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好似每移动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这场高烧让桑榆几个晚上都是这样,南云和之桃、春竹、冬卉、盼晴每日都会给桑榆擦上几次,终日都是守在桑榆的身边,不敢有半分耽误。桑榆微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床边静养,面庞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时而眉头微蹙,时而重重吐纳,高烧的折磨使她丧失了往日的活力。眼前又是一团黑暗,对于这种黑暗桑榆并不陌生,这种黑暗总是在她最衰弱的时候出现,从后面再扎上一刀,这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敌人。
昏昏沉沉、时醒时睡让桑榆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一个谨慎的脚步声走进桑榆的耳朵,桑榆本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却是万金的沉重,桑榆听到了脚步声,那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没有动作,只有喘息声,之后脚步声又渐渐远离了。
“之桃,今天有谁来了看过我?”桑榆虚弱地说着。
之桃说道:“一早,高公公来过。”桑榆说道:“我现在每日都是不清不楚的,不过高志的脚步声还是听得出来,他的脚步声很碎,很小,生怕踩着蚂蚁的那种,不过今天好像来过一个人,那个脚步声,我以前听到过,不过想不起来了。”
南云从外面走进来,说道:“王妃今日的气色好了很多,最近真是吓着奴婢了,不过这次王妃失明的时间不长,现在已经可以看见了。梁太医隔上一日就会过来给王妃针灸,针灸会对王妃是有好处的。奴婢送梁太医在门口看到区明多说了几句话。”桑榆说道:“这些日子让你们几个有担心了,从小这病就一直陪伴着我,冷不得、热不得,现在又加上一条悲不得,估计喜事也是不行的,我就如同一个瓷娃娃,碰不得,只能摆在那里,当作一个摆设罢了。”桑榆的语气中透着一个悲伤。
南云安慰道:“王妃的病情是由心而生,病由心生,还须心除。水蓉才人已经走了,王妃还是多想想咱们以后的日子吧。“桑榆虚弱说道:“每日就是发烧、吃药、针灸,这次生病有多久?生病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王爷有来探望我吗?”
南云的脸色很难看,停顿一下说道:”水蓉才人薨了以后,王妃回来后就生病了,这些日子一直是昏昏沉沉的,现在王府的天已经变了。王妃生病这段时间王爷一直没有过来,都是高志过来,早几日高志过来传话说王爷让王妃好好休息,不要出邀月阁,王府的事情已经交给纯侧妃来管理了,最近王爷多半都是在月侧妃的丝厢阁。”桑榆一边听一边留下泪水,南云用手绢擦拭桑榆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水蓉才人的丧事办的很简单,王爷特地交代过不宜大操办,一切从简,只是通知母家,没有挂白、没有请和尚念经,由纯侧妃主持在永佑殿给水蓉才人做了法事,之后就入殓了,下葬了。在飞羽院搭了一个灵堂,摆了三日,王爷没有去祭奠,两位侧妃带着几位才人祭奠了一下。 ”桑榆眼神中笼罩着一层忧伤问道:“王爷为什么要这样厌弃水蓉?水蓉的孩子最后记在谁的名下了。”
南云说道:“王爷说秋这个名字不好,秋天有悲伤的意思,把三世子的名字改成弘轲,三世子已经记在依玉才人的名下,由元依玉人来照顾。王爷说三世子出生丧母,满月不宜操办,所以满月就不办了。“
桑榆说道:“王爷为什么这样对水蓉,这样厌弃弘轲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活下来多不容易,这个秋字是水蓉留给孩子了,为什么要改掉呢?轲字同坷同音,这个名字听上去就是一路坎坷。为什么要记在依玉才人的名下,为什么不记在我的名下? ”
“水蓉才人只是一个才人,弘轲记在王妃名下就变成嫡子,王爷这样做也考虑王妃,依玉才人没有孩子,记在依玉名下也是合适的。”南云犹豫一下说,“还有一件事情,王爷已经让白生出府了,现在王妃的病都是有梁太医来问诊,王爷让白生在外面自己开设医馆。”
“为什么?为什么要赶走魏医官?”桑榆苍白的脸上全是不解,全是疑惑,愣了一下,说道:“我明白了,水蓉当街产子,王爷一定是觉得把睿王府的脸面都丢尽了,王爷一定是怪我擅自驾马车带水蓉出去,把这笔账记在魏医官身上了,是不是?”桑榆拉着南云手的说道:“魏医官从小就照顾我,这次因为我丢了在王府的差事,都怪我!”
