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虽说自己才十三岁,然而这个黑大汉子力拔山兮的气势却让自己记忆犹新,后来陛下更是画影图形捉拿此人,而且声称一定要活的还不能伤他半根毫毛,但年自己没有去看那副画像,尽管有些出入,但眉眼皆不差。尽管七年过去,可此事还犹如发生在昨夜,自己绝不会认错人!
章邯脑子飞快的旋转,自登陆一来,发生了太多疑惑的事情,先是张耳搭救,后是富子示警,来到繁阳这又遇上了张耳,更离奇的是在越君的楼船上见到了酷似未婚妻清儿的画像,又不明不白的被张耳无礼的从船上赶了出来,紧接着就有一群亡命之徒等着置自己于死地,更诡异的是却被人及时救了,而救自己的人却是在博浪沙刺杀皇帝陛下的那神秘刺客。
若他真是刺客为何还要拼着命搭救自己呢?那么水上的那些手持劲弩的杀手又是什么人呢?这个黑汉子刺客到底是什么人呢?
当年陛下在博浪沙遭刺,本来无可避免,然而那日一早出行,陛下就换了郎中卫的服饰坐进了父亲的车舆,难道父亲一开始就晓得有人对陛下不轨?可又讲不通,既然父亲早就知晓阴谋,为何当年这个黑汉子还能全身而退?
难道陛下博浪沙遇刺另有隐情?现在自己想来,越想疑点越多,汉子若是真的刺客,陛下当年为何发布要活口而且不得伤他半根毫毛的王命?
只恨当年自己太小,很多事情都未能深入思考。
难不成当年的行刺是陛下和父亲的一场设计?不会是陛下也发现繁阳有叛逆欲行不轨之事,这汉子本就是皇帝陛下安置在外的家臣暗探,奉陛下之命调查此事?
更吊诡的是,自己在活死人墓里明明看到的那人不是张耳,怎么转眼就成了张耳,难道自己的眼睛花了?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一幕幕事情在脑中翻过,章邯越想越糊涂,越发觉得脑子从来没有这般浑浊过。若是身边有宝剑,一定把剑架在眼前刺客脖子上,问个究竟。可是赤手空拳,这汉子臂有千斤之力,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理智告诉章邯硬来根本无法解开这么多的疑问。
随着章邯内心平静下来,眼神也随之缓和了下来,冲着黑汉子笑笑,抱拳感谢适才的救命之恩,却得到冷冷三字“应该的”回应,不过这倒让章邯确定汉子并无恶意。
“适才小子明白,为何恩人称我为女婿呢?”章邯突然又问道。
汉子一怔,突然有些手忙脚乱的支吾道:“俺叫你女婿了?”
富子也插话小声说道:“恩公叫了我们两声,当时小子还以为听错了!”
黑汉子脸上明显有些慌乱,摇晃身子坐立不安,以至于小船大幅度晃动,这时船头撑篙的中年汉子操着狄人口音嬉笑道:“女婿是我们家乡的话语,凡是客人皆称女婿!”
如此一解释倒也解惑,可章邯突然又觉不妥,拱手向黑汉子请教道:“小子也走过不少地方,听恩公口音应是来自朝鲜之地,而这位恩公应是燕北,不出长城塞外之人,请问恩公所言的家乡是何地?”
就在锥父和白勇无言以对时,岸上一片骚乱为他们解了围。
“他们就在这片芦苇荡中,适才我前言所见!”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不远处喊道,这让四人闭上了嘴。
章邯俯身藏身时,陡然发现船旁不远处竟有一个人头。这让章邯一惊,然而再仔细看去赫然发现不是一个人头而是一片人头,瞬间身上就起满了鸡皮疙瘩。
不对!不是死的,而是活的人头,因为每颗人头皆随着前方的一支粗点的芦苇杆晃动而晃动。有过水中潜伏经验的章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都是活人,那芦苇杆就是换气的工具。
偷眼瞄了瞄身边两位淡定的中年汉子,他们并无任何反应,章邯顿时明白,他们并非是在躲避杀手,而是准备埋伏杀手。
随着岸上的嘈杂声越来越近以及数条小船接近,突然一声奇怪哨音响起,一条条黑影从水中跃出,步伐整齐,身法矫健,齐齐扑向了驶来的小船以及岸上的一众黑衣杀手。
虽有暮色,但依然看得仔细,这些人非是我华夏中土面孔,也无吴越南蛮人的长相,而是一个个高鼻深目的胡人。他们出手凌厉,皆是一招制敌,堪比陛下身边的郎中禁卫,转眼间就把一群黑衣人悉数拿下,卸了他们胳膊,随手就把他们扔上了岸,一切都在喘息间结束,随即这群人就消失在了芦苇荡当中。
就在章邯痴傻发愣时,撑船的中年艄公撑篙靠岸,黑汉子拍拍章邯肩头说道:“你们快上岸接下来还有更热闹的场面等着你们!”
