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萨满教盛行的乌峰城,幸亏建立了医馆,从四处招募了医官来行医。开始很少有人来看病,一些有见识的大户人家开始去医馆请医官看病。魏医官就是医馆新晋的一位医官,乌峰城的医馆是官办的医馆,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像魏医官这样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江湖郎中,只能随着如素和婉瑜来到乡下的庄子。
魏医官叫魏白生,三代行医。祖父就是一个走街串巷的郎中,看过几本医书,看看如常小病勉强度日,不想用错药,摊上人命,于是举家从上京一路向北逃到乌峰城,魏医官的父亲很勤奋,自己开了一家药铺,看病、卖药,有些声色,魏白生就在自己父亲身边学习,让魏白生进入乌峰城官办的医馆是因为做了一件让人刮目相看。
那年正值夏季,乌峰城守备夫人却一阵冷一阵热,还伴随着屁股上的剧烈疼痛,守备夫人痛得满身冷汗,张守备召来医官看诊,可由于男女有别,医官们连正常的望闻问切都无法完成。无奈,只好请守备夫人的贴身宫女观察后,描述出来。这一描述,医官们更是个个汗流浃背,暗自叫苦连连啊!根据宫女描述,守备夫人就不是什么大毛病,说白了就是屁股上长了个脓疮,只要戳破了,让毒血流出来,就能痊愈。那么问题来了,连看诊都没办法看的医官们,打死也不敢在夫人私密之处动刀子啊!
医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认为,还是开药方子吧!医官给夫人开了内服外敷的方子,祈求脓包快速成熟、破裂。然而事与愿违,张夫人服药后,脓包不但没有破,反而更大了,张夫人疼得死去活来。守备大怒,惩罚了两位医官,并张贴告示,重金悬赏大夫为守备夫人治疗。于是魏白生就和父亲还有一些江湖的郎中都来到守备府。
初出茅庐的魏白生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方法。魏白生安排宫女搬来一把铺满面粉的太师椅,让夫人在她自己的寝室内不穿衣服坐上去。尽管这个要求怪异又荒诞,但是被病痛折磨已久的夫人还是乖乖照做。椅子被搬出来后,魏白生根据面粉的形迹判断出脓疮的具体位置,在那里插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小刀四周铺满了软垫,只留一点点刀尖在外,然后吩咐宫女将椅子搬进去,让夫人再坐一次。张夫人刚坐到椅子上,屁股就传来一阵剧痛!她连忙起身,发现自己流了很多脓和黑血!这可把夫人吓得够呛,正要发火,就发现自己的疼痛不适全都消失了,身体也轻盈了许多,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魏白生不是要谋害自己,而是在帮自己治疗。 随后,魏白生给夫人开了一些补身体的方子,在他的调理下,夫人很快痊愈,守备大悦,直接让魏白生到医馆行医。
如素在车上听着秋灵断断续续地讲着魏医官的故事,问道:“你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秋灵笑着说道:“这几日和南云给才人收拾东西,是南云说的,南云也是上京来的,和魏医官算是同乡,对魏医官的事情知道很多。南云是个心细的人,是不会乱说的。”
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如素在心中祈祷,有这位神医照料婉瑜,但愿婉瑜能够早日痊愈,如素问道:“有守备的推荐,为什么派到我这里受苦?”
秋灵说道:“守备夫人生病的事情是五年前的事情,魏医官到医馆后,张守备就调离了,魏医官没有背景,到处受排挤。”
“也许这就是咱们婉瑜福福气吧!”如素若有所思地说,“不知南云现在怎样?”
秋灵说道:“南云做事细心被派到贤妃院子里,照顾婉如格格了。”秋灵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知是魏医官的医道高明还是来到宁静的庄子,婉瑜的身体渐渐康复,一个月的时间,婉瑜的身体就完全好了。
魏医官是一个很懂规矩的人,每次给婉瑜看病都是有药童跟着或是有庄子的管事在场,自己不会单独进入正屋,与婉瑜病情无关的事情很少说起。
“给如才人请安,婉瑜格格的身体已经康复, 臣下要回王府复命了。”魏医官在院子里说话。
如素说道:“婉瑜的病好的这样快,多亏魏医官妙手回春,这次回去,请魏医官回禀大妃,婉瑜的身体已经好了,帮我问问何时能够回去?”
