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富子及时阻止,否则章邯就掐断了卫光这厮的脖颈了。
卫光一阵呛咳之后,环视夜幕里站立的繁阳士卒惨然笑道:“在下今夜得知,有六国余孽逃窜至石盘工坊,便带着兵丁围剿,擒拿了这些恶人,在下数位族人死于他们之手,我和这些六国叛逆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抓到只想私下处决解恨,不想里面竟有少府丞,一时疏忽险酿大错。若是少府丞记恨,一律治罪就是!”
“呸,骗谁呢?你不认得少府都官,你还不认得我啊!”富子恼怒不已,对卫光就是一顿拳脚伺候。
卫光提及石盘工坊,章邯突然想到一切的症结都在那里,当务之急应该抄了石盘工坊。
章邯附耳在豆旃私语两句,豆旃激灵灵打一冷战,立时喝令道:“郎中禁卫听令从现在起听从章小子的调度。”
这时多数郎中禁卫也已从船上下来,他们都曾是父亲手下的士卒,很多章邯都叫得上名字,章邯抖擞精神,简单交代了任务,迅疾领着百余人就奔向了石盘工坊。
天色尽黑,蛙声此起彼伏,章邯抵达石盘工坊的时候,张耳也已在工坊门口恭候,这让章邯吃惊不小。
“你是鱼饵,真正的大鱼,其实就在此地!”张耳风淡云轻的指着地上被五花大绑塞着嘴巴的一个人淡然说道。
“这不是主公家宰卫横吗?”富子看到地上之人乃是卫角的心腹差点跳了起来。
“人算不如天算,今日事情进展的过于神速,没想到今天就能给你交代!”张耳尽显王者豪迈,拍着富子的肩膀说道。
“耳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把我家主公的家宰都抓来了?”满头疑惑的富子迫不及待的问道。
“耳父说过,空口白话,你肯定不信,其实毒杀你父之人乃是你的主公卫角!”张耳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响响的。
正如张耳所料,富子惊诧不已,俯身观看地上之人,确定是卫角家宰卫横,而后诧异的望着张耳,依旧摇头不已。
张耳自信一笑道:“实话给你说吧!数日前,有人向我透风你父患病需要硫磺药石服用,碰巧耳父知晓谁有硫磺药石,于是就给你父送药,谁知碰上你殴打章邯,我见章邯是条汉子,也就出手解围,那时我还不知晓我所送硫磺有毒。我返程路上才有人告知我硫磺有毒,更是听说你父明知硫磺有度,依然还是用了。
这之后就是你去洛阳之事,耳父由此也就被卷了进来。经过我四下打探,发现这里面竟是东郡太守卫候卫角谋划的一个天大阴谋。
之前若是我空口白话,想必贤侄一定不会信我!耳父这才蹲守在此,抓住你家的内贼,以及卫角的冢宰卫横。若是你还有疑问,你可亲自审问他,不在濮阳,因何就出现在了繁阳?“
“怎么可能,主公因何要杀我父?”张耳所言严重超出了富子的认知,以致富子质问都有些言语不清了。
张耳学着秦梦的语气淡然说道:“卫角杀你父就是为了让你彻底接掌东郡郡尉的兵权,到时候和他一起复辟卫国社稷,贤侄,卫角让你复辟宗庙社稷,你可否动心?”
富子闻听,不由一怔,很显然他被张耳说中,他富子生在七国争雄的时代,见证了秦王赵正统一六合的风光,凡是个男儿对此都会热血沸腾,何况是自以为天是老大,他是老二的富子。
张耳并未等他答复抢白道:“心动了是吧!卫角看中的就是你这份热血。他若和我商计此事,我张耳一样誓死追随,然而如今不会了,因为我看清了卫角的嘴脸,他不配受人尊称一声——卫氏君子!”
富子更是迷糊了,又问道:“我父平素也对皇帝独断专行颇有微言,你怎知我父不会同意主公的复辟大计呢?”
张耳没想到富子如此忠心卫角,心头一凛,暗自佩服秦梦料事如神,察人至微,虽有一腔言语驳斥,但他面对富子的质问却无言以对。要为富子说清这个事就得说起秦梦,然而张耳又是发了誓的,是不会暴露秦梦的存在。
张耳欲言又止,叹息道:“你还是年轻,看不清人心啊,来人将富仲押来!”
富子随即就见到了一脸死灰的昔日亲近家臣仆役富仲。
就听张耳厉声呵斥道:“说一说你为卫横做过的卖主之事!”