一切来去突然,惊骇的章邯和富子也已痴傻,他们顺从的上岸,若不是满地打滚的黑衣杀手,他们还道适才做了一场白日梦。
就在章邯发呆之时,岸上刮来一阵疾风,紧接着数百秦军甲士弓腰就摸了上来,一下散开,就将章邯和富子包围在了其中。
为首是位一身县令黑色官衣的文士,看到一地呻吟的杀手不禁蹙眉,看见毫发无伤的章邯和富子很是吃惊,踱步走进章邯和富子,巡视周遭一圈,突然剑指呵斥道:“大胆水贼还不束手就擒?来人将他们悉数给我拿下!”
富子一看此县令自己认得,这人就是繁阳县令,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卫光你眼瞎了,地上才是贼人!”
县令嘿嘿一笑,根本不予理睬,一挥手,章邯和富子就被他左右手持长戟的甲士冲上来逼迫的不得动弹。
“你可是繁阳令卫光?我乃是少府丞章邯,你这是何意?”章邯不可置信的愤怒呵斥道。
似乎繁阳令就是个聋子,对此置若罔闻,未等章邯再说话就被一众甲士扑上来,勒住嘴巴五花大绑推倒在了地上,同时地上数十杀手皆被绑缚。
“尔等去那边寻找贼党!”繁阳令卫光号令道,接着多数甲士离去,向远处的芦苇荡搜索,身边也就剩下不多几人。
繁阳令突然执剑劈刺,地上的一个杀手惨叫一声,身子只抽搐两下,就不在动弹。
卫光将宝剑从杀手胸口抽出,阴恻恻的下令道:“尽数屠戮,一个不留!”
此情此景让被甲士踩在地上的章邯如雷轰顶,他万万没有想到,身为朝廷命官,身为一县之令,而且还是李斯门人的繁阳令,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这一刻章邯瞬间明白在繁阳确实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依他们的狠辣来看,有人要在这里刺杀皇帝陛下,多半属实。
在这夜色昏黄水汽腥湿的天地之间,突然一艘大船直抵水岸而来。嗖嗖数支箭矢射在了繁阳令的脚边,只听有人在船头喊道:“大胆,朗朗乾坤,国有律条,处决刑徒只能秋后问斩,因何在这里处决!”
章邯挣扎了一下身子,尽管头扭过去了,然而,却因为浓密芦苇的遮挡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到受了惊的繁阳令提剑而来,挥手就要向自己刺来,
章邯只觉锋利的剑尖划过鼻尖,就在震惊自己小命不保之时,突然脚踩自己的甲士出戟一挡,格飞了猝不及防繁阳令的宝剑。
“顾季,你……”繁阳令话未说完,就被名叫顾季的甲士用长戟顶住了喉结。
“繁阳县令勾结贼人,欲要斩杀少府丞章邯,乐正豆公快出来搭救章子!”锥父和白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高声大喊道。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岸边激起了一泼水浪,劈头盖脸打在了岸上趴伏的一众人身上,又响起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呀木板挤压声,紧接着一个低矮的身影,顺着船绳,滑下船来,踏上地面,用一个孩童稚嫩的声腔大喊道:“章小子何在?章小子何在……”
这一刻,历经海上大风大浪风吹日晒,经历过无数战阵的汉子章邯,却被这一声熟悉亲切的声音感动的哽咽而不能说话。
章邯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在这个野渡口会被陪自己一起长大,小时亦兄亦父的玩伴,陛下视为兄长的小侏儒——乐正豆公搭救,一时之间心血澎湃,泪流满面。
锥父和白勇手指章邯提示豆旃:“人在这里!”随即两人就又消失在了芦荡中。
“真是章小子!”乐正豆旃用他胖乎乎的小手捧着章邯的脸蛋,惊异的叫道!
