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时,比赛结束。
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风停云集,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杜玄此是个爽快人,直接说让人明天将马给苏鹤送过去。
各府都在收拾准备回城,苏鹤带着阿九和叶双秋也准备回去,刚走了两步,就被小根子拦住了去路。
苏鹤看见小根子,震惊之余也来不及多想,问道:“陛下来了?”
小根子道:“苏常侍不必担心,陛下已经被杜统领和两位尚书大人护着回宫了。”
苏鹤闻言抿着唇沉默,整个人融在暮色中。
小根子道:“陛下本想来见见苏常侍,奈何拗不过杜大人,只好让小人来跟苏常侍传个话,陛下夸苏常侍马术精湛,一举一动皆是风流。话已带到,小人就先退下了。”
苏鹤看着小根子远去的背影,伫立良久,直到阿九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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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望趴在榻上昏昏欲睡,大夫一边收针一边道:“只是扭伤,没有大碍,每晚睡前热敷两刻钟,抹上药膏就可以了。”
“谢谢大夫。”管家丁白在前面引路。
大夫走到门口,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叮嘱道:“虽是小伤,也需静养些时日,完好之前切勿使大力。”
丁白应道:“我会转告少爷的,大夫您慢走。”
晨风零雨微凉,黄叶点点飘落。
陆望起来时,院子已经被打扫干净,只剩地板上的湿痕和花叶上的水滴在晨光中挣扎。
不远处传来响动,陆望绕过回廊,看见陆朔和慕以正缠打在一起,慕可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吃着糖葫芦。
陆望一把将糖葫芦拿走,慕可伸手去夺,陆望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看得慕可眼花缭乱,慕可抢了一会儿,没抢到,便瘫坐在地上不干了。
陆望也不逗他了,将糖葫芦扔给他,嗤笑道:“你怎么也喜欢吃上这玩意儿了。”
山楂很大,慕可塞了一嘴,口齿不清道:“我一直喜欢。”
陆望扶着腰坐下,斥道:“你这天天偷懒的,连个糖葫芦都抢不到,看看朔儿和慕以。”
慕可看着陆望的动作,要笑不笑地说:“我是见主子腰不好,让着主子呢。”
陆望一巴掌呼过去:“我看你是皮痒了,谁说我腰不好。”
慕可抱着头大叫:“主子别打了,快看,阿以和小主子打起来了。”
陆望手上不停,没理会他。
慕可急道:“主子,真打起来了,你看…”
陆望一手抓着慕可两只手腕没松,只是眼睛瞧了过去,陆朔和慕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刀剑扔在了一旁,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陆望松开慕可,慕可揉着被捏红的手腕,问道:“主子,要将他们拉开吗?”
慕以武学天赋极佳,比慕可更胜一筹,自然也比陆朔强不少。陆望看了一会儿,陆朔尽管处于下风,却丝毫不退,哪怕自己受伤,也要让对方吃到苦头。慕以和慕可不一样,像根不会拐弯的木头,不会因为陆朔是主子就让着他,拳头带风,呼呼作响,每招每式都狠厉无比,只攻对方要害。陆朔吃了几次亏后,竟摸索到了几分要领,开始有条不紊地破解慕以的招式。
陆望道:“不用,不至于打死。”
慕可看着慕以的拳头落在陆朔脸上,吓得一哆嗦。他以为自己已经胆大包天,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平日里对主子言听计从,动起手来如此不留情。
他看了一眼在一旁吃着桂花糕的陆望,道:“我看小主子被打得有些惨,主子不会秋后算账吧?”
陆望微微一笑:“你猜。”
“我才不猜。”慕可见他起身要走,拦住他道,“夫人交代了,主子今日在家休息,哪里也不能去。”
陆望抬眼瞥他一眼,“你能拦住我?”
慕可道:“丁叔说,主子腰伤未愈,若不好好将息,将来留下病根,影响…影响生活,后患无穷,主子自己会考量的。”
陆望蹙眉。
慕可接着道:“主子自己什么脾性自己知道,这一出门,保不准上蹿下跳。”他将目光锁在陆望腰上,“方才主子坐下时真像个有孕妇人,再有个闪失,主子往后怎么娶妻生子?”
陆望眉毛几乎拧成一处,一脚踹过去:“胡说八道。”
接着腰上就传来一阵刺痛,陆望吸了口气。
一滴水珠从叶子上滑落,瞬间摔得稀碎,陆望默默回了房间。
陆望是闲不住的人,在府里待了一大半天,实在闷得慌。正午时分有了些阳光,陆望坐在台阶上,薅光了一盆盆栽后,想起慕可的话,他出了门去。
沿着玄武大街走,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不多时便出了层细汗。他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很快就走到了济蓝河畔。
人往如织,热闹非凡。
陆望突然驻足,眼前景象与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合,一样人来人往,一样喧嚷嘈杂,只是那时他还小,骑在父亲肩上闹着要吃奶酪。
直到有人撞了他的肩,他才回过神,他兀自笑了笑,怎么会突然想到小时候的事。
走了几步,看到那家馄饨铺子,肚子合时宜地响起,他又一个人去吃了一碗馄饨,吃了两口便搁了筷子,挺没滋没味的。
晚上轮到他当值,做糖人的今日没来,他买了几串糖葫芦,往鹰眼营去了。
周竖正在安排中秋晚上的当值守卫,陆望进去拿了自己腰牌,坐在一旁左顾右盼。
“你腰没事吧?”周竖合上排班册子,从他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
“嘿,不能动。”陆望一把抢回来,像孩子护食似的紧紧拽着。
周竖勾起一边嘴角,失笑道:“小气!”