富甲的家臣见到少主富子磕头如捣蒜,泣不成声说道:“少主,不管我的事,主公非是我毒杀,我只是收藏了少主带过来的硫磺药石,到时听从卫横安排让少主过目而已,谁知少主就离家出走不知所踪,随后贱仆也就被卫横安排到了此地。”
富子似乎是突然醒悟了过来,转头面向张耳问道:“既然你后来知晓硫磺有毒,为何不去搭救我父呢?”
张耳苦涩一笑,无言以对,硫磺有没有毒,富甲是如何身亡,以及富甲之死后面的惊天阴谋,自己哪里知晓?这全是秦梦所言,那日自己看到富子逞强,也就是欣赏汉子的硬气,出言劝了一句而已,后来返回家中的路上,就像做梦一样碰上秦梦。当时秦梦一张嘴,就是一句:耳兄啊你要大祸临头了,这才知晓自己惹上了麻烦。
这时章邯却插话问道:“是不是富公那位老朋友将此事告诉的耳父?你们的这位老朋友到底是谁?他在哪里,小子要见他!保不齐这是他安排的一场阴谋,陛下对卫候最为信任,陛下曾说天下人皆叛他,独有卫角不会!只凭一两仆役,如何证实卫角有不臣之心,你怎就不怀疑这一切都是那位老朋友所为?”
张耳有些心惊,但章邯怀疑也很正常,想到秦梦颇为器重章邯,费了一天力气,偷偷挖了条地道,只为看看章邯这个未来女婿,然而章邯却是不领情。对此张耳为秦梦所不值,突然就讨厌起章邯,厉声呵斥道:“放肆,枉他对你甚为器重。你就如此报答他?”
张耳狂吼顿时震撼了章邯。
章邯一愣,终于确定张耳身后确有神秘人物操纵,否则以张耳地位绝不可能掌控伏羲号楼船,更不可能驾驭那么多身手了得的胡人死士。这个人富甲认识,而且言听计从。此人能量之大,可以调动越君的使者,可以探听东郡之内的所有消息。
章邯一时想不通拥有如此神通之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话已说尽,卫角家宰卫横就在这里,你审审就知,他们嘴硬也无妨。你只需静观其变,卫角得到消息自有行动,到时你只需张网,就可网罗更多卫角的死士门客。另外再告诉你一言,繁阳令卫光并非只是丞相李斯的门人还是卫角的宗族子侄,你可派人前往河内野王查看卫氏谱系,卫光乃是卫角的不出五服的丛子。”
“你要何去?”一脑门疑惑的章邯,看到张耳领着数人就要转身离去,立时喝问道。
“既然真相大白,这里就没我之事,我也懒得和你这个糊涂蛋废话,老夫告辞!”张耳说罢拂袖转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慢着,事情没有弄明白前,你不能离开?”自从见到张耳,章邯就明白,要想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背后那神秘操纵者的来头,张耳必不可少!
张耳几人在章邯挥手之间就被手持劲弩的精锐郎中禁卫截住了去路。
大佬就是大佬,面对一群彪悍的秦卒,张耳丝毫不惧,淡笑对身边弟兄说道:“陈余,伯兄听说他们皇帝陛下的令称为诏,有诏就如皇帝亲临,不知是真是假?”
“咱们试试就知,有请乐正豆公接诏!”张耳身边那穿着儒袍的汉子嬉笑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卷书帛,递向禁卫簇拥的豆旃。
“啊!”豆旃打开书帛惊讶不已,失声叫道,随即招手执炬仆从靠近,看了数遍,陡然疾奔而来,扒开包围张耳的一众禁卫,热泪盈盈的问道:“张公,此诏哪里来?”
张耳弯腰俯身向豆旃耳语道:“他们让我转告你他们皆安好!他们是谁,我不知,豆公你也莫问!他们只交待了一句话,一切为了清儿!”
