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桑榆的眼圈有些发黑,对身边的之桃问道:“昨天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真的不知道要怎样对王爷说?”
之桃回答道:“奴婢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好过去,王爷的脸上不好,若是白天区明遇到王妃说上几句话,还可以说过去,可是晚上,区明若是遇到王妃就应该回避。事情怎么那么巧?王爷平时没有散步的习惯,怎么就会碰上了呢?”
桑榆对之桃说:“你不是和王爷身边的小太监很熟识吗?打听一下王爷怎么就想起和世子去花园?看看王爷早上的心情怎样?我也好做个准备?”
大门打开了,高志走进来,对桑榆说道:“给王妃请安,王爷在积微轩等王妃,请王妃过去。”
桑榆知道暴风雨终究是来的,之桃在身后小声地说着:“不管王爷说什么王妃都要忍住,王爷是看重这个孩子的,王妃不能动怒啊!!”
积微轩里依旧是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没有看到区明的影子,景宸坐在书桌前,桑榆没有坐下,站在景宸面前,高志和之桃在院子里守着。
景宸的眼睛红红的,似乎一夜没有睡的样子,看着桑榆说道:“王妃不问问我是怎样处置区明的?”
桑榆的眼神没有退却说道:“王爷这一夜都没有睡吧,一定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然不会让我来的。”
景宸把桌上的布一把扯下来,桌上露出区明留下的书画。景宸问道:“王妃不想说些什么?”
桑榆看到桌上区明的东西,知道景宸已经知道区明的身世,说道:“王爷已经知道了区明的身世,他是欧阳大师的孙子,三年前的肃郡王谋逆的案子王爷应该是清楚吧,我在乌峰城就仰慕欧阳大师的风采,隐瞒了区明的身世,就是想给欧阳家留下一份骨血,请王爷饶恕我隐瞒之罪。”
桑榆的坦荡让景宸始料不及,景宸看着桑榆说道:“王妃的一片爱才之心真是日月可鉴啊,于是这积微轩就是王妃和区明常来常往的地方。”
桑榆仰起头,迎着景宸的目光说道:“区明留在积微轩是王爷定下来的,这两年来,区明把积微轩打理得井井有条,这里的差事是其他太监做不了的,自从区明在积微轩做事,我就没有单独来过积微轩,每次都是有南云陪着,这一年很少来积微轩,王爷可以查问这里的职守太监。”
景宸听到桑榆的辩解,“啪”的一声猛拍一下桌子,厉声说道:“王妃只是爱才吗?心里没有别的想法?”
桑榆听出景宸的用意,眼神中流露出委屈说道:“王爷昨晚没有睡吧,是不是一直在灯下细细欣赏这些书画,是不是爱不释手,不忍放下,王爷不是爱才吗?”景宸有些发愣,桑榆似乎看到自己昨晚的样子,桑榆没有停顿继续说道:“王爷怀疑我的心,我知道王爷对我有嫌弃之心,可是不管王爷怎样对我,王爷都是我心中的夫君,是我的依靠,我不敢对王爷不忠。我发誓,对区明只是爱惜他是欧阳家的骨血,就像王爷看到这些书画,要好好欣赏一样,请王爷明察。”
景宸没有放弃说道:“区明是个才子,做个书童真是浪费了,王妃对区明今后有什么安排?”桑榆说道:“我没有别的本领,让区明在王府里做事已经是最大的本领了,在上京城我还要依靠王爷,至于区明今后的出路我帮不上忙,自己的路还是让他自己去走吧。”
景宸带着嘲弄的口气说道:“王妃嫁入王府之前已经是名声在外,什么左右同书,什么马上公主,什么骁勇善战,什么男仆众多。现在看来这些传说好像都是真的?”
桑榆听出景宸的话中带刺,尤其是男仆众多很是刺耳,完全忘记了之桃的叮嘱,桑榆争辩道:“在乌峰城,王府里没有太监,曾王府里的男仆比女仆都多,每个主子都有自己的男仆,我在乌峰城还有自己的侍卫队呢,贤妃娘娘是乌峰第一才女、贵妃娘娘是上京城的和亲郡主都遵从乌峰的规矩,身边也有男仆。”
桑榆没有低头服软,景宸看到桑榆这样咄咄逼人,心中的怒火烧到眉毛说道:“王妃数数身边的男子有多少?带过来的医官、侍卫就不用说了,路上捡来才子,喜欢听男伶唱戏,不知本王的头上是不是有绿帽子!!!本王已经忍忍了很久了!!!”愤怒的景宸让桑榆更加愤怒了,桑榆低声地说道:“王爷的气度是最大的,王爷最能忍的不是臣妾身边的男仆,王爷最能忍的是先王妃的死亡,自己视而不见,安然的生活,这样的男人岂不是最磊落的男人!!!”
一个茶杯飞向桑榆,砸在桑榆身后的柱子上,摔得粉碎。“你在胡说什么?”景宸气急败坏地吼道,桑榆耿耿自己的脖子,厉声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对王爷问心无愧,王爷对得起先王妃吗?”
