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章邯灯火通明夜审莫逆大案时,数里外的大河之上浪声如雷,秦梦和左清相拥立于楼船顶层了望台上凭栏而望河之北的灯火之处。
左清伤感的说道:“妾真没想到当年的一饭之恩,竟有如此之多的人记着我。归根结底顾季之死妾身难辞其咎!”
秦梦怜惜的安慰道:“好了!爱妻怎么看过世界后,越发慈悲了?
章邯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定会厚待他的遗孤,也算是对顾季壮士在天之灵的祭奠吧!爱妻应该去想当年的大善之举,没有你的一饭之恩,顾季也不会来世上走一遭。
爱妻不要伤感,不要想太多,这就是命。就如章邯不会死一样,一切似乎都如这天上的星辰,它们自有运行轨迹,我们无能为力,即便干涉,到头来也是徒劳一场,咱们能做的只有心怀悲悯静观星辰起落……”
左清看了秦梦一眼有些不悦的说道:“郎君如何巡游九洲四海一圈就变得如此避世消极呢?”
秦梦苦笑,左清哪里晓得,自己一月前重新踏上华夏的大陆,得知一切都不出史书所载大框的那一刻,自己差不多就认定了,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自己的穿越而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偏转。
其实本没有去搭理卫角的想法,以史书所载始皇驾崩,二世即立之后,卫角才被夺了国祚,今年还不是卫角的大限,至于卫角掌握火药为祸天下,秦梦早就没有当初的那般敏感。
这些年的环球探险,船行海浪之间,人走万古森林之中,豺狼虎豹,毒虫蟒蛇,不知名的人为接触过的各种细菌病毒,那一种都可要了自己的命。若是死在了路上,卫角不是该干啥干啥吗?自己又能干预几分呢?
只是得知卫角策划阴谋刺杀赵正要在章邯身上下手,自己这才出的手。
见过了世界,世上的一切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心态老了,自己再没有当初的热血,再没有当初济世救民狂妄,可是心里却越来越柔软,容不得身边的人受一点伤。
秦梦叹息,想要解释,谁知左清却给了自己一个温柔的微笑:“秦郎就不要用你那一套玄之又玄说什么你是来自其他空间的穿越者那套荒诞说辞宽慰妾了,今夜妾身只想安静的让你抱着!”
秦梦被噎了一下,原来自己每一次讲身世,看似听得惊悚无比的左清,却全然没有真正相信自己过啊!
以为说出自己的身世,就可化解一颗孤独的心,谁知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讽刺啊,大大的讽刺啊!
秦梦心肝乱颤,真的无语了!
一道亮弧划过天际,伤感不已的左清突然兴奋的叫道:“流星!我可得许个愿,希望一定能心想事成!”
“我们都年过半百,见过无数陨星落地,这样的老梗,爱妻还没玩够啊?郎君很想知晓,你在星辰大海间,面对万千只流星都许的什么愿啊?那么多愿望记得住吗?”随着左清的愉悦,秦梦也再次戏谑起了爱妻。
“玩不够,如何记不住,今日向秦郎透露点,其实妾身面对万千流星,只许了一个愿。至于愿望是什么,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否则就不灵!”
“说啊,求求爱妻告诉郎君吧,五年了,我都问了五年,不说,今夜我就执行家法……”
夜在欢笑声中格外静谧。
翌日一早,张耳应昨夜之约而来。
张耳再次被隆重礼遇上了楼船顶层的了望台,见了秦梦就唏嘘感叹:“一切皆如秦弟所料,卫光是条汉子,可卫横却是不打自招,原原本本就将卫角的一切谋划全撂了。章邯审问的顺利,不到后半夜就歇了。
此事了结,我也不用再背负毒害富甲之污名,人在绿林,旦夕祸福,杀机重重,愚兄经历此劫,身形也已疲倦了,此来一是应约,二是告知秦弟,不才准备从此归隐山林!”
秦梦正色说道:“耳兄别介,小弟还有一事相托,你归隐了,我可就死不瞑目!”
