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脸惊恐地被六扇门捕头请走的这一幕,被北市胭脂铺子对面,两层小楼的医馆里,正在给袁冰包扎的李高,看了个清清楚楚。
“林辞的夫人被带走了。”他边说,手里没停,“倒是你,那是什么武器能把你伤成这样?”
袁冰冷眼,口中粹了一口血:“没见过,黑黑的一只长筒,打出来的声音和烟花差不多。”他深吸一口气,“要不是那家伙,昨日常青死定了。”
“又不妨事。”李高清清淡淡的说,“怎么配比咱们都摸出来了,这女人和孩子已经用不着了,就当是送给苏辰那王八蛋了。”
李高手里一卷白色的纱布,将袁冰受伤的侧胸包扎了两圈:“但你这模样,得修养个大半月了。”
袁冰不语,片刻之后,他看着李高:“咱们要没时间了。”他说,“圣上突然又要上朝,本以为是说着玩的,这几天竟然还真的开始理政了,此事对公公十分不利。”
他将里衫穿起,理了一把领口:“我得回去帮他。”
瞧着四十岁出头的袁冰,咬着牙也要站起来的样子,李高叹了口气:“行嘞,咱家公公也正需要您回去出谋划策,我这就去安排人,你先坐下歇息,别着急起来。”
他伸手将拂尘拿起,搭在胳膊上,转身就往外走去。
袁冰冷冷的看着窗外的胭脂铺子,手攥得更紧了。
事到如今,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苏辰坏了他的事。
李高走出门外,招呼了一辆马车过来,他给了车夫一粒碎银,小声说:“一会儿送完了人,你拐回来之后去带个话。”他说,“就说我们已经回家了。”
说完他指了指一旁阎罗市的方向。
说完还不忘威胁道:“嘴巴严一点,走了半点风声的话……”
车夫颔首致意:“小人知道。”
李高愣了一下。他的动作和姿势,分明是暗影彼此之间的确认身份时才会用的细微动作。
身后袁冰已经踉跄着出来了,李高顾不得多想,转过身搀扶着袁冰,埋怨道:“哎呀,都说让你别急。”
袁冰扫了一眼车夫,目光如刀一样从他身上打了好几个来回,看得李高的心卡在了喉咙眼。
最终,袁冰什么也没说,钻进了马车里。
李高坐上去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后背湿了一层。
苏辰没将林辞的夫人带回六扇门,反而是去了京兆府。
方正闻言,从后堂迎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君歌生无可恋地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苏辰。
“这是怎么回事啊?”方正见他仿佛伤得不轻,忙伸手搀扶。
手伸出去一半,苏辰一个侧身躲开了。
“不妨事。”他说,“谁打的谁负责。”
方正愣住了,目光瞄见君歌那十万个嫌弃的样子:“难不成是君大人打的?”
君歌干笑一声:“有点后悔,应该力道再……”再重一些,就能让他老老实实不到处乱窜。
可话没说出口,苏辰“嘶”了一声,面露痛苦,姿势更加歪斜,他柔声道:“痛。”
君歌咬牙切齿:“忍着!”
方正彻底懵住了。
这可真是人活太久,什么场面都能见到。
他忙招呼人给苏辰抬个八仙椅,但被苏辰拦了一下。他指着身后蓬头垢面,年约四十左右的女子,对方正说:“去仵作房,让她见见尸体。”
被苏辰这么一说,方正这才仔细打量了这女子一息。
“林夫人?!”他震惊地看着她,眼眸中闪过一抹同情和叹息。
京兆府的仵作房里,林辞与他妾氏的尸体并排躺着。
里面传出林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得屋檐上筑巢的飞鸟,拍翅而起。
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模样,方正迟疑了又迟疑,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拱手问道:“敢问苏门主,这到底是……”
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苏辰端着一盏白水睨着他:“方正。”他郑重其事地唤,“此事与圣上性命攸关,你当真想听?”
方正诧异回眸,目光在苏辰和君歌身上打了个来回。
这话其实很巧妙。
官场这么多年,方正虽然从来不同旁人虚以逶迤,也从来不做问心无愧的事情。
但不代表他听不出这话里带刺的意思。
若真是询问他想不想听,何必要加上前面那句和圣上性命攸关。
为人臣子,当替皇族排忧解难。
不听,那就是不忠。
听了,那便摘不清干系。
方正知道,苏辰这是有了完全的计划,要拉他下水了。
京城党派之争已经成了顽疾,宦官当道,他一己之力支撑着京兆府的运行,一边安抚百姓,一边吹嘘皇族,这种大忽悠的日子已经过了太多年。
他自己都觉得没法改变了。
可不知为何,看着苏辰那澄明的双眼,便隐隐觉出星星点点的希望之光来。
就是那么一瞬,鬼使神差的,方正拱手行礼,做了人生中最欠考虑,最冲动,最不那么方正的决定:“苏门主怕不是要让我听,是希望我能朝堂揭发吧?”
两人之间安静了片刻。
果然,这个号称京城第一刺头的家伙,能在朝野里这么多年无人敢惹,还能混得风生水起,是有原因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清晰的意识到苏辰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不忙决定。”苏辰放下小茶盏,“你先听我慢慢说。”
京兆府里,仵作房旁,在悲天悯人的哭声中,苏辰用淡然的口吻,把袁冰扣押林辞儿子,逼迫林家配药,最后杀人灭口一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方正大惊。
他守着京兆府这么多年,知道朝野争斗是一滩黑水,但没想到,竟然已经黑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苏辰目光仍旧望着仵作房的方向,他一手支着面颊,又一次问:“我再问一次,方大人当真要做?”
他抬眼,缓缓看向方正。
就见方才还正直霸气的男人,此时露出了犹豫退却的神情。
这太危险了。
“成了,名垂千古,败了,株连九族。”苏辰轻描淡写地说,“我知此事艰难,方大人若是为难,便算了。”
可方正却出人意料地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反问道:“若方某拒绝了,此事谁人还能帮到苏门主?”
他问得郑重其事,目光坚定的落在苏辰的面颊上。