魏医官说道:“请才人放心,臣下回去一定把婉瑜格格的境况向大妃回禀的。”
如素走出正屋,从秋灵手中拿出一个小包袱,送到魏医官手中,说道:“我入府时间不长,手中没有什么积蓄,这点心意请医官不要嫌弃。”
魏医官知道如才人的日子很清苦,没有接秋灵手中的包袱,拱手说道:“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是医者的本分,臣下是不能接的。”
如素有些伤感说道:“医官是唯一连接我们和王府的人,医官收下这些东西,今后还要麻烦医官。”
魏医官说道:“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这些东西才人还是留在身边吧,格格的事情臣下一定想着。”随后魏医官离开庄子,回王府复命。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一晃又是一个月。今年的冬至如约而至,外面下起大雪。开始时,雪花依稀可数,隐约难觅,仿佛天上有位神人漫不经心地散落了几个细碎的花瓣。半个时辰几片鹅毛般的雪花夹在雪沫中飞舞着,然后慢慢地躺在湿润的大地上。雪像烟一样轻,像银一样白,飘飘摇摇,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下来。顷刻间天地一色,风雪弥漫了整个农庄,到处白茫茫一片,房顶、树梢都盖上了洁白的雪,晶莹透亮。
“好大的雪,可以堆个雪人。”巧艳推开屋门和巧鸣说着。
巧艳和巧鸣同时入府,巧艳十二岁,巧鸣八岁,都还是孩子,两个人亲如姐妹。
“瑞雪兆丰年,明年的粮食能够丰收了。”如素手里捧着手炉,望着屋外的雪说道。秋灵关上屋门,打开了窗子,扶如素坐在椅子上说:“才人还是离窗子远一些,外面的凉气太重了,在我的家乡下第一场雪后村里的人都会到村头的小庙里祈福,祈祷明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如素说道:“给婉瑜多穿些衣服,你们几个也多穿一些,咱们出去走走。”
秋灵急忙说道:“雪刚停,外面冷,格格不会着凉吧?”如素站在窗外望着宁静的白色,自己喃喃自语:“不记得家乡在哪了,和师傅到处唱曲,哪里能生病啊,有一份力气就要练功,压腿,翻鹞子,练完功就帮师娘做事。师娘对我好,说都是苦出身,从不打我,师娘常说:孩子要饿着点冻着点,才能少生病,给婉瑜多穿一些,到外面透透气。这是她第一次见这样大的雪。”
走出院子,沿着小路走,迎面拂来几朵雪花,如素展开双臂,情不自禁闭上双眼任由雪花在自己的脸上跳跃。房子变白了大树变白了大地也变白了。房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房顶有平的有尖的还有圆的。大树穿上了洁白的衣裳,挺立在道路的两旁,像一个个武士。
婉瑜已经一岁多了,是第一次看到雪,嘴里发出惊叹:“阿娘,白白的。”
如素从巧艳的手中接过婉瑜,轻轻地放在地上,拿着婉瑜的小手轻轻地碰着洁白的雪,婉瑜的小手缩了回去,接着又伸出来小手试探碰碰雪,红润润的小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
“巧鸣,你好坏,雪好凉啊。”巧艳将一个雪球打在巧鸣的脸上,巧艳大叫着,马上回击,婉瑜双手捧着雪欢呼着,几个女子的笑声在小树林中回荡,震得树上的雪开始往下落。
“扑通”一声,奔跑的婉瑜摔倒了,呜呜地哭起来,“阿娘好疼啊!”欢声笑语顿时停了下来,几个女子一下子全聚集到婉瑜身边,秋灵抱起婉瑜,拍打着身上的雪,哄着孩子。一旁的巧艳大惊道:“这里有个人,这人被雪盖着,不然格格是不会摔倒的。”
巧鸣用手放到那人的鼻孔上,“还有气,还有气。”
