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梦哑然失笑。
君王之家那就是一个大染缸,什么花花绿绿形形色色的布匹丢下出,再捞出来都是一样的色泽。
赵姬是那匹布,上官琅琅是那匹布,芈琳何尝不是那匹布呢?
相反,尽管上官琅琅对自己怨恨不已,秦梦还是喜欢曾经那个贪吃嘴的敢爱敢恨给自己头上耕耘大草原的女子。
白天雍城祖庙祭祀时,上官琅琅才被赵正策反了立场。
近不过夫妻,上官琅琅抱太后赵姬的大腿,为了给儿子一个显耀的地位。大筵之时,赵正和芈琳双双找到她上官琅琅,言说利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要她出手帮助向赵姬夺权,郎君和婆婆之间选一,上官琅琅只能选择站在郎君大王的立场。
上官琳琳这才听从安排,向赵姬献计,嫁祸秦梦。不过上官琳琳却不知道这一计划是秦梦制定,因而献计之时,那对秦梦刻骨铭心的怨恨之意,不是表演出来的,而是由心而发。
赵姬高估了自己的势力,以为在赵正和芈琳身边的安插亲信僮仆侍女,就能牢牢掌控大局,可是她没想到夫妇两人一个战前反扑,就把这些耳目铲除了。
隗状领着一干芷阳县卒潜入蕲年宫,趁着黑夜用麻袋套头,擒获了多数赵姬的心腹仆从以及官琅琅部分亲近赵姬的僮仆。
先下手为强,就在赵姬自以为要将秦梦一干一等铲除时,秦梦押赴着赵姬的一众心腹侍从,来到了雍山血池。
就在那批被赵姬收买的芈琳僮仆掘开血池时,秦梦统领的一众墨门兄弟,就把他们悉数擒获,将赵姬的心腹掉包过来,秦梦一声呼喊,就引来了血池上的一干劳役。
王后芈琳早就给昌平君打过了招呼,这锅自然得有赵姬来背。华阳夫人闻听此事,百思不得其解,赵姬意欲何为?大怒之下便将赵姬召来询问实情。
事情到现在不清不楚,倒符合华阳夫人的一向作风。
既然华阳夫人懒得管了,那么此事就有赵姬这个太后和秦王赵正以及相邦昌平君三人商量着来了。
上官琅琅如是说了,那赵姬自然就不用有所顾虑。话又说过来,即便真是赵姬挖开的血池,又能奈她如何?赵姬本就是王法,即便有民怨,还杀了太后不成?
赵姬有恃无恐,可怜的看了卫尉赵竭两眼,也只能弃车保帅,把赵竭推出去当替罪羊了。
昌平君眼中充满柔情的望着赵姬,客气的说道:“仆下和大王商量,必须要给老秦人一个交待,太后你看,先让卫尉赵竭去职如何?”
血池被掘之事,现在在赵姬眼中那就是小事一桩,因而秦王赵正和相邦昌平君提出将卫尉拿办时,赵姬当即附和赞同。
大概卫尉赵竭交出宝剑,摘下铜盔时,都不以为然,想着太后查清原委之后,他也就无事了。
然而只顾特爱儿子的赵姬哪里知道,昔日被她调走的秦王心腹王翦、李信、蒙武、章泉、李斯、豆旃一众人等,也已入蕲年宫,正在按册清晰禁卫甲士。
赵竭被人押了下去,殿中的一众人也随之离殿。
帷幕之后的秦梦一干人等也就活泛了起来,盖倩小声抱怨道:“啥呀……一点不过瘾!”
秦梦高深莫测的说道:“倩儿你摸摸王后的手心看是否出汗了吗?你问问琳妹是否紧张?”
芈琳嗔怪的抬头看了秦梦一眼,拉着左清和盖倩的手说道:“请受芈琳一拜!没有你们大王依然还是一只笼中鸟!”