张耳有些诧异,不过眼观耳听秦梦不似玩笑,遂恭谨问道:“秦弟还有求到我张耳之事?若真有,张耳愿为秦弟赴汤蹈火!”
“天下豪杰,只有耳兄有长者之贤,此事非耳兄,无人可托!”秦梦既忧虑又庄重的说道:“如你所言人生旦夕祸福,此生我不图功名不图富贵,别无挂念,唯有小女秦清是我和爱妻的羁绊,他日我若是遭遇不测,还请耳兄护他后半生周全!”
张耳又呆傻了,他无法理解秦梦这一托付。
秦清贵为当今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即便秦梦遭遇不测,还有皇帝赵正疼爱,即便赵正驾崩,那秦清也是王室的公主,自有夫婿章邯托付,何用他这样一介绿林草莽并无半点瓜葛之人照顾?
秦梦掏心窝子说道:“我恐大限将至,唯夫人是我的牵挂,可若是我死,她必追随,若想她不死,唯有用秦清羁绊她。
秦清生在帝王之家,无忧无虑,老妻自然别无牵挂,还会随我而去。于是我想了一个法子,就是令人劫掳走秦清,那时夫人自会挂心,只要找不到秦清,夫人就不会随我殉葬。我也想过利用身边之人劫掳秦清,然而他们跟我时日太长,终归不免流露一二真情,到时候功亏一篑,夫人还得追随我去。于是小弟就想到了耳兄,也只有耳兄能帮小弟的这个忙……”
张耳察言观色犹豫不决,最后狠心截住秦梦的话,满脸疑惑的问道:“啥?你大限将至?你是仙人弟子,你会大限将至?你奔跑如飞,横渡大河,体魄强健何有大限将至之说?”
张耳不信!自己所言全是真心话。近来,距离秦始皇赵正的大限越近,自己说不上来的心虚气短,时有晕厥之感。
难道这冥冥之中自己和赵正有着什么神秘的联系,他死,自己也就死了?
秦梦凝思,神情庄重,张耳惊恐的绕着秦梦打量了一圈,呼吸急促的问道:“秦弟你真有察看寿限之能?你看我寿限几何?”
历史记载中的张耳,早年为信陵君门客,曾外黄县令,后来天下大乱,陈胜起义,担任校尉,拥武臣为赵王,封为右丞相。武臣死后,又拥立赵歇为赵王,扶赵抗秦。后有被项羽封为常山王,后来和陈馀反目成仇,归顺汉王刘邦,有从龙之功,汉开国封为赵王。汉高帝五年死,活了六七十岁。
自己对于历史中的张耳甚是熟悉,之所以选择张耳托付后事,一是因为自己和他关系亲密,二是因为他和刘邦关系亲密。不出四年,秦亡天下大乱,以张耳势力是有能力庇护左清母女平安。
自己大限将至,回顾此生,突然有了一种庸庸碌碌之感,内心极其空虚。虽看过了世界,一切都看淡了,可是落到自己身上,还是想让自己的身边过的好些!
在人世间最牵挂的莫过于左清,安置好他们母女,也算是自我的一种慰藉,如此离开这个世界才踏实。
迎着张耳狐疑的目光,秦梦知道,若让张耳死心塌地干这件事,就得让他相信自己的神异。说出他的寿限,并不能让他相信自己有奇异之能,只有新近将要发生的大事,才能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秦梦长吁一口气,扶住张耳的肩头,凝视他的眼睛,一脸严肃的说道:“我确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既然有托耳兄,那么就泄露一下天机。明年皇帝东巡,七月崩于沙丘,届时二世皇帝胡亥即立。今年会有荧惑守心,坠星下东郡之事,陨石之上会有始皇帝死而地分之字……”
秦梦话未说完,突觉身子轻飘飘的,耳中霍然一声惊鸣,四周突然皆归于了静寂,眨眼间自己就逸飞出了顶层护栏,本来一臂膀之远的张耳,骤然相聚两丈。
只见对面张耳发冠飞脱,他的一头花白头发瞬间散开,接着他又如离弦之箭从自己而来,自己似乎本能侧避,然而他那长发扫在自己脸上,犹如万钧铁鞭火辣辣的疼。这一刻,自己有一种做梦的恍惚感觉,突然之间又见自己栽倒看见了波涛如怒的黄河水,紧接着自己就被一种强大的力拍进了浑浊的黄河水里。
入水瞬间,轰隆一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随即自己彻底失去了直觉。
秦梦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泥泞地里,适才晴朗的天,此事竟然昏天黑地,张口呼吸不禁呛咳不止,视线不出两三丈,秦梦惊异发现一个浑身涂满泥巴之人就在不远处手支地面艰难的爬起。
秦梦认出了那泥人就是张耳,多年的求生历练,让秦梦第一时间撕掉内衣捂住口鼻,顿时呼吸畅快了些。秦梦连滚带爬来到了张耳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疾呼:“耳兄,你还好吗?”
