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季霜拿过那一厚沓册子，边翻阅边道：“林部长，你和我从前虽然在我父亲那里学过艺，但是时过境迁，你也已经不是我父亲的徒弟了，这句师姐就免了吧。”
说完，季霜眼底划过冷笑。
从林子涛进门叫了这句师姐开始，对面那几个采购部的员工目光始终在她身上逡巡，似有不屑，又似有不满。
季霜不用想都知道，林子涛在这三个人面前说过什么。
而林子涛，或许以为她会跟以前一样，面对这种事情沉默以对。
从前的季霜的确如此。
季家出事以前，她也算是过得顺风顺水，从没见过大风浪、没受过任何苦，是以季霜从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也不爱与人起争执。
自己受了什么污名委屈，大多都是闭嘴不言，只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歪，不虚解释什么。
而如今的季霜，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么天真了。
她虽然并不在乎这些人怎么在背后嚼自己的舌根，但也不想让林子涛过得那么舒坦。
听到季霜直接点明了两人的关系，林子涛似笑非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玩味。
“那怎么行，”林子涛勾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在我心里需要尊敬，师姐你也是一样的。就算季家出了那样的事，你和师父我始终都当做亲人一样看待。”
季霜头都没抬，只是轻笑一声，“是吗？我还以为我哪里得罪你了呢，让你当年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说完，季霜如梦方醒般抬头，歉意地扫视对面几人，最后又笑意盈盈地看向林子涛，“不好意思，一时嘴快说错话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不怪你。”
林子涛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晦暗，轻笑一声反问道：“师姐这话说的不明不白，我倒是听不懂了。您不怪我什么？”
季霜似有为难，“这样的事情，说了不大好吧？”
看到季霜的表情，林子涛面上笑着，放在桌下的手却是微微收紧，他下意识地想追问，但片刻之间又忽然明白过来。
若他追问下去，无论季霜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他都要陷入自证陷阱。
季霜是故意的。
林子涛心中嗤笑。
几年不见，当年那个单纯愚蠢的让他生厌的季霜，居然成长了。
林子涛握紧的手微微松开，又恢复了云淡风轻，“季设计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和你有仇呢，开口就——”
“林部长，你们的物料表的图片选的有问题啊。”
季霜淡淡开口，陡然打断了林子涛没说完的话。
话题被转移，林子涛的完美面具出现一丝裂痕，但季霜说的是正事，他又不能避而不谈。
忍下心口的邪火，林子涛的笑容有些许僵硬，“哪个有问题？”
“贝壳类。”季霜把册子反转过来，语气冷淡而官方，“这贝壳跟我当时给你的预算表上的备注说明样子不符。”
林子涛今天原本打算借着这次机会给季霜一个下马威，但此时步调已经完全被季霜打乱，此时只能憋着气。
他看一眼图，语气冷淡了不少，“季设计是不是看错了，这贝壳完全是按照你给的预算表上的备注找的。公司仓库里就有不少这样的贝壳，正好够你用。”
“这种贝壳容易风化，是做镶嵌材料的下选。”季霜挑眉看着林子涛，“我记得当年你在我父亲底下学艺的时候，也是专门学过甄别镶嵌材料的，怎么，现在都忘了？”
季霜半开玩笑的口吻实打实扎到了林子涛的心。
他面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定定看着季霜，“季设计，你是在说公司选购的材料不好吗？”
“哦？”季霜故作诧异，“那林部长的意思是，从你们采购部过手的材料的确有问题？但因为挂着集团的招牌，所以有问题也不能说？”
林子涛怒极反笑，“师姐，几年不见，你倒是学会睁眼说瞎话了。”
季霜笑的眉眼弯弯，“师弟，几年不见，你倒是学会倒打一耙了。”
气氛登时变得紧张。
只是对峙的两人一个怒目一个云淡风轻，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几分不对劲来。
“部长，季老师，有话好好说哈，咱们今天就是专门来定材选材的，你们俩从前还认识，可别闹得不愉快啊！”
方才跟季霜搭话的青年开口缓和气氛，面上挂着紧张的笑，“季老师，贝壳镶嵌材料有问题我们可以再去改嘛，别的您看有没有问题？要是没问题，我们今天就能把一部分材料送到研发部的产品中心去了，明天您拿了工作室的钥匙，就能开工了！”
闻言，季霜战斗欲满满的心火熄了几分。
到底还是要做正事的。
季霜收回目光，以客观角度冷淡开口：“除了贝壳镶嵌材料以外，其余的大大小小都有一些问题。这样吧，你们可以先把漆雕的雕刻工具和925银送去产品中心，记得留档拍照，然后同步发到项目组群里，明天我去了工作室后也会拍照留存。”
“至于别的，我需要跟tate先对接一下，下午下班之前给你们消息。”
说完，季霜拿了册子告辞，径自起身离开。
没人敢拦她，季霜畅通无阻。
出了采购部大门，季霜忽然就觉出几分味道来——
如今她是新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她的确有权力像今天这样“发号施令”。
想到林子涛，季霜也不那么生气了。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没有赶工期重要。
摒除杂念，季霜等电梯的过程中，也不忘翻看手里的册子，思索哪些东西需要更换，考虑要不要自己找材料图制成表格，给他们现成的参考。
然而没等到电梯门开，季霜等到了紧追上来的程程。
“季老师，你还没走！太好了……”程程是疾跑过来的，微微喘着气，打开手里的笔记本手机录音，“季老师我们部长让我问您一下，您要的贝壳具体是哪种类型？他说希望您能口述清楚，免得再出现今天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