豆旃听了,面容急剧变化,时而惊,时而喜,时而哭,时而笑,最后归于平静,一种掩饰不住的欣慰笑容就在他的不老容颜上绽放了。
此诏书豆旃如何不识,五年前,豆旃受赵正之托,前往巴郡感谢左清捐献十万金的身家修筑长城,特送此诏书,以表达皇帝赵正对左清的感谢。
那一面,豆旃悔恨至今,一直内疚。为何察言观色没有看出清姊姊的轻生之意。若是看出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清姊姊撒手而去。
此诏书虽短,却字字饱含皇帝赵正的深情,这样的诏书,至此一份。自己怎么认不出来呢?听闻清姊姊跳崖,自己再次前往巴郡料理后事,在急流峡谷之中打捞数天一无所获,那时被伤悲冲昏了头,根本未留意殉葬品中有无皇帝的诏书。
今日诏书重现世间,立时挑起了豆旃的思绪,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飘过,又一次想起了年幼时被左清拥抱那如慈母般的温暖。
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以秦兄长对左清姊姊的挚爱,因何这么多年就不理不问呢?若想合理解释,那就是因为亲兄长早已和清姊姊远走高飞了。
一瞬间豆旃豁然顿悟,不再对张耳有任何疑问,内心里洋溢着无法形容的温暖。豆旃知晓,必是秦兄长和清姊姊不便现身才如此而为。
如此说来,那河上的渔人其实就是秦兄长的人!一切都是秦兄长的指引才和章小子巧遇。豆旃想明白前因后果之后,郑重向张耳颔首,捧着诏书向一众禁卫厉声命令:“放行,这确实是陛下亲手之诏,诏至如皇帝陛下亲临,不得阻拦,放他们离去!”
章邯闻听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不可思议的跑来,接过一方泛黄的锦帛,果见是皇帝陛下亲书的八字——如朕亲临九州通达,还有一方印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字是皇帝亲笔,印是传国玉玺,章邯如遭雷劈,望着这方帛书,不可思议的问道:“真是陛下诏书。不可能,陛下之书如何会落在叛逆手上?“
向来宠爱章邯有加的豆旃,突然声色俱厉道:“老夫担保此书乃是陛下亲书,决计不错。诏至如陛下亲至,郎君禁卫听令,还不放人!”
章邯从未见豆旃严厉过,也不敢再出言违逆,只得默认放行,但见豆旃手捧诏书的恭敬模样,章邯不再怀疑此书的真伪,而是小声求教豆旃:“豆公,因何叛逆张耳有陛下的诏书?”
豆旃一怔,警惕的看了章邯一眼道:“事涉重大,你只须知晓诏书乃是陛下亲书即可!过些日子我向陛下借调你随我出使东胡,路上再和你详述此事!”
章邯更是好奇,适才豆旃和张耳私语,自己看在眼里,亲密至极,旃父并不认得张耳,然而初次相见,就能言语相投,犹如多年的同僚。
听豆旃提及东胡,章邯突然想到皇帝陛下身边就有一支选自东胡俘虏的禁卫,这只禁卫由中车府令赵高统领,甚是神秘。
章邯由此想到适才搭救自己的那些东胡死士以及那博浪沙的刺客,以及船上屏风之后的那声咳声。当时自己看到了清儿的画像,张耳的紧张就来自屏风后的那声咳,那副清儿的画像肯定不是张耳所有,屏风后那人才是舱室中主人,很显然张耳就是一个傀儡,屏风之后那声咳,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
适才豆公的神情如此恭敬,耳语之后就一力承担放走张耳之责,若张耳是真正的叛贼,适才豆公就有了同谋的嫌疑,然而豆公是陛下最亲近信任之人,他决计不是张耳一党。不是张耳一党,那就是说张耳是朝廷中人。
难道船上神秘之人,指使张耳行事之人就是陛下?对了,还有那位刺客汉子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女婿,质问时,他们又失口否认,显然他和自己亲近,然而就是不敢暴露身份。
自己从倭岛而来,登陆中土,抵达东郡濮阳时,只给陛下发去了复命的奏疏,也就是说,天下只有陛下知道自己的行踪。当初张耳出手搭救自己,他虽说碰巧,可是今日又在活死人墓遇见,天下就那么多碰巧?
世上还有谁对自己这般器重呢?除了父亲就是陛下,适才张耳大怒,言说的那人对自己的器重,莫非就是再说陛下对我的器重?
难道屏风之后那人真就是皇帝陛下本人?前几日听李由透露陛下已经一个月没有露面。难道喜欢微服出行的陛下就在东郡?
调查一郡郡守造反,更何况是他最为信任的外臣卫角,陛下向来慎重,自然要隐藏行迹,如此也就不难理解陛下为何要居于背后操控。
张耳若不是陛下指使,那就无法解释一个反贼哪来胆量堂而皇之的拿着皇帝陛下亲书诏书招摇过市。
从章邯见到锥父起,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就时时出现在他的脑中,此时此刻众多解不开的疑窦更是把一切都让他往皇帝赵正身上附会。
最后章邯说服了自己,精神也为之一振,大喝一声道:“来人,将相关人等押入工坊详加审问,封锁工坊,只准进不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