张耳似乎也是刚刚清醒过来,迷糊的看了秦梦两眼,便已是呛咳不止。张耳接过秦梦递上来的布巾捂住口鼻,好大一会才能说话:“秦弟,适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哪里知晓?”秦梦只觉耳朵轰鸣,似乎张耳说话的声音很远。
呜呜,隐约听到楼船上的角声传来,就在秦梦愣怔之时,一声声”主公”的呼唤声传来,随即秦梦看到了一个硕大的人影,果然是锥父。
锥父见到秦梦和张耳,欢喜跳跃,不顾呛咳的大喊:“俺找到主公了!主公在这里!”
“发生何事?”秦梦拉住锥父厚实的手掌说道。
“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就在秦梦失望时,能说会道的叶羽奔来了:“适才我在底层舱室巡视时,楼船突然急剧摇晃,打开船壁橹桨口向外张望,就看到主公飞进水中,谁知在楼船剧烈抖动之后,只见楼船五层舱室整个就砸了下来,拍进水里,砸出了数丈高的水浪,又见主公和张公如鱼般被掀飞到了半空,同时一声惊天裂地的巨响,震撼了大河,水浪溅起了数丈高,咱们兄弟都见过世面,并不惧怕,首先就想到前来搭救主公!”
听叶羽所言,这像是海啸,又似飓风,还像是火山爆发,可自己身处大陆板块,周遭一无大海,二无大山的,即便有飓风,也不至于惊天动地啊!秦梦也迷糊了,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秦梦还是最记挂左清:“夫人可有恙?老将军们和其他兄弟们以及家眷可有大碍?”
“主公放心,咱们的兄弟和家眷皆无碍,我这就给夫人报个平安号!”叶羽端起号角激动的吹响牛角号,远处立时就给予了回应。
秦梦这才放下了心。
叶羽收起号角,一边帮助秦梦清理身上的泥巴,一边尽是满腔的崇拜之意说道:“正如主公所言,我们从印第安大陆带来的那些特产果然都是不祥之物,留不长久,它们在适才的天灾异象中皆随第着五层舱室沉入了河底,夫人说不必抢救,我等也就没下水!”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秦梦长吁一口气,似乎更近一步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秦梦仰头看天,白日在灰蒙蒙的雾霾之中渐渐显出了清晰的轮廓。
“秦弟,此乃是一块天外飞石,砸在地上激荡出的灰尘!”身在外围总揽全局的鲁勾践也该赶来了,见到秦梦无奈这才释怀说道。
“啥?陨石?”秦梦闻听鲁勾践禀告震诧异不已,适才自己和张耳所言最后一句话,就是提及东郡坠石之事,难道这是泄露天机,老天爷对自己的警告吗?可是自己早就将此天机泄露出去了。
不对啊?史记上先记载的荧惑守心,后才记载的东郡坠石,怎么坠石先来了?
就在秦梦胡思乱想之际,一旁的张耳颤抖的握住了秦梦的手,眼中尽是惊恐之色的说道:“秦弟,我信了,日后泄露天机之事,你切勿再对我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