芈琳这一摆手礼腰躬得很深,盖倩搀扶她起来时,手上沾满了芈琳的手汗。
“妾身还要前去蕲年宫,不能相陪,清姊姊、文昌君你们自便……”王后芈琳话未说完,就已走出了帷帐之外。
今夜对王后芈琳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由此她会成为秦国的女主。
秦梦一众人被安排到其他院舍休息,盖倩还是不解,缠着秦梦解释,无奈秦梦只只能再让美人崇拜一次。
卫尉赵竭就是那块铁板的裂痕,一旦卫尉赵竭这个掌控秦王禁卫的嫪毐心腹被拿下,赵姬就会如祭祀用的牛羊猪一样任人宰割。
第二天戊申日,秦王祭祀天地大典。
天儿不好,阴云密布,干冷干冷,昨日的暖气今日一点都没有,似乎一夜又回到了冬天。
巍巍雍山之下,密密麻麻满山遍野沾满了秦国甲士,一座小山上,号角齐名,嚎叫震天,大火熊熊,这种嘈杂带来的热闹正在抵抗天地的冷冽。
高大的黑褐色祭台之上,雄健的秦人壮士,手拿斧钺,脚踩一只只被捆缚结结实实的牛羊,一声声吆喝之后,锋利的斧刃劈开畜生们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窜起三尺多高,落在祭坛上,顺着黑褐色的祭坛流到祭坛下的早被血浸染成了褐色的土地上,再从地面流到清澈的血池里。
三百头黑牛,三百头黑羊,三百头黑猪,一共三百三牢,全部祭献给天地之后,清澈的池子也已成了血池。九百颗牛头,羊头,猪头在祭坛上摆成了如山般的金子塔状。一双双死不瞑目的大眼珠子如同镶满了一面墙,让人震撼和敬畏。
天地祭祀不仅由远古先祖的原始蒙昧,也有礼乐钟磬。
畜生的嚎叫停止,诸人耳中一片清净,悦耳的钟磬乐声传来,秦王头戴玉冠,身穿冕服,接过奉常递过的一盏盛满玄酒的铜爵,站于祭坛上一敬天二敬地,随后点燃祭坛周遭的柴堆,秦王伏拜祈求天帝护佑秦国社稷,长宜子子孙孙。
就在秦王赵正从容站起来时,突然雍山离宫的方向也升起了烟柱。
赵正皱眉,下了祭坛,昨夜前来护驾的王翦,上前附耳说了几句,赵正嘴角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随即神色匆匆的奔向了雍山离宫。
“使不得啊?母后,使不得啊?这座宫阙不能点!”赵正跨入离宫太后所住的宫苑时,芈琳远远冲着手拿火把的太后赵姬喊道。
“正儿,这是怎么回事?今日血池祭祀天地为何不告知母后一声?”赵姬神情愤慨向赵正吼道。
赵正上前夺过赵姬手中的火把,温柔的说道:“早晨来时,母后还在沉沉入睡。这两日母后受了不少惊扰,儿才心疼母后,这让婢子们莫要惊扰了母后!
赵姬根本不买账大声呵斥赵正道:“一派胡言,那母后身边的近侍都去哪了?”
赵正一脸无辜的看向芈琳,芈琳却是不卑不亢的说道:“太王太后让我全权查处此案,他们牵涉昨夜捣毁神地血池一事,妾身害怕他们是细作危及母后性命这才擒拿了他们!”
隔壁院中的秦梦听到这么精彩的双簧,也不禁为赵正和芈琳小夫妻两口配合密切叫绝。
赵正在中间和稀泥说道:“母后,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一旦情况查实,就会归还你的近侍!”
赵姬也已隐隐感觉到危机靠近,对赵正吼道:“母后要会蕲年宫!”
“这是母后自由啊!”赵正神情惊讶的说道。
赵姬狠狠剜了王后芈琳一眼说道:“你还不快快派车马!”
赵姬以为蕲年宫还是她的一亩三分地,如今早就被昨夜潜回的芈琳挖空了。
“还不快为母后准备车舆?”赵正以不可抗拒的威严向王后芈琳发号施令。
芈琳如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一样,委屈的点头,吩咐人去办。
赵姬脸上的怒色这才和缓了些,随口问道:“王子缭擒拿到了吗?”
赵正孝顺的躬身回复道:“擒拿到了!”
赵姬一惊,脱口问道:“在哪里?”
“如今也在离宫之中,正在等待太王天后的召见!”赵正一五一十说道。
谋划已定,昨夜秦梦向赵正提出离开秦国,前去辽东寻找燕人卫琅,破解夏姬被杀以及韩姝失踪的疑案,可是赵正坚决不放,差点都把秦王赵正急哭了。
秦梦也就暂时留了下来。
一早赵正就把秦梦暴露给了华阳夫人,秦梦再想走更是脱不开身了,不得已只能先让崔广纪信高渐离一众人离去,自己和两位夫人留在了离宫。
“这祸患还不处决了他,留他何意?正儿糊涂啊!”赵姬悲愤的训斥赵正道。
“王子缭对孩儿以及母后有恩,孩儿不忍把事情做绝!”赵正望着赵姬解释道,眼神中尽是冷漠。
“那留他一命,就留她一命,那你将他送给太王太后,若是太王太后被他所祸,岂不又是祸患?”赵姬瞪着赵正冷冷说道。
赵正听了,神色不由放暖,贴近赵姬一些,按着赵姬的肩头说道:“母后还是善良的这让孩儿心里亮堂多了!”
