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尉赵竭定睛向血池望去,突然惊诧不动,血池旁边的祭坛周围森然立满了张弓待发的精锐甲士,漆黑一片,如一座方方正正的城,也不知具体有多少人。
“尔等放下手中兵械,前来雍山离宫意欲何为?”阵营中有一位将军,用他那略带楚腔的嗓子喊道。
“我乃卫尉赵竭,前来搭救太后公子,追缉王子缭的残余同党!”卫尉听出了这是负责华阳夫人禁卫事宜的芈雄将军,不由语气轻松的回应道。
“大胆,不知这是太王太后的离宫吗?带这么多人,悄无声息的前来,你们这是在逼宫!”芈雄不吃卫尉赵竭的套近乎,愤怒的剑指赵竭怒喊道。
赵竭心里苦,此来就是奉了太后意思悄悄前来围捕王子缭同党,若是大张旗鼓,还能抓到人吗?
“将军,切莫误会……”赵竭还要解释一番,谁知从居高而下的军阵中嗖嗖射出几支箭矢,不偏不倚钉在马骑前,只听到血池祭坛上传来军阵甲士的高呼道:“放下手中兵械,伏地投降!”
赵竭统领的千余众禁卫,身处血池之下,若是上面甲士一阵箭矢齐发,他们无处可躲,个个都要变成刺猬。为了避免误会,赵竭只得让步,丢下手中宝剑,紧跟着一众禁卫也丢下了弓箭、劲弩。
高处的芈雄见势,立时指挥军伍,向这一众秦王禁卫包围而来。
“站出来,是谁先前鼓噪血池被毁?”芈雄怒瞪着眼,杀气腾腾的喊话道。
秦王禁卫军中无人回答。
芈雄根本没有将只手遮天的卫尉赵竭放在眼里,讥笑道:“卫尉,你看血池是否完好?”
赵竭又看了一眼不大的血池,确实无碍,池中火光闪烁。他身为秦国宗室,自然知晓血池就是老秦人全部的精神信仰。这汪池水,那就是和天地沟通的神圣脐带,是大地的眼睛,是天空的眼睛,不可亵渎,年年需要用肥美牛羊猪的鲜血供养,谁敢轻易损毁?
“看你表情,卫尉也很迷惑吧!”芈雄嘿嘿笑着,突然狠厉说道:“今夜找不出鼓噪造谣之人,你们谁都走不了!”
“适才是谁鼓噪,最好站出来,不要让袍泽们受连坐之罪!”
赵竭看来也不知情,愤怒的扫视了一众属下,恶狠狠的吼道。
就这么多人,平日都是知根知底,一个大锅里舀饭吃的兄弟,适才尽管夜色茫茫,但是谁喊得,自然有人清楚。
不大一会,一个人站了出来,紧接着就又站出来了数十位人。
“谁让你们鼓噪的?”芈雄喝问道。
其中有个禁卫弱弱说道:‘“是太后心腹侍从交代我等的话,说射杀了文昌君和一众党羽,太后大大褒奖我等……”
“大胆!休要信口雌黄,你们真就知道,那是太后心腹?”突然一旁的内史吕肆大吼一声打断了禁卫的坦白。
“对!不要满嘴胡说,若是王子缭的细作呢?”卫尉赵竭也出言维护太后赵姬道。
一旁倒提三尺剑的芈熊却是冷冷大笑之后,吩咐左右亲兵:“今日造谣的幕后主使自然不会是太后,那么就是你们,来人把这数十造谣之人绑了!”
芈雄冲卫尉赵竭和内史吕肆一抱拳说道:“适才血池差点遭毁,太王太后听罢勃然大怒,召来相邦昌平君斥责一定追出真凶,两公请随我进离宫向太王太后以及昌平君一个交待吧!”
两人面面相觑,但凭借多年宦场沉浮的经验,很快意识,事情绝对不简单。
内史令吕肆想溜,腆着脸,指了指被一群傅母呵护起来的嫪毂对芈雄说道:“本令先将太后的公子送达太后手中,再去觐见太王太后和相邦可好?”
