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缘主持一边惊叹公主搬人的速度之快,一边对于大家躺的如此规范感到汗颜。
善缘主持停顿一下,反应过来,马上让其他人去查看情况,他看公主太过于悲痛,“公主,公主!”
赤凰在泪光中隐约看见有人影在四处走动,还有人喊她,她擦擦眼泪看到是主持,“呜呜呜,麻烦您快看看他们,呜呜呜”,一眼扫过去还看见了弦益,“还有他,也生病了。”
善缘主持阿弥陀佛,“公主放心,他们在看了,这个小施主稍后就会有人给他救治。”
弦益看着大家四处忙碌,好多和尚啊,而且小和尚不叫赤凰,叫公主,看着那个好像是领头的人对她十分恭敬,弦益的警惕心渐起。
赤凰还是不太放心,迈着小短腿跟着大家一起看,然后他们几个聚集在一起言语一番,一个眉眼宽阔,嘴唇厚实的和尚去跟善缘主持说道:“主持,这是蝶烟香,无毒,初始点燃无色无味,一刻钟便可让人陷入沉睡,除非药力过去,无人能醒来。三刻钟后便会散发出淡淡的蝶烟花的香气,依据他们的状况,至少会让人沉睡十二时辰。”
蝶烟花在三国都是禁品,产地在木苍国的圣光山,十年前已经禁止采摘。此花无毒,迷晕效果显着,单用其制香已经无法解除沉睡,若是加上别的一些毒药,简直就是大范围杀人的利器,若是用于战争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此时出现蝶烟香,善缘主持心里一颤,吩咐大家去屋里查看还有没有剩余,灭掉不要再动,彻查整个寺院,让大家把人转移到端园休息,再去信给皇上禀明情况。
赤凰听完,知道大家需要睡到明天晚上,不会有身体损害,看到又来了几位和尚一起搬运大家,稍稍放心。
唯有弦益自己坐在那里从头至尾无人问津,看起来有些落寞和可怜。
噔噔蹬跑到弦益的边上,“主持,别忘记了找人给他治病。”说完摸摸弦益的脑袋,顺手又把他给举到了头顶,打算带他一起去端园。
弦益被摸头时心里的警惕莫名的卸掉了,忽而只觉得天地一转,瞬间腾空了,花了好大一会儿找回了自己的意识,这下他相信自己是被小不点点救了,只是他现下十分羞愧,一句话也不想说。
善缘主持看着熟悉的组合,心里觉得怎么公主总是能让人不知道说什么,默默扶额,“公主,还是我来吧,我抱他去端园,善能会救治他的。”
赤凰摇摇脑袋,“不用,我可以的,你让善能快一点来吧。”
说完跟上大部队就走了。
善缘主持去林子里看善志查的怎么样。
一到林子,看到十几个和尚手持火把,四下仔细排查,问询之后找到善志,本想张口问情况怎么样,走到他身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前面两棵树之间悬挂了一个“人”,死相惨烈。脸上的皮自脖颈勒痕处向上剥开,稳稳地卡在眉眼处,直愣愣的立在头上,脖颈下直腹部的皮均从中间像两边撕开,垂在下面,上肢自腋窝下剥下皮,卡在手腕处,腹部往下有血色的衣服遮挡,看不清全貌,但身下一大片土地都被鲜血浸湿,血腥味浓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善缘仔细查看后发现有一条天蚕丝,在火把的光下若隐若现,若是白日里一个不察,飞速通过,定会将人分成两半。
善志看他看的差不多,开口道:“我寺无人失踪,衣服也被鲜血浸透分不出来,苦主大概是在林东遇难,一路血迹滴滴答答过来,成了这副样子。我建议还是报官处理,在我寺戒严的情况下,仍有这样的事情,这已经超出了我寺的能力范围。”
“其他人在搜查整个林子,企图发现什么作案工具,到目前为止一无所获,并且都没有发现脚印,若不是一路的血迹,像是凭空被人杀掉剥皮一般。”善志继续说道,“在这个节骨上,早点报官吧。”
他没说的是,其实他心里有一些猜测。
普陀寺经久不衰,闻名于世,其他寺庙早就蠢蠢欲动,希望扳倒他们成为第一大寺。佛教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社会信仰,在政治、经济方面颇为显着,早先接触过几家寺庙,打着学习交流的旗号做一些肮脏事儿,好在他发现了做了处理。
这中间的利益牵扯太大了,范围又广,像常年久病的附骨之蛆一般,当需狠法。
若是普陀寺倒了,其中获利最大的便是漓水国的圣泉寺。
再有一年便是佛教盛会,刚好在普陀寺举办,善志想到这里眉头紧皱。
往小了说佛国兴旺一体,往大了说就是一场信仰杀戮。
善缘主持也察觉出来善志的情绪不佳,“马上报官,还要跟皇上禀明情况。”
善志问道:“竹园那边怎么样?”
