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之后来到小年。睿王府已经变了个样,主道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各个院落都挂着红灯笼,树梢上梆上红色的绒花。长乐院里景宸和纯侧妃正在说话,纯侧妃说道:“昨天邀月阁的南云已经来过嫔妾这里,说王妃的身体还是不好,昨天嫔妾过去看过王妃,精神好了很多,只是眼疾还是没有好,王妃说有眼疾不参加之后的家宴了。”一旁的高志说道:“奴才每隔几日就会到邀月阁看望王妃,王爷让送的东西也都按时送过去的。”
纯侧妃看到景宸没有说话,又说道:“年前王爷不用上朝,王妃既然不能参加除夕的家宴,王爷还是应该看望王妃一趟。”高志说道:“张玉管家几日前遇到了曾王府的拉姆管家,拉姆说曾王爷正月之后就会启程来上京城述职。”景宸沉吟一下对高志说:“派人去到邀月阁传话,中午我和王妃一起用午饭。”
一杯茶的功夫,一个小太监回来说道:“回王爷的话,邀月阁的南云姑姑说,王妃今日精神不济,午饭不想吃,请王爷不要过去,等王妃的精神好些,王妃再和王爷见面。”景宸听了小太监的话,露出无奈的表情。
邀月阁里,南云帮助桑榆系好眼布,说道:“王爷一直没有来邀月阁,今日王爷来用午饭,王妃为什么要拒绝啊?”桑榆说道:“我的棋谱中还没有到这手棋,再等等吧。外面的谣言怎样?”
南云说道:“谣言大半是王妃神勇、睿智还有就是说白生医道高超的。”桑榆的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说道:“这手棋下得不错。”
除夕之日,睿王府的家宴,晚风轻抚阶边,被如此多的红艳艳的光照得失色的翠竹,也给人们带来丝丝的春意。永佑殿上,两排高高的灯笼架拉开排场,架下排了两排桌子,每桌间距离相当,单看桌数即可知人数之多。两列间有很大的距离,是为了歌舞表演留出应有的空间。居中有一把金漆椅,雕花精刻,匠心独具。两列席位坐的是几位世子和两位侧妃还有才人,而那金漆椅上,就是景宸的座位,由于桑榆没有来,没有准备桑榆的椅子,一把金漆椅子显得很孤单。
梨花班的几个伶人双臂柔若无骨,如深山中的明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叶尖的圆露,使人如饮佳酿,醉得无法自抑,一番歌舞几个伶人退下。只听“咚——咚——咚”几声,瘦弱的惠官敲出的鼓声犹如晴天霹雳,震住了景宸的心跳,景宸的思想,景宸的脉搏,众人好像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耳边不停地在颤动起一阵又一阵的鼓声。梨花班的表演素来是柔声细语,这惊雷般的鼓声吸引了殿里的所有人。随着骤雨一样,急促的鼓点,一个青衣女子如同旋风一样,只见她握一剑长约三尺,剑身玄铁而铸极薄,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为一条金色龙雕之案,显得无比威严。那女子把手挥向前方,用她的手腕转动剑柄,剑也慢慢转了起来。那鼓声如万马奔腾,呼啸而来,似春雷滚滚渐渐地,剑越转越快,把地上的花瓣也卷起来,空中飘着淡淡的花香。青衣女子的脚下更像是飞扬的流苏,是蹦跳的脚步,是闪射的瞳仁。鼓声减缓,如叮咚的泉水,只有星星点点地敲打,青衣女子的剑法也是随即减弱。大家都在仔细地看着青衣女子的脸,这不是梨花班的伶人,这个人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忽的,景宸的目光咄咄,青衣女子摘下面纱不是别人正是王妃桑榆。桑榆的目光如磐石一般的坚毅,面对景宸的脸,没有一丝地眨动。景宸转向脸,目光扫过殿中的一众人等,纯侧妃眼中是和自己一样的惊讶,月侧妃眼中甚至有一丝恐惧,还有新梅、元风、依玉也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这青衣女子。