景宸有些语无伦次说道:“胡说八道,妄议夫君,妄议夫君,我要休了你,休了你!”桑榆没有示弱说道:“我是皇上钦定和亲郡主,这休书请王爷让皇上来写吧!”
一阵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吵,高志在外面高声说道:“回王爷,宫里来人,皇上让王爷速速进宫,有要事商量。”高志说完这句话,长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地走进积微轩。
景宸的依旧是一脸震怒,问道:“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高志说道:“传话的公公已经走了,王爷还是赶紧进宫吧!”景宸大步走出积微轩。景宸走后,桑榆马上瘫软在椅子上,之桃端来一杯水让桑榆喝下,桑榆觉得浑身都没有力量。
之桃端过来一杯茶,桑榆“咕咚咕咚”大口地喝着,之桃在一旁说道:“王妃不要着急,刚才王妃怎么没有沉住气,王爷生气,让王爷把火发出来就行了,王妃何必要动气呢?”
桑榆放下茶杯,正要说话。张玉急匆匆地走进积微轩。张玉气喘吁吁地说着:“王妃让小的好找,拉姆管家派来车马接王妃过去,说有重要的事情。”
桑榆没有多问带上之桃、春竹、扎那、格日乐图坐上马车前往曾王府。路上桑榆已经从和景宸的争吵中走出来,桑榆在思考皇上突然把景宸叫到宫中和拉姆突然让自己回曾王府是不是有关系呢?
桑榆走进曾王府的大门,拉姆和七雁姑姑已经急切地等着,两个人的脸上很难看。桑榆看出两人痛苦的表情,问道:“两位王府的当家人把我叫过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快快说吧。”
拉姆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今天一早王爷在前方的一个侍卫回来,说王爷带着两位世子一同在青州阻击进犯的蓝人,王爷中了敌军的火炮,已经亡故了,两位世子也受伤了,现在正在撤离。”只是短短的几句话,让屋里的空气凝固,三个人的脸上都是猪肝色,大家都知道每个人的靠山都是远在沙场的曾王。曾王一人的荣辱生死就是所有人的依靠。
桑榆问道:“朝廷知道吗?把侍卫带上来。”
拉姆回答:“回来的侍卫是王爷的贴身侍卫,所以来给曾王府报信,给朝廷的奏报应该是八百里加急,应该已经到朝廷了,现在怎么办?”
浮曲阁里,侍卫站在屋子中间,把战场上的事情告诉桑榆,桑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双手紧紧地撕扯着手绢,问道:“王爷最后说些什么?两位世子的情况怎样?”
侍卫说道:“王爷说让郡主保重,小的骑马突出重围的时候听说大世子身受重伤,三世子的情况并不知道。”
桑榆挥挥说:“下去吧,好好休息。”桑榆对拉姆说道:“一早王爷就被叫进皇宫,现在朝廷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不知朝廷的态度怎样,现在咱们要做好曾王府的事情: 一、不知能不能带回王爷的尸骨,先准备一份曾王的衣冠 ;二、向上京城各王宫贵臣家中报丧;三、给乌峰的曾王府报信;四、将衣冠装裹好,用软轿抬至铁槛寺停放,择日期入殓;五,准备举办丧仪的各种事情。”桑榆接着说:“不知朝廷会有什么旨意,咱们要做好两手准备。”
拉姆、七雁、和之桃都是一脸的诧异,七雁姑姑问道:“两手准备是什么意思?”桑榆继续说道:“曾王战死沙场,第一种情况,朝廷会下旨加以表彰,那么咱们就是大办丧事,外面一定是门庭若市;若是朝廷要把战败的责任推给一个死人,那么曾王就是替罪羊,咱们就会接到惩罚的旨意,就不能办大办丧事,那么就是关上门自己办丧事了,现在就要看朝廷的做法了。”
桑榆对拉姆说:“不管朝廷的旨意,不管是开门办事还是关门办事,咱们都要给王爷的丧事办好。”桑榆坚持到最后,此时已经开始呜咽,仰望着窗外,桑榆睁大了双眸,泪花像水晶般凝结着。
傍晚,曾王府的府门打开,两边灯笼都用白纸糊上,侍卫家丁都是一身素衣,里面哭声摇山震岳。拉姆带着几个家丁站在大门口,桑榆一身素服跪在灵堂前。一个上午的时间都已经给各公府报丧了,桑榆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她知道没有到自己哭泣的时候,自己要把父亲最后一件事情办完。桑榆在等待着,大门已经打开,但是没有还没有人来吊唁。
之桃在身后说道:“王妃坐下等吧,这场丧事要办上几天,王妃的身体不能垮啊!”
拉姆有些担心地问道:“上京城的各府王宫大臣都已经送信了,怎么没有人来吊唁呢?”
桑榆说道:“王爷到底是杀敌的功臣还是获罪的将领,王公大臣都在等朝廷的旨意,我一定能把这场丧事办好,今日我要看看哪个是第一个前来吊唁的?”