如素过来看看被雪覆盖的小小身材,拨开那人脸上的雪,看到一张孩子的脸,样子很瘦小。“这孩子只有一个人,也是个可怜人,巧艳回去烧水,烧炕,巧鸣去找管事的,带几个人抱这个孩子,看看咱们能救不救这条性命。”
屋里的热炕已经烧好,热气弥漫在整个的房间中,是一个男孩,样子七八岁,脸色焦黄,没有血色,身上干瘦干瘦的,伸手就能摸到骨头。秋灵用热热的手巾擦拭着男孩的脸,边擦边说:“这两年都是灾年,听庄子里的人说,咱们庄子的收成只有往年的一半,有的农户是颗粒无收啊,这孩子应该是逃荒到这里的。”
“这样一个没有依靠的一个孩子,漫天大雪中不过一天就会被冻死的。”如素看着男孩的面孔有些焦虑:“都是爹娘生,父母养的人啊。巧鸣把火烧得旺一些,看看这孩子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是,才人!”巧鸣和巧艳都忙着做事,大家都在祈祷这个孩子能从鬼门关走回来。
过了一日,巧艳来到正厅回话:“禀才人,昨日救下的男孩醒了,喝了一碗小米粥,不过精神还好。”
如素的脸上有了笑意,“阿米陀佛,咱们也算是救了一条性命,秋灵,咱们去看看。”几个人一同来到西厢房,看到一个瘦得如同一把枯树的男孩正躺在炕上。
“孩子,身上可暖和了,昨日下雪,你怎么一个人在雪地里躺着呢?“如素掖了掖被子。
“家里没有粮,和父亲母亲逃荒出来,刚开始父亲做零工,能挣些钱,后来母亲病了,没有钱看病,母亲就病死了,父亲也病了,父亲把我送到木匠当学徒,说跟着他只能等死,让我当学徒,自己学门手艺。可是每天都吃不上饭,还总是挨打,我就跑了出来。”男孩虚弱地咳了两声,一时说的话太多,似乎没有力气了。
“你的命真好,才人出去发现你的,不对,是婉瑜格格发现你的。“巧鸣说着,”来,喝一碗粥,你的肚子里没有吃食,只能先喝粥。“
“几岁了?”
“九岁。”
“昨天我们去踏雪,发现了你,算是有缘,你无依无靠,就留下来做事吧。”如素看到眼前这个男孩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来了我这里我就给你改个名,昨天是冬至,遇到你,你就叫冬至吧。”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一年的光景过去了,小小的院子是如素一行人的乐园。巧艳带几个孩子玩捉迷藏,小院里有两棵大树,柴房,高高的井台和一架葡萄,总之小小的院子是几个孩子的乐园。
婉瑜说:“冬至,我和巧鸣先藏,你来抓。”
冬至说:“我吹布谷鸟的叫声,两长一短,你们藏好了,就回应一下,两短一长,我听到了就去找你。”
婉瑜说道:“好的”。说完就和巧鸣藏起来。
小院里总是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两长一短,两短一长,此起彼伏,只是冬至学起来惟妙惟肖,以假乱真,而婉瑜的声音听起来生硬了很多。
婉瑜:“布——谷——、布——谷——、布谷”
冬至:“布谷、布谷、布——谷——”
婉瑜听到了冬至的回应开始在院子里找起来,柴房没有,东西厢房也没有,葡萄架里也没有,大树后也没有,难道冬至藏到母亲的屋子里,不可能。“冬至,你藏到哪里了,我找不到你,冬至你藏到哪里?我找不到你了。你再不出来,我就不玩了。”婉瑜的声音刚刚落下,冬至就如同猴子一样从大树的枝干中钻出来,又滑了下来。
“冬至你教我爬树吧。”
“你的个子太小了,你爬不去。”
“好冬至,好冬至,你就教我爬树吧!”
“这样,你叫我冬至哥哥,我就教你爬树,声音小点,别让秋灵姐姐听到。”
婉瑜的嘴巴凑到冬至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着:“冬至哥哥,教我爬树吧!”
