情就请示二世子。”

南云和魏医官来到邀月阁,让桑榆心中松下一口气。南云刚刚坐完月子,说道:“王妃,难道会是真的,那些蓝人真的会打进来?”

桑榆拉着南云的手说道:“你们来了,我的心就踏实一些,皇上已经准备去东岭祭祖,世子和世子妃随行,外面可能会出乱子,你们夫妻就在王府住下。”

南云有些不解问道:“奴婢来的路上看到街上的商贩都在经营,老百姓都是一副平常的样子,没有要打仗的意思啊?这个时候咱们的皇帝把满城的老百姓扔下,自己去祭祖,不是让老百姓送死吗?”

桑榆的语气里透着悲伤,说道:“哪里是踏青祭祖,若是太平盛世自然可以安心享受生活,可是国难当头,什么踏青祭祖,就是临阵脱逃。”

一旁的魏医官听到桑榆议论当今的皇上,马上把话题转过去。魏医官说道:“王妃先不要说话,王妃临盆的日子快要到了,不要动气,臣下给王妃看看脉。”

魏医官放下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说道:“王妃的脉象凌乱,生产的日子快要接近了,应该就在这几天。现在国难当头,王府里的事情也是千头万绪,王妃可要当心不要着急,生气。”

桑榆双手托着大大的肚子,感叹道:“这个千呼万唤的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已是黄昏,桑榆在佛前点燃的一柱香,一缕青烟在眼前燃起,盘旋而上。如同桑榆心中的一种忧伤从心底抽出,拉长,直到消失。桑榆和南云一同走佛堂,站在院子里看夕阳西下,西边的天空出现了千奇百怪的云彩。那些飘在山顶的云彩仿佛是一个个五彩的花环,飘在山腰间的云彩又好像是一条条漂亮的丝巾,还有那飘在天上的云朵是仙女飞时撒下的花朵,美丽的晚霞就像单纯的小孩,完全不知世间的险恶。

桑榆对南云说着 “还记得天地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很好的天气,只是后来都是腥风血雨的日子,我现在不能提刀上马了,只能呆在府里,但愿上京城的老百姓能躲过这一劫。”

南云拉着桑榆的手,南云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说道:“这辈子能和王妃在一起,是奴婢的福气,现在能在王妃的庇佑下,心里全是对王妃的感激,就让这个孩子伺候王妃的孩子。”

南云提到孩子让桑榆的心情好了很多,说道:“什么伺候的话,这两个孩子相差两个月,将来就是最好的玩伴,将来一起读书,一起长大,一起这样看夕阳。”

上京城的平静在三天之后被打破,皇帝已经出京的事情不胫而走,上京城的守军开始调兵遣将,路上行进的兵丁越来越多,城门关得紧紧的,想逃走的上京人出不去,外面的难民也进不来。

弘辕站在邀月阁里,每日张玉来禀报的时候,弘辕都会在场。几天之内弘辕已经长大了很多,弘辕知道现在父亲和哥哥不在王府,自己是王府的当家人,满府的人都要看着自己的决定,每日都会看到桑榆小小的肩膀上是整个王府,之前对桑榆是赞许,现在是满腔的敬佩。

张玉站在邀月阁的正厅里说着外面的状况:“上京城的大门都增加的兵丁,还有大炮已经架到城墙上,外面的人都在传言说蓝人已经到了同八,离上京城不到一百里,如果,如果……“

张玉说话已经在发抖,桑榆还是那样冷静,说道:“从同八到上京路上无险可守,路上不会遇到阻拦的,蓝人明天就会到上京城下。”

弘辕问道:“王妃,这里是上京城,城墙是最厚的,九门提督是朝中的武将,应该是可以守住吧。”弘辕自己说得都没有底气。

桑榆似乎在说一件平常的家事:“当年我能带着乌峰城的几百府兵击败天地军的进攻,你们知道依靠的是什么?”桑榆停顿一下,继续说:“不是有什么天兵神将,而是我有二十把火冲子,我有秋后就要问斩的一群死囚,还有一群野狼,这些家伙都是不要命的。九门提都就是我父亲的手下,当年也是神勇的将军,可是那是十年前的军功了,那位九门提督的身板已经发福了,廉颇老矣啦!”

桑榆又转向张玉问道:“有王爷的消息吗?已经三天了,王爷一直没有回来?”