南云无奈地说道:“王妃说得没错,王爷是把睿王府的声誉看的无比重要的人,奴婢听王翰说,现在上京城的来百姓都在议论咱们王府,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王妃神勇,有的说王妃粗鄙,有的说水蓉才人是商女,当街产子有悖伦常,有的说白生是乡野庸医,总之……”
桑榆闭上眼睛,脑子里在飞速旋转,在梳理眼前的事情,感觉自己之前努力得到的东西都随着水蓉的薨逝而消失了,自己再次退到了角落。桑榆躺在榻上沉思一下,把南云拉到面前,在南云的耳旁轻轻说上几句,南云一脸的疑惑:“这样做真的行?”桑榆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还能做什么,动动嘴巴而已,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不如顺水推舟,试试看吧!”南云为桑榆盖上被子退下了。
午后的阳光渐渐地蹦出来,从枝叶间透射下来。乳母抱着弘轲轻轻地摇着。依玉才人看着熟睡的弘轲心满意足地笑着,元风才人说道:“有三世子作伴,妹妹的屋里也会有欢笑了。”依玉才人是满眼的幸福说道:“水蓉没有这个福气,自从三年前我小产,以为就不会有孩子了,不想上天把弘轲给了我,真是天大的福气。”乳母抱着孩子到旁屋休息了。
依玉才人的声音小了一些说道:“有一件事情我有些不清楚,王妃一直在生病,只不过王妃这次生病王爷似乎不向往日那样关心,王爷没有看望王妃一次,只是打发高志去探望。已经让纯侧妃来管家,似乎并不是在意王妃。”元风才人看了依玉一眼说道:“现在上京城已经传遍了睿王妃带着侍卫纵马飞奔街市的事情,听说很多人都看到王妃在街上大叫的样子,有的伶人还把这件事情当成戏本在茶社说书呢,王妃的事情已经是街头巷尾议论的事情了。”依玉才人的嘴巴睁得大大地说道:“那咱们王府岂不成了街头市井谈论的话题,咱们王爷的脸岂不是都丢尽了,怪不得王爷最近郁郁寡欢。”元风才人把声音压低说道:“国公府少夫人请了一位名医来给月侧妃看病,月侧妃来王府已经有两年了,一直没有怀孕,现在国公府也开始着急了。”
弄玉轩的窗户大大开着,窗边的台上放着一支花瓶,正值秋日,插着一枝兰花,花瓶是青花瓷,不同的是这种蓝中还带有墨色,越发显得遗世而独立。丹雪轻轻地揉着纯侧妃的头,纯侧妃闭目养神。丹雪说道:“夫人最近可知道最近府里议论王妃纵马街头飞奔的事情,有的说王妃的确有武将的风范,有的说王妃有伤风化,不懂规矩。”纯侧妃没有睁眼说道:“这些话又是丝厢阁传出来的吧,月灵真是执迷不悟,外面的人怎样议论咱们管不了,自己人还要议论。”丹雪说道:“不光是丝厢阁这样说,现在二门外的侍卫队都有神兵飞队的称呼,还有那个魏医官已经赶出王府,自己开医馆,坊间有人说他是再造的华佗,送子观音,据说慕名的人在医馆门外排队,等着看病呢,把水蓉才人生产的事情传得神乎其神。”
纯侧妃睁开眼睛示意让丹雪放下手说道:“做人不要太露锋芒,王妃这次虽然是为了救人,可是抛头露面,让堂堂王府成为市井谈资,王爷肯定是心中不悦的。”丹雪端上一杯清茶说道:“这次王爷让夫人来管家,倒是一件好事。”纯侧妃喝了一口茶,放到桌上说道:“其实管家的权利,我并不是多稀罕,轻轻松松过日子多好,我要管这个家,只是为弘辕的未来多谋划一下,弘辕是庶子,已经十七岁了,亲事早就定好了,王爷说嫡庶有别,要先给弘轩完婚,等弘轩的婚事完了,弘辕的婚事还要拖上一两年 ,弘辕一日不成婚,我的心一日就不踏实。争这个管家的事情就是想让弘辕的婚事办得体面一些。”