“不必了,一块来吧,太后此时也该身在离宫之中了!”芈雄带着令人让人难以琢磨的微笑说道。
禁卫甲士,被看押血池山下,一众相关人等被押赴离宫而去。
料峭的春风里,不远的高冈上秦梦和左清,盖倩,纪信,高渐离正在注视这里的一举一动。秦梦神情超脱,眼望红红的血池,淡然的说道:“计划到此,这是最高潮的部分,郎君以为咱们应当谢幕了,只有这样,才能给观众无限的遐思和意犹未尽的喟叹……”
左清揽着秦梦的右手,暗暗掐了掐秦梦的手心,崇拜的附和道:“《易》讲盛极而衰,妾身欣赏郎君的来去果断之风,剩下之事,就有赵正芈琳小两口折腾去吧!”
盖倩站于秦梦左侧,却有些不甘的说道:“郎君,还是心善,赵姬薄情寡义,还要置咱们玉死地,为何就这么便宜了他?”
秦梦长吸一口气道:“谁的心都不坏,可是地位不同,人心险恶就因欲念多寡分出来了!秦王母子也不容易,郎君心善,就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吧!”
纪信有些迷惑,不解的望着秦梦,弱弱的问道:“这就分出了胜负?仆下怎么看不出啊!”俏丽的高渐离也投来了不解的目光。
高渐离一直就在秦王宫中做击筑女优,听听击筑也已成为秦王赵正的一项嗜好。由纪信,秦梦想到高渐离,便将高渐离从秦宫中偷了出来,利用他们两人的面貌,自己和左清就可以分身有法,在雍城之变中为赵正更好的夺权。
他们两人就是影子,只参与了其中一段计划,并不知晓全部计划。
事情到此,铁板一块的局势看似并未并无变化,其实内部也已出现了裂痕,局势会顺着裂痕慢慢发展,最终达到计划的目标。
“妾身还想看看,事情败露,赵姬惊异的面孔,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如在祖庙一样撒泼嚎啕!”左清意犹未尽的摇曳秦梦手臂如个顽童般撒娇道。
“你们也想看看?”秦梦故作无奈之状向盖倩纪信高渐离三人摊手说道。
三人皆点头,一副急不可耐之态。
五人下岗,来到山岗背面,汇集了一众黑衣人,大踏步便向雍山离宫走去。
有离宫中的内应接应,秦梦通过层层岗哨很顺利就摸到了华阳夫人的寝殿。
得知秦梦要来的消息后,王后闵琳,出殿迎接,把秦梦等人请入殿内重重的帷幕后面。
秦梦透过帷幕空隙,正好可以看到灯火明亮处的一众人。
赵姬卑微的伏跪在地看不见脸色,一旁跪坐的赵正,却慷慨激昂的说道:“捣毁血池之事,绝非母后虽未,必是有小人作祟,嫁祸母后身上,既然此事出自禁卫之中,就让卫尉受罚就赵姬感激的抬头看了赵正一眼,却听臃肿的华阳夫人不屑的哼了一声,对左右一挥手,接着从殿外带进来很多强壮男仆:“朱氏,这都是你的家奴?”
赵姬突然神情呆住,不可思议的看着乌压压百十多号的男仆,不解的问道:“你们怎么在此!”
突然华阳夫人一拍桌子愤怒质问道:“他们就是决开血池的元凶!老妪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一堆奴仆见到主人赵姬,如同离家多日的孩童见到母亲,放声大哭起来,哽咽着说道:“冤枉啊!我等在蕲年宫好好的突然就遭人蒙头劫掳,睁开眼时,就已在荒郊野外,被人绑缚至此了!”
华阳夫人对赵姬冷笑道:“他们都是你的死士吧!”
赵姬满脸惶恐不可思议的打量四周,寻找可供怀疑的对象。
可是那诡计多端的王子缭并不在这里啊?
赵姬突然记起了此事绝密,只有上官琅琅知晓此事,难道是上官琅琅背叛了自己。不对啊,今日祖庙祭祀之后,王后芈琳骤然挑战自己的权威,上官琅琅贴上来表示效忠,特别给予王后之位。上官琅琅没有理由背叛自己啊!再说这么多人,凭空就被人从蕲年宫掳到这里,出了大王禁卫谁有这么大的能量呢?
内鬼难道是卫尉赵竭?
“不,他们绝对无辜,不知情!”赵正再一次向赵姬辩解道,突然说出了赵姬怀疑的人名:“朕觉得卫尉赵竭可疑!”