外面传来家丁的声音:“睿亲王,睿王爷前来吊唁。”
一身素服的景宸快步走进灵堂,桑榆和景宸只是一个白天没有见面,桑榆的心情很复杂,桑榆感谢景宸顶住压力能够第一个走进曾王府,桑榆憎恶景宸丑恶贪婪的样子,清早的争吵声音还在耳旁,那些恶毒的语言就是眼前这个人说出来的。
桑榆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波澜,目光迎着景宸。景宸一边走一边和身后的拉姆和张玉交代着事情。来到灵堂前,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敬上香。
桑榆的话语很平静,说道:“王爷不应该来,曾王的亡故没有定论,此时贸然前来之后也许会受到牵连。”
景宸没有看桑榆自言自语地说着:“曾王生逢大齐最为艰难的岁月,内有天地军作乱,外有蓝人不断地袭扰,皇上寝食难安,我们这些大臣惶惶不可终日。林元五年天地军围攻上京城,曾王可谓是鞠躬尽瘁,力挽狂澜,当时天地军逼进永州,上京城兵临城下,曾王率领麾下部众硬是将天地军击败,俘获了首领,这于大齐来看,就是一次续命之战,将大齐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后来,就是转战淮泗、海州等地,歼灭了号称十几万的天地军,这次是大沽镇保卫战,杀死杀伤蓝人三百余人,给蓝贼教训。 ”
一行泪水从景宸的眼中流下,景宸感叹道:“为朝廷安危曾王横冲直撞,反复进剿,他想一鼓作气消灭蓝贼,疲惫之极,连马缰绳都抓不住,必须用布带把缰绳栓在肩膀上才能行进。英雄有迟暮,将士有战死,曾王战死,我大齐的肱骨之臣没有了。”
桑榆很少听到景宸这样用情说话了,桑榆说道:“王爷说得都是真的,只是朝廷还没有定论,王爷不应该来。”
景宸还是没有看桑榆,说道:“没错,朝廷上还在议论这件事情,有的朝臣说曾王一心穷追猛打,导致战线过长,最终导致失败;有的朝臣说曾王一心为朝廷,舍生取义。一切等皇帝的旨意吧。”景宸停顿一下,看向桑榆,这时景宸的脸上无比坚毅说道:“这里没有睿王,只有曾王的女婿,理应帮助王妃料理曾王的丧事,也算尽自己的一份孝心。”景宸继续说道:“我已经把张玉带来,张玉从睿王府带来一些人手,给拉姆管家帮帮忙。外面的事情都让他们操办,我是曾王的半子,丧仪的事情就让我来应酬,王妃现在有孕,不要操劳过度。”
景宸的话如同一缕阳光照在冻结的心上,桑榆感到心头一股热,压抑的气氛,一声声哽咽的哭泣声,桑榆转头看到堂前的灵牌,燃烧的蜡烛,眼眶似乎饱和着眼泪,就像夏天早晨花瓣上的露水,手指那么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
拉姆从外面几步进来,说道:“宫里的公公来下旨了,请王爷和郡主接旨。”
一位公公高声念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式赖师武臣力;及海宇宁谧,曾惠亲王巴尔特,俾封疆重臣,宠固河山,大齐之国柱之臣。以亲王礼葬,赐谥号忠,子孙亲王爵位世袭罔替。”
景宸和桑榆起身后,传旨的太监走过来说:“请睿王爷和王妃准备一下,明日皇上要来祭奠曾亲王。”
丧仪要比预想的隆重,停灵七日,请一百零八个和尚在灵堂上念经超度,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解冤洗业醮,灵前另有五十个高僧、五十个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曾王府的街上如同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六大公府,八大亲王,十大侯府以及将军等达官贵人悉数到场。
整整七天,桑榆犹如一具行走的皮囊,迎送每一个来祭奠曾王的宾客。宽大的孝袍衬托着桑榆的瘦弱,景宸也是衣不解带一直在曾王府忙于各种事务。张玉走过来说道:“到墓地有十几里路,王妃坐轿吧。”
桑榆惨淡地笑着说:“曾亲王战死沙场,他的儿女不会辜负他的热血,把父王的佩剑带上,我骑马送父王。“经过种种仪式,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终于将灵枢运到了墓地。桑榆和那衣冠冢作最后的告别,封闭墓门,起土放坟。葬礼终于结束了。
步入冬天,冷风萧瑟,扫过地面,除了尘土,不留下什么,却也不带走什么。这个冬天,桑榆心随着枯叶飘摇,一切都消失在那个缥缈的冬日中,只留下稀稀拉拉的几片树叶挂在光秃秃的枝头上。桑榆仰望北方的天空,知道在遥远的乌峰也有一场同样的葬礼。
桑榆问身后的之桃:“不知道两位哥哥的身体怎样?你说在乌峰城的葬礼会是什么样?”桑榆靠在之桃的肩头沉沉地闭上眼睛。
之桃大声地叫喊着:“快来人,快来人,王妃昏过去了,王妃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