丹雪说道:“大世子和二世子的婚事早就定好了,今年就会给大世子完婚,明年就会给咱们的世子完婚,到时候夫人就等着做奶奶吧。奴婢有一件事情还会不明白,王妃驾车帮助水蓉才人生产闹得满城风雨,到底对不对呢?”纯侧妃淡淡地说:“若是看重性命,王妃做的就对,若是看重名声,王妃就是不对,就看你看重什么了。”
飘飞的红叶在空阔悠远的蓝天下舞蹈,秋蝉在婉约小河边轻轻吟唱,月光拨动着灵光闪烁的水面,秋水在星罗棋布的夜晚向人们娓娓诉说着前世今生的缘……上京城的秋天是最美的,只是陪伴桑榆的依旧是黑暗。南云让梨花班的几个伶人来邀月阁唱戏,桑榆每日都在榻上听伶人唱戏,身体已经好了很多。
桑榆站在院子里,她能感受到秋风从耳旁吹过,能感受到秋风萧瑟落叶尽,秋殇离落悲凉至。忽的桑榆听到了脚步声,不是院里的宫女和太监,也不是高志也不是景宸,曾经熟悉又是陌生,桑榆问道:“是谁,谁在门口站着?”脚步声停下来,接着又是慌乱的脚步声飞快地离开,这一次桑榆听得很清楚,有一个人在偷偷来到邀月阁。
南云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桑榆说道:“怎么王妃一个人,之桃和春竹干什么?”桑榆说道:“我想吃桂花糕,她们去小厨房了,最近嘴里总是苦,想吃甜的东西。眼睛看不见,不知积微轩是不是有新的书?”南云说道:“刚才看到区明,和他说上几句话,可能是给王爷送书。“桑榆听后点点头。
南云扶着桑榆往正屋走去说道:“天气已经冷了,王妃还是在里面听戏吧,不要着凉。”桑榆说道:“身上冷总比心冷要强,已经有两个月了,王爷除了让高志来问候,就没踏入邀月阁。”南云安慰道:“水蓉才人已经走了两个月了,关于咱们王府的议论已经快要消散了,王爷已经解了王妃的禁足,纯侧妃对咱们邀月阁一直很尊重,日子越过越好的。”
桑榆冷笑道问道:“我的眼疾就是我的禁足,哪里需要王爷的解禁,高志的探望、梁太医的针灸,不过就是王爷的眼睛吧。我的眼疾犯了,让别人管家是应该的事情,家里一切井井有条,一看就是纯侧妃的手法。我是曾王府的王妃,纯侧妃不能慢待我,王爷只是把我当作一个病人养起来了。”
南云说道:“王妃不要担心,这些事情随着北风就会被吹散的。还有一件事情,白生找了一间铺面,已经开诊了,生意还不错。”桑榆笑着说:“这是好事,魏医官可以自己开门坐诊,一定会妙手回春的,以后让魏医官看病要花钱了。”南云淡淡地笑着,笑声中带着苦涩。桑榆对南云说道:“你把梨花班那个打鼓的小丫头叫来,好像叫惠官吧,让她过来。她打鼓有准头,我喜欢。 ”
黄昏已经谢去,落日般的忧伤就像惆怅的飞鸟,惆怅的飞鸟就像桑榆心中落日般的忧伤。高高的白杨树,只剩下干枯的枝干,在黑色的夜空里镶了一圈又一圈攫绿,夜风飘动,发出轻轻的哗哗声,只那么一阵,就消失在无限的宁静之中。
一日清晨,弄玉轩的院子里纯侧妃正在看账本,张玉从外面过来,神色有些慌张说道:“回纯侧妃,大门来回话说清河王妃和友梅格格已经快到王府门口,说是要来看望生病的王妃。”纯侧妃有些吃惊,放下账本问道:“王妃生病的事情,清河王府是怎样知道的?王爷一直让王妃养病,不让王妃出院子,外面的人是怎样知道?现在要怎么办?”
张玉低声说道:“王妃之前是清河王府的常客,一直没有去,清河王妃来看望也是人之常情,清河王妃来了咱们要怎么办?”