冬至的嘴巴长得好大:“好吧,咱们开始。”说着就飞快地爬上大树,在树上招呼婉瑜。
如素在院中的梧桐树下坐着,面前摆着绣架,一针一线地绣着花,巧艳和巧鸣洗衣打扫,冬至很懂事每日都带着婉瑜玩,寸步不离,生怕会出错,感觉像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巧艳把袖子挽起,收拾着要洗的衣服:“府里已经两个月没有给月钱了,真是辛苦才人绣花赚些钱粮,不过才人和秋灵姐姐的绣品真的很好,奴婢拿到市场一个时辰就被抢完了。”
秋灵端详手中的绣样:“才人的绣品更是精致,才人真是有一双巧手啊,您绣石榴树上盛开着石榴花,这石榴树上的凤凰羽毛好似在闪动,葡萄架下小老鼠长着一对水灵的眼睛,看上去像真的一样。”
“是师娘教的,师傅教唱曲,师娘教绣花,师娘挺疼我的。”如素端详自己的绣品,“巧艳,不要光着急绣花卖钱,咱们在庄上呆了快两年,多亏庄上的张管事照应,米面粮菜从未短过,下次去市场扯上一丈的清布给张管事做身衣裳。还有谢谢南云,让魏医官送来点心,让婉瑜也吃到些新鲜吃的,不知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想到王妃如素总是心头紧一下。
秋灵知道如素心中的苦闷说道:“魏医官说王爷又出征了,等王爷回来咱们就能回去了。”
巧艳端起木盆,大声地说道:“格格,冬至、巧鸣咱们去河边洗衣服了。”话音还没有落,三只小鸟般的孩子就冲了出来:“冬至今天咱们抓鱼,要很多的鱼。”
几个孩子如同一股风,从小院吹到河边。巧艳和巧鸣用木棒捶打衣服,冬至带着婉瑜抓鱼,婉瑜的衣裤被挽起,头上扎着的小辫子一翘一翘的,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见到小鱼就学着冬至的样子将双手合拢,深入水中,藏到小鱼的身下,猛地一捞,捞到则是欢欣鼓舞,捞不到则是使劲打水,搅得水面的涟漪荡漾。
黄昏时分,巧艳带着几个孩子回来,夏日的夕阳余辉便透过朵朵云层,像万道金光,如霞光万丈,把天空白云染得红彤彤,把庄子映得金灿灿,仿佛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都变得金碧辉煌,热情奔放起来。
婉瑜扑到如素的怀里说道:“阿娘,我要吃点心。”秋灵从屋里拿出点心,如素给了婉瑜和冬至巧鸣每人一块,如素从没有把冬至当作仆人,只是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孩子。小院又热闹起来。婉瑜从院子背阴的地方找来一块墨绿的东西,婉瑜翘着小辫子说道:“娘亲这是什么?在西边有好大一片。”
如素放下手中的绣品,抱起婉瑜说:“这是苔藓,会长在阴山背后,水多,太阳晒不到的地方。”
“苔藓是绿绿的,那上面的白色是什么啊?”婉瑜指着苔藓上小小的白色问道。
如素用手拨弄着一层白色,说:“这叫苔花,苔藓只是薄薄的一层,这苔花小到看不清了,看去就是一点一点的白色。婉瑜,我给你唱一首曲吧!”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如素静静地唱着,院子里的人也静静地听着,如素说道,“这是之前师傅教的小曲。”
“娘亲唱得真好听,阿娘教我唱吧。”婉瑜用小手拉着如素的衣角撒着娇。
于是小院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如素的声音婉转动人,婉瑜的声音奶生奶气,稚气十足,冬至的声音则是忽高忽低,巧艳和巧鸣也在一旁哼唱。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婉瑜虽小可是骨子里流淌这如素的血液,声音虽小,可是很是动人。
“娘亲,牡丹是什么?”
“是很大,很好看的花。”
冬至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曲子,抢着说:“苔藓的花小的看不清,也能像牡丹一样开花?”
“娘亲,婉瑜就是小小的苔花,也能像牡丹一样开花!”如素把婉瑜抱在怀里,看向城里王府的方向,嘴里念叨着:“我们就在这里好好活着,只要有婉瑜在,就是幸福的日子,你们王府的日子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