“这糖葫芦有大用,你不懂。”
“是,我不懂。”周竖也不是真的想吃糖葫芦,就想逗逗他,他话锋一转,“昨日周攀那小子确实过分了,这样,晚上你安排好后到凝香阁找我,请你吃酒。”
陆望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挑眉道:“凝香阁我可不去。你也悠着点儿玩儿,要是染了病,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竖睨他一眼:“想什么呢,凝香阁又不是东街小楼。对了,听彦林说,采阁今日新进了个绝色佳人,名字还好听,叫什么思念。要不晚上去采阁?”
陆望道:“不是叫采露吗?”
“那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陆望对这些事情不甚在意,不管采露还是思念,他都没兴趣,便道:“周都尉,晚上可是我当值,你作为我顶头上司,怎么能教唆我玩忽职守呢?”
他挺直腰板,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周竖看着他的背影,吼道:“你这个缺心眼儿的,不识好人心,还有你怎么走路的,像只公鸡一样。”
陆望充耳不闻,他也不想这么走,奈何腰上痛意阵阵传来,且这种痛十分奇怪,像是藏在身体里,暗暗作祟,折磨人得紧。他宁愿直接来一刀,痛得酣畅淋漓也不至于受这种罪。
晚上,他去了鬼市。
一赌场门口有个男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说着什么一句也听不清,眼泪鼻涕泡了一脸,甚是狼狈。周围人来人去,有人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有人好心劝他两句也不起什么作用。有人冷眼相看,说着活该。好久之后,他才撑起身子失魂落魄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或许在此之前他正在赌场一掷千金,风光无限。
周围有人唏嘘道:“十赌九输,何必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大齐不论官员还是平民都嗜赌成风,这实在不是好风气,可怕的是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陆望想起杜玄此在这里买的那匹马,便往集市深处走去。通往地下的甬道漆黑,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光亮,待走出去,竟亮如白昼。
陆望沿街走过,最后停在一个农具铺。在这里有个农具铺着实奇怪,陆望看了半晌,镰刀,锄头,铁锨…应有尽有。
陆望随手翻了翻,搓了搓手指,感觉有些不对。
他将这些农具一一摸了一遍,最后拿起了一把镰刀。这镰刀刀身又长又宽,比一般镰刀大上许多。颜色漆黑,刃口却闪着寒光,白得发亮。用手一摸,冷如霜雪,冰凉刺骨。果然是它。
“老板,这个怎么卖?”
一旁逗鸟的老板看了一眼那镰刀,“哟”了一声,放下手中鸟笼,走了过来,打量了一眼陆望,咧着大嘴笑道:“这位公子好眼光啊,这么多铁疙瘩,偏偏挑中这一件。”
“哦?这把镰刀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然有,这把镰刀…”老板脸上横肉抖了抖,“特别贵。”
陆望舔了舔后牙槽:“……多贵?”
老板张开五指:“五十两。”
陆望看着那五根粗短的手指,一看平日里就吃得好,他大喝道:“什么?五十两?谁会花五十两银子买一把镰刀?唬小爷我呢!”
老板摇摇头:“五十两黄金。”
陆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五十两黄金?”
老板道:“公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眼光也不是一般的好,公子能将这刀挑出来,想必也看出了它的不凡。贵自有贵的道理嘛!”
陆望握着刀柄,用力一插,插在了木板上,整个摊子都晃了晃。他抬起一条腿,俯身盯着他:“那也不至于贵成这样。”他伸出两个手指,“这个数。”
“二十两黄金?”
陆望摇摇头:“二十两白银。”
老板摆摆手:“公子你这还不如直接抢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陆望把刀拔出来,作势要走。
“诶,诶…公子…”胖老板追出去,“公子好商量。”
陆望退回来,问道:“怎么商量?”
老板凑过去,踮起脚神秘兮兮地说:“我还有好东西,买一送一怎么样?”
陆望来了兴致,“拿出来看看。”
老板回到店铺,蹲下身在摊子下面东寻西找,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气喘吁吁地直起身子,怀里抱着一大块东西,用破布包着。他抱得费力,整个身体被拖着往下坠,最后只得放下一端,在地上拖着走。
陆望走过去,隔着布料敲了敲,指节传来酸痛感,他仔细看了看这块破布,上面的花纹不似中原的东西,怕是从境外得来的。
这鬼市果然卧虎藏龙。
老板喘着气,费力道:“这可是传说中的天玄铁,坚硬无比,炼铁成剑,削铁如泥。公子,你手里那镰刀太薄,太太轻,不适合你。我手里这坨玩意儿,才配得上公子的气质。怎么样?五十两黄金,值当得很。”
陆望将一只手放在老板眼前:“五十两…白银。”
“不行…”
“行!”陆望拍拍老板肩膀,“三爷我就是在这片混的,你们这行当我熟的很,你坑不了我。”
老板没有马上搭话,眯着眼睛,眼睛立刻变成一条缝,似乎在想陆望话中真假。
陆望道:“这样吧,我这里有块玉佩,肯定不值五十两白银,至于它能值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他从怀中掏出玉佩,在老板眼前晃了晃。
老板立即睁大了小眼睛,里面闪着光:“确实是块好玉。”他拍拍手里的东西,叹道,“不过也值不了五十两黄金啊。”
陆望想了想,将手中糖葫芦抽出一串塞进老板手中,顺手将那所谓的天玄铁拿了过来,道:“再加一串糖葫芦。”
“这…”
“老板,千里马还需伯乐识,识货的人不多,错过今日,你上哪里去找我这样爽快的客人?”陆望扬了扬眉,“走啦。”
他将那天玄铁一把扛在肩上,在老板惊恐的眼神中离去。老板目瞪口呆,“公子…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