被解去嘴上绑绳的章邯,强抑住泪水,好奇的问道:“豆公你怎么来了?”
“老仆本来是要去前面渡口登岸,路上碰上一个渔人,他告诉我,繁阳令在这里私自处决犯人。你也晓得这是于法不符,我遇上岂有不管的道理?我就来了!”豆旃绕着章邯一边忙着解绳,一边说道。
豆旃慈爱的查视章邯全身,见并无伤患,这才放心的长吁了一口气:“章小子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从倭岛回来了?”
豆旃的及时出现,更给章邯增添了不少疑问,顾不得寒暄客套,查明事情真相才是当务之急,繁阳令虽被制服,但他还有大批带来的甲士,已经蜂拥往这边赶拉,若是一个处理不慎,恐怕再生事端,章邯迅疾问道:“请问豆公您带了多少人?”
豆旃明白章邯的担忧,不禁挺胸抬头而立拍着胸脯说道:“船上有百余人的郎君禁卫,这是陛下亲自为我配置的,即便没有这些禁卫,老仆自信在繁阳地界就是家里,没有我镇不住的事!”
不足五尺高的繁阳人氏豆旃所言不虚,就在繁阳令卫光所带人马奔来救急之时,豆旃挺身而出,大喝一声道:“我乃是繁阳田氏里的豆旃,不知可否有人认得我?”
豆旃此话一出,兵丁甲士立时止步不前,打量豆旃少许之后,突然纷纷跪地伏拜齐声道:“我等如何不认豆公,数年间豆公没少回乡,您的恩惠我们世代铭记!”
群声震天,豆旃满意点头,大喝一声“好”算是回应繁阳乡亲。
大局稳住,章邯快速为富子松绑,接着又四下寻找适才那些身手不凡的胡人汉子以及那两个中年汉子,然而他们踪迹全无。
章邯立时提来繁阳令卫光审问:“你身为繁阳令因何要对我大下杀手?”
卫光鄙夷的看着押着他名叫顾季的那甲士疑惑的问道:“季啊,说来你也跟了我二十多年了,因何就背叛我了?”
顾季歉意抱拳对卫光说道:“主公杀谁,我都不会背叛你,唯独此人不行?”
“为何?你认得他?”卫光不解的问道。
被晾在一边的章邯,也很好奇面前这个扎在人堆里根本不显眼的普通士卒,也不由注视静听起来。
“不认识!”顾季爽利答道:“因为他是寒泉君的夫婿!”
寒泉君这个名字实在太久远了,然而年过半百的豆旃听了却是眼前一亮,不由疾步走来,握紧了那叫顾季的手:“你是左氏主母家的门人?”
“三十八年前,大河泛滥,小人全家当年得佑寒泉君庇护这才活到了今天!”顾季骄傲的点点头,望着河之南的方向,似乎在品味久远的幸福往事,脸上尽是微笑:“主公放心,顾某最讲恩义,你的事贱仆一字不会吐!”
顾季话音未落,拔出佩剑就抹了脖颈,章邯反应过来,顾季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没了气息。
原来此人不是张耳的人,适才千钧一发,若非此人出手,纵使张耳的门人武艺再高,自己也已丧命。
然而救自己的人却是三十八年前曾受过左氏清夫人一饭之恩素不相识的庶民小人,也就是说左氏夫人的恩德经历了三十八年最后泽被在了自己身上,这等离奇之事,若非亲身经历,如何会信呢?
烈士当场自刎,章邯为此触动很大,突然上前双手掐住卫光的脖颈,恐吓道:“说谁是你的幕后主使?因何要杀我?”
突然起来的变故,令豆旃直击手,自责叹息对不起清姊姊啊!
顾季一死,卫光更是一副视死如归之态。
拥有如此刚烈仆役的卫光,也不愧是条汉子,尽管痛苦不堪,却依旧不惧的看着章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