赵姬撇嘴,不失母爱的点点赵正的脑袋说道:“都是王子缭把你教成了妇人之仁,他那是居心不良!”
秦梦听罢,长长嘘了一口,默默走回屋中,“就留他一命”这么低的恩泽,就让自己心中颇为宽慰这一切繁琐的计划是值得的。
“人心不可测!天地良心啊!当初郎君为他们母子舍生忘死!赵姬就这样猜忌郎君!郎君你还管他们母子那么多事,何苦来着呢?”盖倩追上来说道。
“人之所以为人,那就是凭一个‘孝’字,弑父弑君,你可听说弑母者?”
“弑母之人畜生不如!”秦梦未说完就被盖倩愤慨打断道。
左清却替秦梦回答了盖倩的疑问:“就是嘛!有了母子之爱,世间才有了温情,大而化之,没有孝悌,人世间也和狼群草原一般无二。我等之人对父母之孝也就是惠泽一家一族,若是一国大王对母亲存孝,那他对天下苍生的恩泽也不会差到哪去!倩儿你说,郎君如此苦心孤诣的值得吗?”
秦梦掬起了左清的脸蛋亲了一口赞誉道:“你比郎君说得更透彻!”
掌握了历史,也就成了半个先知,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就要肩负起一定的责任,对赵正施加正面影响才是恩泽苍生的功德。
在夺权计划中,秦梦要求赵正扮个孝子,王后芈琳扮一个恶媳妇,两人搭台唱戏,这样才能糊弄好赵姬,便于顺利夺权。
秦梦很欣慰,赵正言听计从。赵正和赵姬之间言谈虽有表演成分,但凭母子两人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感情,也假不到哪去!
可惜,赵姬一回蕲年宫,就会发现,她自己要被软禁了。
按照计划,赵姬被软禁在雍城,王后芈琳和赵正,就要开始挑拨赵姬和嫪毐之间的关系。最后就要逼反嫪毐,让赵姬亲眼看看,那时的嫪毐还是不是惟命是从,还是否对她绝爱之!
计划在秦梦这里不需要刀兵,芈琳当初也已按照秦梦的要求不惜花费重金收买赵姬在咸阳王宫中的宦者,既包括阉宦也包括禁卫,仆从,婢女,宫吏,以便时时掌控郎中令的一举一动。
从芈琳从秦梦手中贷走的千万钱的巨资看来,应该很有效果。
秦梦把此事交给王后芈琳去做,就是要自己择出来,人心多变而且猜疑,计谋用多了,不管干好事还是坏事,难免让人心生忌惮,赵正现在不多想,日后难免不多想,交给芈琳打理,一切轻松,而且效果比自己要好,什么事情兜揽,何苦给自己找麻烦呢?
想起来,让他忌惮自己。
赵姬随同赵正离开雍山离宫没多久,华阳夫人就回来了,见到满院子的仆役,忙着泼水施救一处残破的宫舍,听闻是赵姬放得火,这让富态的华阳夫人气的不由跺脚大骂。
“小子见过夫人!”华阳夫人气消了,秦梦才瞅准时机上前见礼道:“气大伤身!夫人您要长命百岁,请息怒!”
“想死老妪了,半年多没见你小子了!攀上了赵姬这个高枝,就忘了老妪吗?快让老媪看看,你小子还是这般细皮嫩肉!”华阳夫人惊得一把拉住秦梦的小手,揉捏不止,爱怜的看了许久才松手。
华阳夫人脸对脸的亲昵,让憋着气的秦梦脸都憋成了猪肝色了。半年不见,华阳夫人更加肥胖了,那喘息气味更令人窒息了。
但是老人家的热情,秦梦也不好生冷拒绝,只得虚与委蛇。
就在秦梦身为华阳夫人座上宾,大谈特谈海上有三神山,即将脱身之时,芈琳向秦梦传来了一个出乎计划之外的消息,秦梦不得已还要在雍城停留。
秦梦不敢大意,趁着华阳夫人昼寝,亲自去了一趟蕲年宫。
芈琳攥着小拳头,不断锤击手掌,在宫门处来回溜达,见到秦梦的车驾前来,立时迎上来就说到:“不好了!咱们的谋划泄露了!郎中令嫪毐也已知晓太后被咱们软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