张玉说道:“扎那带着侍卫已经去了皇宫,扎那派人带回信,王爷安好,暂时不会回来,王爷说王府的事情由王妃定夺。扎那一直跟在王爷身边,王妃放心,一定能保护王爷周全。”桑榆看看一旁的桌子,那里有景宸留下的“休书”,姑且可以这样认为吧。

上京城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城池,九门为外门,里面是皇城,皇城有四门,分别是东西南北四座城门。皇帝已经离开了,带着皇后还有几位有子嗣的妃子,更多的妃子和大部分宫人都留在皇宫。景宸的任务就是保护皇宫,保护皇上的家。

眼前的皇宫是自己经常来的地方,景宸对这座浩大的宫殿是无比敬仰的,大齐初年修建的,高祖皇帝用八年的时间,凝聚大齐优质工匠的智慧结晶,后来又经过几位皇帝完善和拓建,皇宫就是大齐的心脏,就是大齐的脸面,就是大齐的尊严。景宸站在永清殿前,看着红墙黄瓦的宫殿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扎那带着王府的侍卫一直在自己身边,景宸知道这是桑榆派来的,景宸想起自己留给桑榆的那几个字,心中有些后悔。希望这场浩劫能够平安度过,自己要亲手把那张纸烧掉。景宸正在沉思,一个太监回话:“回睿王爷,后宫的梅昭仪请您过去一下。”“梅昭仪是哪位嫔妃?”景宸的脑子里是一团凌乱,完全不记得梅昭仪是哪一个?

太监回答:“梅昭仪原来永巷的一个罪女,弹得一手好古筝,得了皇上的宠爱,就从永巷里出来,皇帝很宠爱,这一年从美人一直升到九嫔。”

景宸的脑子里检索着梅昭仪的样貌,突然想起这位梅昭仪,问道:“这位梅昭仪就是当年的户部侍郎石静斋的女儿?”太监回答:“王爷好记性,就是石静斋的女儿。”景宸一边走一边问道:“从永巷的罪女做到昭仪,皇上这样的宠爱,已经是九嫔,为什么没有和皇上一同出行?”

太监有些犹豫,低声说道:“出宫的嫔妃是皇后安排的,皇后说梅昭仪没有子嗣,又是罪臣之女,不能随行。”

没有坚持,恐怕是只顾得自己逃命吧,想不到梅昭仪了。景宸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心中对这位皇帝有些鄙夷。走进梅昭仪的院子, 这里已经没有往日的繁华。景宸把留在宫里的嫔妃和宫女都集中在几个院子里,景宸知道这里其实有很多人,只是大家都很恐慌,都把自己藏了起来,没有人影,但是可以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

太监在一旁大声喊道:“睿亲王到。”

景宸知道王公大臣是不能随意进入后宫的院落,没有往里走,只是站在院子里等待。从屋子里徐步走出一个女子。眼前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目光中没有胆怯,没有恐惧,冷傲灵动中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与桑榆的好友石友梅相比已经是迥然两人。

梅昭仪起身向景宸行了一个礼,没有等景宸说话,自己就先开言:“睿亲王是留守皇宫的宗室,留在这生死之地,王爷辛苦了。今日有一事相求,请王爷看在王妃与我是闺中好友答应我一个请求。”景宸没有说话,梅昭仪依旧淡淡地说道:“请王爷不用担心,不是什么非分之想,王爷举手之劳的事情。”

在景宸的记忆中,友梅是一个胆小,温柔的小女孩,现在这样的单刀直入。景宸说道:“昭仪请讲,小王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梅昭仪的脸上带着一丝悲苦,说道:“皇上去祭祖了,留下我们这些可怜人,现在蓝贼随时都会破城而入,王爷把我们这些人都集中在一起,恐怕就是等蓝贼入城之后好处理吧?”

“处理”景宸在思考友梅的话,皇上走的时候的确有交代,若是蓝人攻进皇宫,要保住大齐的颜面,皇宫里的所有嫔妃都要死掉,不能送到蓝人的手中。难道友梅是要自己留下自己一条命吗?

友梅说道:“王爷不用担心,我的请求不会让王爷为难的。若是蓝贼攻进皇宫,请王爷把院中的一口井赏给我,让我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走,我不想和别的嫔妃一同上路,大家都在一起,路上太拥挤了。”友梅的声音有些哽咽,又继续说:“请王爷把井口封了,我想一个人去投胎,若是投胎能做一个普通百姓人家是最好的,一亩地,一头牛,一对夫妻,白头偕老,那是最幸福的,若是不能做一个普通百姓,就投胎做一只猫,一只喜鹊,一棵树也很好。”

友梅的话让景宸不知怎样回话,心中感叹这个娇弱的女子,已经把生死放下,家中无端的变故让这个小女孩已经看淡了生死。景宸恭敬地行礼说道:“小王记下,梅昭仪的话,一定照办。”

友梅的脸上有了满足的微笑,说道:“此去可能不会再见面了,有一句话请王爷转告桑榆姐姐:珍惜眼前人。眼前人若是没有珍惜你,你就如同一件穿旧的衣裳,随时会被换掉。”珍惜眼前人,这五个字让景宸心中一震,景宸再次看看友梅,友梅年轻的脸上写满:生无可恋。

景宸不忍看到绚烂的花朵就这样枯萎,深深行一个礼,大步走出院子。珍惜眼前人,这五个字久久地回荡在自己的耳旁。回到前面的宫殿,景宸刚刚坐定,一个小太监急急地过来说道:“回睿王爷,梅昭仪已经投井了。”一个并不意外的结局,景宸对小太监说道:“把井口用石头封上吧,等皇上回来,告诉皇上梅昭仪以身殉国,忠心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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