纯侧妃说道:“哪有不让清河王妃不见王妃的道理,你马上到邀月阁告诉王妃清河王妃前来探望的事情,准备一些,我到门口迎接清河王妃。”
二门口纯侧妃搀扶清河王妃走下马车,两位贵妇都是旧相识,见面自然是寒暄一番。纯侧妃引着清河王妃来到邀月阁的门口,张玉、高志、南云、之桃和院里的宫人整齐地站在院子门口,恭敬地迎接两位贵客。
纯侧妃挽着清河王妃的手走进邀月阁的正厅,桑榆在春竹地搀扶下站在屋子恭迎客人,清河王妃几步走上前拉着桑榆,亲热地说道:“让我好好看看妹妹,出门时太妃一直叮嘱我要拉拉王妃的手,要粘粘王妃的手,这可是一双神力的手,每日外面的小厮都把听来的王妃妹妹的新鲜事情回来说说,比茶馆里的话本还有意思。”
纯侧妃听着清河王妃的话,知道都是外面关于水蓉产子的事情,满脸尴尬,拉着清河王妃坐下,想岔开话题说道:“清河王妃先坐下,喝上一杯茶,润润嗓子。”
友梅没有心思喝茶,迫不及待地问道:“之前也听说过王妃在草原的事情,以为那时谣传,现在才知道都是真的,王妃真是神勇无敌,在草原带着乌峰的府兵把天地军杀的片甲不留,现在又驾马车助才人生子,话本都说王妃有神力。听说王妃能听懂马说话,能驯服野狼,这些都是真的吗?”友梅如同连珠炮一样发问,让清河王妃和纯侧妃没有说话的地方。
清河王妃脸上有些不悦,说道:“这里都是长辈,哪里有你这样说话的。”清河王妃转向纯侧妃说道:“友梅在家里一直念叨王妃的身体,今日非要和我来一起探望,有些失礼了。不过外面的传闻真是很多啊。”桑榆拉着清河王妃的手说道:“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妹妹就在王妃面前,若说不同就是妹妹的身体不好,这次虽然水蓉生下孩子,但是还是没有救下水蓉妹妹,自己也是一病不起。”
纯侧妃说道:“清河王妃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每日和咱们王妃在一起,不知道王妃说的事情?”桑榆也跟着说道:“就是,就是,这些事情多半都是无中生有,多是添油加醋,王妃可不要信啊?我现在有眼疾,若是看到那些乱说的人,一定要收拾他们。”
清河王妃满脸兴奋说道:“看来纯侧妃都是不出王府的,现在咱们上京城到处都在说睿王妃的神勇和威武,什么驯养野狼,什么指挥狼群作战,什么是射箭高手,什么击溃天地军万余人,什么王妃有神力在身,抵得上千军万马,总之好多好多。”纯侧妃听得目瞪口呆,不知怎样回答。
桑榆说道:“姐姐今日看到了,我哪里有什么神力,就是一身病,有眼疾,不能给太妃请安,还要请太妃不要见怪,请姐姐替我向别人解释一下,哪有什么神力,就是一个肉眼凡胎。今日辛苦姐姐来探望,等眼疾好了一定到府上拜望清河太妃,我的事情还让太妃惦记。”
南云把茶放到清河王妃跟前,清河王妃看着南云问道:“这位就是南云姑姑吧,今日好要拜托南云姑姑一件事情。”南云惶恐地跪在地上说道:“奴婢哪有什么才能,让王妃亲自开口,奴婢要肝脑涂地。”
清河王妃扶起南云说道:“你家的魏医官开的医馆,现在是上京城最好的医馆,根本排不上队,听说晚上魏医官都在忙,不知能不能让魏医官到清河王府给太妃看看病?”南云满脸惊恐地说道:“王妃这样说真是折煞奴婢了,能给太妃看病是白生的福气,今晚就会到府上给太妃看病。”
一向沉稳的清河王妃叽叽喳喳地在邀月阁说了很多外面的传闻,把纯侧妃听得云里雾里。
长乐院里,景宸听着张玉说话:“今日小的让几个小厮到街上打探,街面上的确有很多王妃的传闻,都是说王妃神勇,战胜天地军,保护才人生子的事情。”纯侧妃说道:“庄王府已经下帖,明日庄王妃来看望王妃,还有几位王妃送上帖子要来探望王妃,王妃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只是眼疾还没有好,还要请王爷的示下,要怎样接待这些人?”
景宸说道:“王妃的眼疾没有痊愈,不方便见客,有外人来探望还是由你来接待吧,不要短少礼数。”纯侧妃试探着问道:“王爷要不要看看王妃?”景宸的脸上还是阴沉说道:“最近公务繁忙,就不去邀月阁,你多照顾王妃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