也对,这时候重要找出一个替罪呀,垫背的出来!
“赵竭以往和公子子傒走得近!阴谋应是她策划!”赵姬也跟着赵正随声附和道。
舍车保帅,也是无奈之举,先把自己择出来,至于是否冤枉了赵竭,先过了华阳夫人这一关再说。
卫尉赵竭是秦王宗室秦武王一脉,就因为他根基浅薄,他又主动效忠嫪毐,赵姬这才提拔他为卫尉。他做替罪羊也再合适不过。
“报,太后!卫尉赵竭和内史吕肆前来,还有一众嫁祸王子缭的士卒!”芈雄大踏步进殿一拱手向华阳夫人禀告道。
“赵竭你身为宗室子弟,竟敢挖坏神地血池,你有几个脑袋!”华阳夫人才不管那么多,上来就给赵竭定性。
吓得赵姬噗通跪倒在地,连呼冤枉。
华阳夫人突然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伸伸腰肢不耐烦的说道:“你还有何冤枉?今日之事如何解释吧!为此事老妪掰扯了半天,看来也寻不出个结果,我是困了,启儿,熊儿,你们审吧!”
一旁的相邦昌平君闻听,连忙搀扶华阳夫人,送她进内室休息。
华阳夫人身体健朗,甩去熊启的手臂说道:“明日就是血池祭祀,千万不可再生乱了,文昌君秦梦那孩子还真有些仙缘,预言血池有劫难,过不血池就有劫难!那是一个多好的孩子,被人逼的造反了!传我令,谁人再见王子缭,一定给我礼送回来,老媪的不死之药,还要指望他呢?“
秦梦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赵姬却是狐疑的问道:“王子缭预言血池有劫难?”
华阳夫人没好气的说道:“王子缭半月前在血池祭坛旁边立石书写:乾坤颠倒,丁未日血池必有一劫,你不知?”
赵姬真不知,这块碑立于血池之旁,在血池干活的都是目不识丁的黔首,监工地位卑微,此事也过于荒诞,仅在小范围内流传,今夜闻听血池变故,华阳夫人这才得知王子缭的神奇。
“是谁最初发现贼人图谋不轨?”赵姬满心疑问的问道。
这个问题很关键,可以以此推断幕后黑手。
上官琅琅收买了不少王后芈琳的仆从,去干得这等嫁祸秦梦的活计。怎么摇身一变就掉包成了自己的心腹?
赵姬此时很怀疑这就是上官琅琅在背后搞鬼!
“启禀太后,是血池的劳役及时揪住了这一干贼人!”芈雄微笑着抱拳向赵姬回复道。
劳役,那就等于无从查起!
“母后,此事既然涉及母后,孩儿一定要给母后一个清白!母后尽可放心,还有孩儿呢?”赵正打断欲要再追问的赵姬说道:“明日还要祭祀天地,母后今夜也莫返回蕲年宫,就在雍山离宫安歇吧,省得来回奔波!”
赵正这般维护自己,赵姬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暖暖的关爱。
“呜呜呜……娘亲,娘亲……”赵正和赵姬之间的温情突然就被殿外的一声声哭泣打断。
“毂儿,毂儿……”赵姬听闻嫪毂稚嫩的呼叫。立时母爱泛滥,将一切事情都抛到脑外,起身就想外奔去。
赵正见此下意识蹙眉,面目露出不悦之色。
“见过母后,见过大王,见过兄长!”和嫪毂一同进来的还有秦王夫人上官琅琅。
赵姬抱着嫪毂,冷冷的看了上官琅琅一眼,责备的问道:“怎么才来?”
一个时辰前她们同时受到华阳夫人召见,上官琅琅车架坏在路上,因而来晚。
“车辕断了费了不少事!”上官琅琅神情有些淡漠的应答道。
“这里面有你的奴仆吗?”赵姬指指一群跪在地上的一通僮仆问道。
“有!”上官琅琅怯怯回答道。
“那他们怎么在此?”赵姬冷冷问道。
“妾身也不知道!”上官琅琅说道。
上官琅琅如此说来,赵姬心中大定,只要上官琅琅不吐露实情,血池之事就扣不到自己头上。
帷帐后面的左清对身边王后芈琳说道:“以前未曾注意琅琅,不想她这妮子心机城府也颇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