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一心只想做个悠哉自在闲散王爷的皇子,刚当上太子没几日,就在自己的生辰宴上搞大事,要为几万亡魂鸣不平。
试问,皇帝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个儿子隐忍多年、心思深重?可是一个从来不关心战事、也并不懂兵法、更加从来没有领过兵打过仗的皇子,怎么就对胶州战役执念至此?是他自己的执念,还是谁在边上煽风点火教唆呢?
若是后者,又会是谁呢?
可想而知,既能影响太子殿下又关心胶州战役的人,扪心自问,除了时家除了太傅,时欢自己也挑不出第二个人选来。
但作为一个帝王,自是对“外戚专权”最是敏感和忌惮。想必,皇帝若相信时家能影响表哥到这个地步,恐怕他宁可赌一把也要折了这位太子另立储君。
这其中厉害她懂,顾言晟就不可能不懂,他不应该暴露地这么早。
顾言晟却不在意,无所谓地耸耸肩,“放心吧,有陆宴庭在。本殿下早就和他一道都安排好了,若是真的出事,也能保时家上下安全撤退。虽说普天之下莫非黄土,可江南山高水远,就算是皇帝的手,也伸不到陆家的势力范围内去。”
时欢问他,“那你呢?”
他笑了笑,又剥了一粒葡萄,递给她,还是那般没有几分正形的样子,“总要有人断后的嘛……”
去接葡萄的指尖轻轻颤了颤,没接住。那头却已经松了手,葡萄落了地。
时欢看着那颗裹了尘、剥了皮的葡萄,指尖又颤了颤,嘴里还没有咽下去的那颗甜味仿佛已经散尽,只剩下了淡淡的涩。她咽下,又咽了口口水,眸色微微暗下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断后啊。
原来他都考虑明白了。
一味凭着热血的莽撞并不是勇敢,最难得的,始终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一往无回。
谓之大义。
指腹轻轻捻了捻,她看进他眼底,轻声说道,“我……到底希望,你真的只是那个游手好闲地混世王爷。挑剔、乖张、喜怒无常,还特别难伺候的那种。表哥……什么大义、什么真相,都不及你重要……”
手掌落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又揉了揉,顾言晟笑,“这丫头,好端端地,这话说的,像是生离死别似的……本殿下是谁?好歹是他亲儿子,正正经经的皇室嫡子,他还能因为这么点事情喊打喊杀?就算他真喊打喊杀,本殿下就会傻兮兮地站着由着他打杀我?”
“放心……”
怎么放心?
一直到晚膳端上了桌,时欢仍有些郁郁寡欢的低沉来。满桌子的菜,看得出来都是按照自己的口味做的,厨娘是个年纪半百的老人,胖乎乎的,笑起来慈眉善目的样子。
顾言晟没什么架子,更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这不许那不允的规矩,是以,厨娘亲自端着汤来帮时欢布菜这种事情,在这里也是寻常可见。
许是许久未见时欢,厨娘格外热情,每道菜都要问一遍好吃吗,带着满脸的期待。
特意为了自己做的,时欢自是不可能拂了对方心意,收了悉数担忧,即便笑不大出来,却也掩饰地很好,但凡夹到碗里的菜,悉数吃完,最后还喝了一碗甜汤,于是成功地吃撑了。
吃完没多久,时家车夫就来了。
顾言晟陪着她一道出去,将人送到门口,见时欢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之前便担心你会这般模样,才寻思着不告诉你的。偏偏内务府那厮,自作聪明去找了你……改明儿不给几双小鞋穿,都对不起本殿下的一番苦心!”
饶是心中积郁,时欢还是被逗笑了,笑着笑着,却又笑不出来,只认认真真问他,“可有我能帮忙的,或者说,若是内务府地再寻上门来,我该如何回答才能配合你?”
“不用……你就安安心心的,什么也不用管。你是本殿下最放心的一个,不仅时家、陆家,还有一个顾辞,总有人能护你周全。”说着,却又觉得自己像是交代后事般,多少有些不吉利,有担心小丫头乱想,便扯开了话题,“若是内务府那厮再去找你,你就同他说,本殿下这几日吧,突然有了新宠……”
“新宠?”
“嗯。”顾言晟点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你就告诉他,本殿下最近嗜好菊花,白色的那种……就白色,纯白,不带一点儿杂色,越纯粹的越喜欢!”
“就按照这个……给本殿下每一张桌子上都摆上!多摆点!使劲儿摆!”
时欢满脸无奈。
……
而内务府的总管大人,显然不仅仅只是无奈了,他的脸色多少有些……如丧考妣的味道。
纯白色的……菊花?虽说自古以来菊花都有长寿的意思在里面,可……可也确确实实是祭奠用的啊!特别是黄白色的菊花,即便是御花园里都很少看到,听说太傅爱菊,种了许多菊花,却也是各种颜色势均力敌,看起来倒也热闹。
何况,那位殿下是出了名的爱兰花,听说东宫翻修的时候他就找了一处采光最好的院子专门用来摆他那些名贵到价值连城的兰花的,没听说……什么时候喜欢菊花啊?
最最重要的是,如今盛夏季节,哪里去为这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嗜菊如命的殿下找齐那么多菊花……
时欢看着快哭出来的内务府总管,多少有些不大好意思,她也觉得实在有些过于难为人了。显然这所谓的“新宠”也是顾殿下临时起的意,若自己没有走那一遭,这事儿便不会发生。
白色菊花……
这活儿,不管干地成不成、好不好,陛下那边的责罚怕是逃不了了……
这位总管离开时的脚步都开始飘忽了,甚至连行礼都忘了,就这么浑浑噩噩宛若梦游般地离开了。时欢叹了口气,她其实知道,顾言晟啊……
想要一场,天地同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