“不知是谁将安魂香换成了蝶烟香,约莫得睡个一天一夜。倒是小公主无事,还救了一个娃娃回来,等下你去看看,观其面相将来必定是个风云人物。”善缘说道,“你也是的,怎么不告诉我,公主是这样的,嗯,厉害,着实是让我心一上一下,还差点停跳。”
善志撇了善缘一眼,“公主是个福星,自然厉害。”
“福星?你看出来了?我怎么看不透她,只能看见表象,深看便是一团雾气。”善缘觉得很挫败,不禁小声嘀咕,“哪日有空请公主抽个签看看,不如就明日吧。”
善志自然不会告诉他,他也看到了一团雾气,但是他向来操心很多,公主回来的一系列事情他都有所耳闻,加上白日里观察公主的一言一行,是有福之人错不了,就是不知道这福气是福泽万民还是聚福为己。
既然决定报官,大家也不便于在动这个苦主,只好等下在周围做法超度,其他的等待官府来处理。
陆陆续续大家检查完毕,都没有任何异常,脚印也没有寻见。
然后善缘主持带领大家做好准备工作,开设道场,引导亡灵投胎。
这一场法事做完,天也亮了。派几个人守着这里,大家便离开了。
路上,善缘主持喊住了善志,“善志啊。”这一声饱含了很多。
善志听到,大概知道善缘主持下一步想讲什么,“回去吧,还有很多事。”
善缘主持快走两步,“善志!善志!这就是要事之一。”说完还拉住善志的衣袖,强迫他停下来。
“你这是何苦?”善志无奈的叹息,“那去议事堂吧。”
善缘主持目的达到,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到达议事堂就殷勤的泡了一壶茶。
“善志啊,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善缘主持倒了一盏茶推到善志面前。
“咱俩自小一起修行,向来是你脑子灵活,我时常因为你而免受责罚,主持对我俩青睐有加,那都是靠你的光芒,后来主持大限将至,要传位时,有几个师叔和同辈也都有资质,对主持这个位置盯得很紧,主持斟酌之后打算让你来担任,我不知你俩秘谈了什么,结果转天公布完由我当普陀寺主持、你为监院之后,主持便驾鹤西去。”
“善志啊,最初的时候我当这个总负责人总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不好精神领袖,掌不好寺庙的总舵,是你不遗余力的帮我,让我安心,让我们普陀寺行稳致远。我知道我不够聪慧,唯一的特点便是坚毅,这十年来我多次闭关修行,时时明悟,只有在佛经中我才能找到我生命的真谛。”
“每次出关后,看见你忙碌的身影,时常觉得自己何德何能有你这么一位挚友,想帮你处理一些事情,却总是帮倒忙,害你花费更多的精力。善志啊,我好多次想和你说主持之位是你应得的,我不应该鸠占鹊巢,不想听见他们在背后议论你,若你在这个位置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可是我害怕辜负你当初的一片心意。”
顿了片刻,善缘主持继续说道,“我从不怕佛祖降罪,只怕看见你对我失望的眼神。”
善志听完垂下了眼眸,掩盖自己心中的情绪。他懂他,佛祖降罪他愿意世事轮回去弥补,若是自己对他失望不再互为挚友他只愿一心求死。
真是个傻子,钟子期死,伯牙绝弦。
“善志啊,你别对我失望啊。”
“善志啊,别失望。”
“别失望。”
善缘主持说着说着开始呢喃,明明喝的是茶,却像醉酒一般。