桑榆腾空一跃似月殿飘落的素女,轻盈清新。足尖轻轻一点,完美地旋转后,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就像是要拨开绵绵的云彩。在层层叠叠的裙尾纷纷垂下后,一切事物似乎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的每一个动作,带给人的并不是窒息的压迫,而是沁透心底的震撼。永佑殿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上去的声响都听得见。景宸从金漆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来到桑榆面前,没有说话,先是将手在桑榆的面前挥动几下。桑榆的目光还是那样一动不动,还是那样的清冷,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桑榆慢慢地说:“是王爷吗?是王爷吗?王爷身上有沉光香的味道。”景宸已经确定桑榆还是失明,表情依旧是疑惑,始终不明白桑榆是怎样和着鼓点舞剑的。
景宸低声问道:“几日前去邀月阁看望你,南云说王妃的身体不好,不想今日如此得惊艳四座。”桑榆已经许久没有握住景宸的手,有些激动说道:“今日是除夕,眼疾虽然没有好,但是我愿意和家人一起过除夕,不知王爷愿意和我这个盲人一同过除夕吗?”景宸携手桑榆说道:“除夕日就应是合家欢乐的日子,全家人就等王妃呢。”高志已经摆好另一把金漆椅,南云扶着桑榆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此时景宸才发现,桑榆上台阶是脚下试探地迈着步伐。
桑榆端正坐好,她知道这片黑暗的后面是一张张各怀心事的面孔。桑榆开口说道:“自从水蓉才人走后,我就是一病不起,有三个月,身体好了一些,只是眼疾未愈,幼时在草原经常舞剑,今日舞剑真是献丑了。”
纯侧妃的眼里噙着泪水说道:“王妃的舞剑让嫔妾大开眼界,不知王妃是怎样练习得如此熟练,这样平步如飞,哪里知道王妃眼疾呢?”
桑榆说道:“我是草原女儿,自幼习武,若是有眼疾舞剑就要找一个合格的鼓手,惠官是鼓者的上乘之人,我是随着鼓声的强弱远近、来调整自己的步伐,或快或慢,只要记住鼓点就可以了,在乌峰城就是这样给曾王爷舞剑,只是用个伶人来敲鼓,各位不要见笑啊。”
“王妃的剑法纯熟,剑法高超,有大将的风范,力战沙场不是浪得虚名,今日真是让人眼前一亮,不知以后能向王妃讨教一二吗?”说话的人正是平时很少说话的大世子弘轩,“大世子说笑,我自幼练习剑术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传授别人自是不行的,讨教更是不敢当,世子若是不嫌弃,可以切磋一下。”桑榆说道。
月侧妃正在平复自己的心境,说道:“嫔妾今日见到王妃身体健康心里真是高兴,王妃有瞽旷之耳,能耳听八方,这王府的事情还是应该让姐姐来管理,必定是王妃,管家也是名正言顺啊。”桑榆在心里已经看不到纯侧妃不悦的脸笑,说道:“这些日子真是要辛苦纯姐姐了,每日都要打理王府的事情,我的眼睛好的时候都是忙得头昏脑胀,更不要说有眼疾呢?我来王府有一年了,冬天受不了冷、夏天受不得热、还受不得大喜大悲,就算是眼疾好了,这个王府也还要让纯姐姐来管吧。”