善志将盏中茶一饮而尽,将当年真相娓娓道来。
普陀寺慧痴方丈在云游前,告诉前住持,世间必有动荡浩劫,务必以苍生百姓为重,佛法无边,阿弥陀佛。叮嘱其慎重选择下一任主持,和真师叔心胸不够宽广,和文师叔做事不够周全,和允师叔一腔热血容易莽撞,其他几个同辈有的看重权势,有的不够稳重,有的难以服众,总之住持不太满意。
住持那天把善缘善志叫到身边,问善志当住持、善缘当监院,你们二人怎么看待。善缘十分开心,善志沉默不语。住持看着他俩自小长大,对这样的反应,大致心中有数就此,给二人讲了一段他新悟道的佛法,让他俩走之前还让他俩准备一下,就这么定下来。
走了几步善志告诉善缘他有些问题不太明白想向住持请教,让善缘先回去。
善志不明白这样的安排,遂问住持,善缘这样单纯良善,毫无手段的人为什么要当监院,管理寺院事物不容丝毫差池,这样的权利会成为杀害善缘的匕首。
住持不说话,一双洞悉万物的眼睛看着善志,问他怎么看待他当下一任住持一事,善志约莫是明白住持早已知道他生性冷漠,善缘憨傻又坚韧的样子是他除了佛教信仰之外的另一个光,善志回复,自己是有野心抱负,但是不愿意住持以善缘为绳索牵制,对于善缘的代价太大了。
住持将方丈的话告诉了善志,论纵横寺中无人能比得过善志,他希望善志在乱世中能用雷霆手段挽救天下苍生,但又害怕善志在紧要时刻舍小求大,众生皆苦佛渡万民,没有人可以被放弃,遂用善缘的至善牵制,善缘成为监院必不可少。
善志反认为只有善缘这样的至善纯善才能在乱世中成为火烛,吸引聚集更多力量为佛渡万民做出贡献。善志没说的是,他私心只想让善缘一直单纯善良下去,住持是寺院的最高负责人,只要无大差错便无人敢非议,但监院不同,牵扯到每一个人的利益分配总是难免矛头直指。
二人争辩良久,最终住持同意了善志的言论。
“善缘,你别妄自菲薄,这十年间你修注了好几本佛经,参悟的众多佛法给寺院弟子们带来了至真至善的理论,你这个住持做的非常好,是大家的精神支柱,监院这个位置才是最适合我的,你大胆的往前走,我就在你身后。”善志缓缓说道。
世道要乱了,我愿做黑暗托起你这束光。
为了缓和情绪,善志给善缘倒了一盏茶,坐到了他旁边靠着他,“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咱们一起在后山,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小狗,带回来偷偷救它,天天喂他吃白菜叶子和胡萝卜,后来他伤好点儿开始四处蹦跶让住持发现,居然是个大虎幼崽。”
善志见善缘不说话,碰碰他,“记不记得。”
善缘心知住持一位是换不了了,暗暗下决心变得更加优秀,可以帮助到善志,不辜负他的信任和期盼。“记得记得,大虎幼崽还瘸着腿居然咬死了一只和望师叔养的鸡,我们为了不让它伤还没好就被赶出去,悄悄清理了现场,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多亏了你的辩论,住持没有罚我们,倒是和望师叔让我们打扫了整整三个月鸡圈,说是来抵补贴寺庙用度的债。”
善志:“哈哈哈哈,那三个月都没人近身,太臭了。”
“还有那次去挑水,我俩走着走着……”
两人说着说着渐渐睡着了,直到晨钟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