二世子弘辕在一旁说道:“月侧妃刚才说的瞽旷之耳并不合适,瞽旷是春秋时晋国乐师,天生的盲人,能辨别五音六律,耳音发达。可是王妃并非盲人,只是偶有眼疾,王妃不是乐师是一个神人。”永佑殿里有些尴尬,月侧妃的脸上有些不自然。景宸在一旁说着:“月灵只是无心之说,王妃不要在意,不过等你的眼疾好了,我倒是可以向你讨教几招啊。”高志在一旁说道:“王爷,时辰到了,外面要放焰火,可以到听天台上看看。”
从永佑殿走到听天台的路上,景宸一直是挽住桑榆的手。后面的元风才人说道:“看不到还要去听天台,干什么?”依玉才人小声地说着:“人家有瞽旷之耳,一定能听得真真切切的。”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听天台是王府最高的地方,向下望去是一片火红的灯笼。太监点燃烟花爆竹,顿时火树银花,格外绚丽。那千姿百态的烟花多美呀!有的像“仙女散花,有的像“大红花”,有的像“满天繁星”,有的像“龙飞凤舞”……这些烟花使人看得目不暇接,把天空点缀得五光十色。一串串鞭炮在人们手中点燃,声音真大,四处飞溅,一阵阵爆竹声接连不断,噼里啪啦的,热闹非凡。桑榆看不到烟花,只是跟着寻找着声音,猛烈的声音,让桑榆有些害怕,一直缩在景宸的怀里。景宸双手搂着桑榆,在桑榆的耳旁说着焰火的颜色,五彩的焰火照耀在两个人的脸上,映出两个人的笑容。
初一的早上桑榆依偎在景宸的怀里。桑榆对景宸说:“王爷咱赶快起来吧,一会几位世子和格格还要来拜年呢,不要让孩子们等久了。”景宸摩挲着桑榆的手臂,轻轻地吻着桑榆的脸颊。景宸扶着桑榆下床,景宸忽的看到桑榆的腿上有很大的一块淤青。南云和春竹伺候两个人洗漱,景宸问道:“你们怎样伺候王妃的,王妃的腿上怎会有这样大的淤青。”南云说道:“王爷您只看到昨晚王妃的剑法出神入化,可知道王妃为了舞好剑,每日都是刻苦的练习,有时就会摔倒,身上的淤青还有好几处呢。”
景宸听了南云的话撸开桑榆的衣袖,检查身上的伤,桑榆急忙缩在一旁。景宸说道:“让魏医官开些药,多敷一下,这样淤青能消散快一些。”桑榆说道:“魏医官在外面开医馆,不方便来王府看病了。睿王妃身上有淤青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太医知道了,不然又是谣言四起。”景宸对南云说道:“不请梁太医了,魏医官是一直给王妃看病的,对王妃的身体最是熟悉的,给王妃看病要放在第一位的,安排魏医官来王府看病。”
新年伊始,万物更新。正月的邀月阁,空气中有一种气韵在流转和飘散着,看不见,摸不着,却让人心里快乐。景宸几乎每日都在邀月阁,如胶似漆,白天和桑榆一起切磋剑术,景宸和惠官学习敲鼓,练习和桑榆舞剑配合,至于晚上,景宸会和桑榆一起在王府的院子散步,景宸会向桑榆讲述美丽的月色。
桑榆听到脚步声问道:“是王爷吗?”之桃说道:“王爷说明日要开朝了,今晚在积微轩处理公务,就不来咱们邀月阁了。从初一到现在王爷都是在咱们邀月阁,今日奴婢看到月侧妃,月侧妃的脸上就是一脸的猪肝色,看着真是解气。”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远处传来伶人的歌唱,桑榆静静地听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之桃,你看到过弘轲吗?”之桃说道:“依玉才人对世子照顾很周到,拜年的时候抱过来给王爷和王妃拜年,三世子已经很胖了,粉嫩粉嫩的,王妃是想水蓉才人了。”桑榆轻轻地说道:“等我身体彻底好了,我要替水蓉抱抱弘轲。”
月光洒满了园庭,远处的树林,载着银色的光华,林里烘出浓厚的黑影,寂静严肃地压在那里。清淼潭池里的微波,都反射着皎洁的月光,桑榆脚下的枯草披了月光,仰望天空,她知道那里有月亮,在看着自己,看到了她得意的、胜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